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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万木萧条萧条的又何止是万木。

一进霸州地境大片的荒野就映入眼帘在无垠的雪色中尤显得苍凉。枯枝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杨凌仍是钦差但钦差和钦差不同如今不过是奉旨查抄一个贪官就谈不上什么大派场了杨凌的仪仗主要来自刑部的衙差两位旗牌官也是刑部指派的国公府的家将只有二十人由刘大棒槌带队随在他的身边。

除了从国公府带出的家将和来自刑部的人马。按照刘瑾的八爪鱼性格现在有权力插手了他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尽管他未想过要从查抄出来建造公主白衣庵的钱财中捞取什么好处仍然派了一个司礼太监梁洪任命为金吾右卫提督请旨为钦差副使协同杨凌办案。

霸州在宋朝时作为辽宋的边境地区用了近五十年时间打造成为一座完全以军事防御为主要功能的城池。自1004年澶渊之盟签订后的120年间宋朝把这里定为对辽的榷场与辽进行榷场贸易中原及江南地区向北方输出农产品及手工业制品以及海外香药之类。辽则从此向中原输入牲畜、皮货、药材、珠玉等等大宋由此征收了不少榷杨商税。

照理说这样的地方本该是十分繁华的不过近百年来霸州大片粮田被皇室和官府圈为皇庄、官庄土地兼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永乐十一年为了加强骑兵力量对抗元朝余孽在此计丁养马实行马政后规定十五丁以下养一匹马十五丁以上养两匹马地方官吏趁机横征暴敛鱼肉百姓霸州百姓生活就更加贫苦了。

一进霸州地境杨凌就出了大轿换乘了一匹骏马。一望无垠的雪地上偶尔出现几座破败的小村庄小村庄中破破烂烂的房屋都紧闭着门窗以御严寒。偶尔才有一两个行人穿着臃肿破烂的黑棉袄袖着双手看着这队衣甲鲜明的队伍从路旁经过目光呆滞如同泥塑偶尔才能见到他们动一动抬起袖子麻利地把流到嘴边的鼻涕一把蹭去。

这里就是红娘子的家乡!就是那个大字不识却钟天地灵气如同一块未雕璞玉般可爱的崔莺儿的故乡?她的年岁只比成绮韵小些而且自幼混迹于山贼之间见惯了血腥和丑恶可是她的心性和脾气却仍直爽纯朴如同山涧中荡漾而出的一股清泉。

就是这方土地孕育了她?她的马贼队伍就是纵横在这片土地上可是为什么一座山都看不到?万木复苏的时候这大片空旷的土地应该不是良田就是草场吧?

绿油油的青草高过马腹一匹无拘无束的骏马载着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儿驰骋在这片草原上。马如龙人似火翻飞乱舞的红色衣袂就如同舞动的火焰马上的人儿就是她就是红娘子。

不拘一握的小蛮腰配着雪亮的湛泸吴钩那束起的青丝那晶亮的双眸那远山般的黛眉这样充满野性和自我的女子或许只有这样野性的山水才培育的出来。一如怜儿怜儿知书识字可她的脾性何尝不是这样?或许正因为她们来自相似的地方所以才有相似的灵气才有寻常大明女子所不具备的胆魄和勇气。

悠悠地想着一尾雪花悠悠地落下落在他的脸上凉意中沁着甜丝丝的感觉。又要下雪了。纵目远眺一个黑点映入眼帘霸州城到了霸州镇守太监张忠府。

他的宅第从西大街延绵至南河岸占地百亩房屋五百余间。宅第中房舍层层分明错落有致楼阁峥嵘气度非凡。进了大门、中门迎面便是石础木柱的客厅套方花窗隔扇支摘门内外枋间饰以大块的木雕花鸟显得古色古色。

如果杨凌见到这幢宅子就不会因为公主修庵占地之大而惊讶莫名了北地财主虽然在财富上未必比得上江南富绅但是宅院之大实是江南富豪精巧雅致的园林所望尘莫及的。

此刻厅院中肃立着两队人马一队甲胄鲜明的官兵持刀荷箭杀气腾腾另一边人数少些衣着只是普通百姓但是照样手持兵刃剽悍之气尤胜官兵数倍。

厅堂内却另有一番景象房中温暖如春四壁银灯高挂主座上据案高坐着一个人年约半百仪表不俗脸色红润团团圆圆穿着紫缎铜钱袍子一看就是位富泰仕绅。

他左手边坐着一排身材魁梧的大汉为首一个方字脸重眉虎目不怒自威睥睨之间颇具气概。对面却是一排军中将佐看服饰自参将以下也是依品秩入列。

双方每个人旁边都坐了一个盛妆丽人大冬天的居然穿了绮罗所制的春装窄袖子绯色春衫把隆胸细腰的美妙曲线暴露无遗。

房中夹壁墙烧得暖烘烘的厅中又有八具内藏式的大铜鼎里面有无烟的兽炭发出阵阵热流所以她们穿着春衫觉着暖意盈人两边坐着的官兵和大汉却不免额头渗下汗来。

女人们象蛇一般冶荡地卖弄着自已姣好的肉体挑逗着自已负责服侍的男人可是所有的人都扶案死死盯着对方狞厉的目光好象随时一触即战对她们的挑逗视而不见就连手都紧紧握在腰间兵刃上。

美女们只好主动扯开春衫酥胸半露妩媚地用乳房研磨他们的肩膀只是隔着厚厚的盔甲、棉袍能否起到诱惑的作用就不为人知了。

穿着紫缎铜钱袍的豪绅哈哈一笑说道:“各位在我府上我张忠就保证不会打起来何必这么紧张呢?进了我这个门就是我张忠的客人试问你们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恨何必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的呢。”

“公公对面这人是个大盗曾率众在河间府动掠大户下官一路追蹑而来公公要我与他同席这还望公公向下官说个明白”。

“喔呵呵你说这事儿啊误会误会他不过是与那富户有些私人恩怨领了几位兄弟寻衅报复罢了不是没出大事吗?好象”。

他不耐烦地掏掏耳朵说道:“好象就砍死两个家丁护院没伤着旁人吧?”

对面领头的大汉忙道:“是是我们就杀了两个还是个狗奴才”。

“公公据下官所知此人是纵横霸州数地的大盗况且他在那户人家劫”。

“袁参将!”张忠和气的脸庞虽然一狞厉声喝了一句袁参将一碰上他毒蛇般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冷战。

“呵呵呵呵”张忠脸上的煞气一隐又和煦如春风了:“袁参将刚刚升迁不久咱们还不太熟悉交道打多了你就知道我张忠的为人了我张忠为人四海、好交朋友三教九流都有相交莫逆的好友。昨天咱家还跟你们张副总兵一起吃酒来着”。

他面前一个侍女为他斟上一杯酒张忠执杯笑道:“袁将军其实你的名字咱家是久仰了前些日子回京议升的十余位将军吏科给事中都给拦下了只通过了三人其中一个叫周德安调升金陵;一个是大同江彬升为游击;还有一个就是您袁彪袁将军由千户升为参将。

兵部刘宇请旨下任命状时咱家正好在亲眼看着刘公公签押的这才几天呐咱们就碰面了说起来也是缘份以后正该好好相处才是。”

袁彪一听顿时脸上变色这位镇守太监太厉害了副总兵是自已的顶头上司这也罢了他竟直呼兵部尚书之名好象还是权倾天下的刘公公身前的红人这是自已惹得起的人吗?

张忠举杯说道:“袁参将来此捕盗足见尽忠朝廷之心咱家回京时一定会在刘公公和兵部尚书面前言及将军的忠义和勇武。咱家诚心结交将军现有一事不可不言”。

说至此张忠一指左首边那条凛凛大汉道:“此人实乃我的族弟名叫张茂为人尚武侠义乃是霸州一条好汉请将军多加照顾!某亲奉水酒一杯将军若肯给这个面子就请尽饮杯中水酒”。

袁参将身边侍女娇盈盈起身走过去双手接过酒杯回到袁彪面前双手捧杯过顶跪在案前顿时厅中肃然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袁彪惶然四顾只见对面群盗杀气腾腾似乎随时都会跃起上首张忠稳坐不动但是一双眼睛微眯起来隐隐透出的眼神说不出的骇人。

这位骁勇善战、屡次战功的将军面对悍匪强敌全无惧色可是面对这种无形的压力这种由权力和利益构成的关系网却满面大汗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再如何骁勇善战又如何?人家手眼通天参将的官儿不小了可他一句话说不定就能把自已搞下去如花似锦的前程统统不见了至少凭他的势力光是排挤自已在军中的日子就好过不了。

他回顾追随多年的袍泽已经大多低下头去没有了刚刚的凛凛杀气。面前的美女双手擎杯手臂已酸的发抖酒水抖瑟着溅出来却仍一动不动。

张忠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面前的一杯酒实比锋利的刀剑更具压迫力袁彪长长吸了口气终于缓缓松开了握刀的右手:

我是官他是贼张公公竟公然包庇强盗当面如此相托分明是后台极硬根本不在乎我的身份。真要追究下去我只是自讨苦吃罢了。这案子就算通上天去恐怕那时所有的罪证都会被毁灭干净了。张茂是良民还是大盗朝廷是会相信我还是相信张公公?

袁彪接过酒忽然一口干掉酒液苦涩尝不出一点别的味道。

“哈哈哈哈”张忠象只鸭子似的放声大笑又斟酒一杯举向张茂道:“袁将军从此与你相好今后勿再扰动袁将军辖地令袁将军难做”。

“是谨遵大哥吩咐!”张茂欣然一笑接过杯来走到袁彪面前单膝跪下施礼道:“袁将军在下多有失礼。所谓不打不相识今后愿与袁将军兄弟相称彼此友好”。

官兵抓匪抓来抓去抓成了兄弟。袁彪苦笑一声也举起自已的杯虚应了一下。张茂尽饮杯中酒归座。厅中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起来。

张忠笑吟吟起身劝酒服侍在袁彪等将领身边的美貌侍女俏盈盈起身离座不一会儿各自端着一个托盘回到他们身边每个盘上金灿灿十几锭黄金众将领看似目不斜视可是暗暗窥见了脸上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

有美女黄金佐酒这交情结纳起来就容易多了张忠言谈间偶尔说及自已结交的军中高级将领朝中文武大员一个个名姓娓娓道来听得袁彪暗生敬畏既已决意结纳便也放下身段曲意奉迎起来一时宾主尽欢。

候袁彪等擒贼将领‘满载而归’后张茂不放心地道:“大哥这个姓袁的不会再反悔吧?他官职不低如果回去声张起来”。

张忠冷笑一声道:“一个刚刚晋升的雏儿罢了徒有一腔热血想告咱家也让他求告无门!放心吧大哥早就让人持了拜贴去知会他的上司和同僚等他回去晓得咱家的厉害想再升官还得拜到我的门下呢今天拿出去的金子也得乖乖加倍送回来告状?哼!”

张忠管着霸州百姓养的军马所以和各地官兵将领经常打交道彼此相交莫逆关系网极其庞大在当地不可一世。

他说完了袍袖一拂又沉下脸道:“怎么跑到河间府去捣乱还被人家一路追了来。若非咱家你的基业都要没了这般行事也太不小心了。”

张茂苦笑道:“不是杨大扫把要来了么这厮是个大祸害远在京城时就弄得霸州鸡犬不宁杨虎老弟的山寨被剿了害得他逃到山东去。齐彦名也被剿匪官兵抓进大狱他名气太大大哥您出面到现在都没把他弄出来。兄弟不敢在霸州作案呐只好跑去河间”。

张忠一边往回走一边不屑地道:“你说杨凌?他已经被刘公公扳倒了现在不过是个徒具虚名的国公罢了来霸州就为了查抄黯家的财产还能管到咱家头上不成?”

张茂谨慎地道:“大哥大意不得您没听说吗?据说此人是天杀星下凡所到之处必起兵灾您说他这两年所到之处哪儿不见刀光血影?真真的透着邪门儿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如今朝廷与朵颜三卫互市并借草场养马估计再有两年功夫就会有大批的战马供应军队到那时咱们霸州计丁养马的马政就要取消大哥还能不能镇守此地就不好说了咱们得趁这两年功夫最后大捞一笔呀”。

张忠嘿嘿笑道:“怎么捞?就凭你劫几个大户?愚蠢!你看咱家的吧我跟刘公公刚刚讨了个差使不但督管霸州军马还负责开矿两年保证抄座金山回来”。

张茂诧然道:“挖矿?咱们霸州有矿么?金矿、银矿还是铜铁矿?”

张忠但笑不语他想了想道:“不过你顾虑的也有些道理这世上还是真有身具大神通的人的这姓杨的两年功夫当上了国公煞气冲天确实邪门。嗯”。

他思索片刻道:“回头你去龙泉寺把四位佛爷请来做场弘恩大法事消消他杨砍头的杀气咱家派人去知州衙门说一声让他们尽快把黯家的财产、地契、仆役全都变卖成现银算了干脆咱家买下来好打发姓杨的早点回京省得他在这儿碍事!”

“急什么反正也来不及回京过大年了咱们就在这儿多待几天你看怎么样啊?”杨凌打定了主意要出京消磨时光拖延时间让刘瑾作乱以前出公差都是雷厉风行恨不得用最快的时间办完差回京城这一趟心中却悠闲的很。

本来也是查抄个财产而已打破头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大事重点是在京师那边但是现在又必须得避开可是这地方能有什么好消磨的?

平时出公差是想早回京却走不开现在是不想走却没有理由不走想起来杨凌只有苦笑。

梁洪一听却正中下怀京官要捞油水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公差难得刘公公派了这份差使给他要是三两天收拾干净立马回京城了那不是白来了么?

梁洪连忙应和道:“国公爷说的是霸州胜芳镇的花灯可是极为有名咱们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见识见识”。

“看花灯?那才到正月十五时间还是太少不够刘瑾折腾的到时再慢慢想借口吧”杨凌想着抬头看时霸州知州领着一众官员已经恭候在城门口儿了。

城内看起来也很萧条霸州知州樊陌离陪在杨凌和梁洪身边一边进入城池一边介绍着霸州情形。杨凌关心的是霸州民政、霸州马贼剿灭情形和黯夜有多少财产只是刚刚进城这些事不便打听也只是随意听着樊陌离的介绍。

“那儿是谁家的贞节牌坊怎么破败至此牌坊都歪了官府也不出面整修一下呀?”梁洪忽瞧见一幢贞节牌坊便打着官腔问道。

樊陌离一见笑道:“回公公的话这幢牌坊是建文四年霸州的一位推官给他的寡母立的不料他那位寡母后来却与人通奸还怀了身孕罪涉欺君被抄了家。

这牌坊还没等砸就自已歪了大伙儿都说这是冥冥中有天地神灵所以才弄歪了牌坊骗不了人的。所以没让人砸就是给后来人一个警醒叫那明里是正人君子、暗里男盗女娼的人家晓得天地有眼、神明自在不要再干欺天欺君之事”。

建文四年正是燕王起兵造反的当年天下大乱有人管这种事才怪也难怪这失节人的贞节牌坊还立到现在。

梁洪一听却甚感兴趣急忙问道:“哦?真有这事儿吗?真是神明弄歪的?”

太监比常人更盼着有天地鬼神更企盼有来世听到鬼啊神的自然特别有兴趣。

樊陌离见这位金吾卫提督挺感兴趣不由笑道:“应该是有的说起来这事儿还有个笑话。弘治十五年的时候本地一个孝廉上书请为寡嫂立牌坊说他嫂子从十九岁就守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教养儿子孝顺公婆非常的贤良先帝便下旨拨了五百两银子准立牌坊。

不料他那位寡嫂听说了之后却惊恐万分她也听说过不贞的人牌坊是立不住的无可奈何只好对小叔子直言自已与人有了奸情。

小叔子一听又惊又怕罪犯欺君是要砍头抄家的这时他也顾不上追究嫂嫂了只好花了重金去求一位道士。

那位道士收了银子后作了场法事说他嫂子偷过几次人便在牌坊下洒几粒黄豆就能破了这法。

那位孝廉回去便问嫂子偷过几次人他嫂子吱唔半晌才道:“他叔啊你就别论个儿了你就拿着簸箕往坑里倒吧两簸箕下去肯定就够了”。

杨凌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那位梁提督笑得在马上直不起腰来一劲儿追问道:“那后来如何了呵呵后来可是真破了这法?”

知州樊大人笑道:“那孝廉听了面皮发紫又发作不得为了怕出意外偷偷往坑里洒了满满三簸箕黄豆这才着人立牌坊。

牌坊立好他放心不下和嫂子天天去看结果没几天的功夫那牌坊就开始歪了孝廉一怒之下杀了嫂嫂和那不知是不是兄长骨血的侄儿自已也寻了短见”。

“啊!”梁洪惊叫一声道:“原来真的这么神呀哎呀呀这神灵真是欺不得欺不得”。

杨凌听说后来酿成这般惨剧不禁暗暗一叹什么神灵显圣牌坊底下洒黄豆还洒了满满三簸箕黄豆吸了地气吃了水份膨胀发芽能不拱起来吗?唉这妇人虽说无耻干的勾当终究无害与别人结果闹得这般结局。

因为听了这个笑话杨凌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个倾斜欲倒的贞节牌坊牌坊下边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破棉袄正拄着一根木棍挣扎着要站起身来牌坊下沿上还放着个大碗看来是个要饭的。

杨凌见那人蓬头垢面十分的肮脏而且下肢只有一条腿心有不忍正欲转过头去可是目光与那人一碰忽然感觉有点异样。

杨凌根本没有认出这个乞丐是什么人可是从那乞丐看他的目光分明是认得他的杨凌心里不由一动扭过头去又死死盯了那人一眼。

一身肮脏破烂瘦脸污黑没见过这人呀可他的眼神儿目光落到他的断腿上杨凌心中一震忽地想起一个人来。

他立即唤过刘大棒槌对他低低嘱咐几句刘大棒槌会意马上率着几名国公府的家将放慢了步子待仪仗大队过去便向那要饭的乞丐迎过去。

那乞丐已经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正要走开但他行动不便哪是这些出身内厂的番子对手被两个番子左右一夹四下的家将一围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钦差仪仗的后翼进了霸州城照例文武官员要为钦差大臣接风洗尘一番随后便将两位钦差送至住处此时天色已经晚了有关事宜自然只有明日再行禀报。

杨凌的住处就是查抄的黯家老宅朝廷旨意一下霸州官府便把平素见了称兄道弟的黯家人全部关进了大牢查封黯家所有财产登记造册长短工都打发回家卖身与黯家的奴仆则视为查抄财产一并登记在册等候发卖。

这幢大宅临近城边房屋鳞次仅主宅就占地八十多亩横跨两条街后宅院儿出去就是一望无垠的土地那近千顷土地都是黯家这些年购置的。由于担心黯家奴仆会对钦差不利霸州知府从别处张罗了一些男仆女佣供两位钦差驱使。

杨凌登上阁楼眺望后宅千顷雪原不由暗惊黯家侵占的财富之多。黯东辰管理脏罚库脏罚库专门收纳惩办的贪官污吏、查抄的犯官家的珠宝玉器各种值钱的财物。

这些东西登记造册后就运来脏罚库有些东西一放就是几十年时间久了根本无法再予点清黯东辰便趁机盗取。再加上有些官员后来得恩获释发还财产时他诡称已经破损或者查找不到的那些刚刚获释的官员不愿节外生枝只得忍气吞声的仅这些财物就达万金。

另外有些财宝未经鉴定帐册上仅仅记载个器具名字。比如明明是无价之宝的上好玉瓶黯东辰偷梁换柱拿些只值几文钱的普通瓶子顶替这样又盗取出大量财富。

为官不到十年这个职位不高的小耗子养成了一只大硕鼠如果杨凌不是亲自负责查抄黯家还真想象不出一个小小的户部管库部能置办下这么庞大的财产。

梁洪笑眯眯地站在一边踮着脚尖儿瞧着后宅院外无边的土地啧啧地道:“好家伙黯家好大的一块地这千顷良田光收租子一年得多少收成呀”。

杨凌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道:“这一路行来许多地方已被圈为皇庄、官庄豪绅财主们又拥有大量土地而霸州百姓家家都要养马草地已经所剩不多能养出好马么?

马匹一旦不符合标准或者马驹病饿而死官府就要惩罚大笔金钱仅这一项就是百姓不能承受之重看来霸州乃至河南河北各地的马政真的是压在百姓身上的一项沉重负担。

唉!苦了这些百姓再熬一两年吧。现在关外的几个大马场已经建好了一开春就可以大量购买放养马驹很快就可以为军队提供稳定的战马来源提供大量优质战马到那时这些百姓就不必再受这样的剥削和劳苦了。再加上新农作物的推广让百姓们先混个温饱。

开海通商从沿海到内地会辐射性地慢慢扩大影响影响到农作物、土特产品的流通扩大手工业、商业、运输业、服务业的全面繁盛我想用上十年时间这里穷苦的面貌应该会有个大变样儿了。”

他看了梁洪一眼故意打个哈欠道:“一路奔波我已有些乏了。梁公公还是回去沐浴一番早些歇息吧明儿一早咱们再听樊知府禀报查抄情形”。

梁洪一听人家下了逐客令倒也不以为忤便笑吟吟地拱手告辞自回自已的居处了杨凌立即叫人将那个乞丐带进内堂。

黑瘦的独腿汉子被扶进温暖如春的内堂坐在一张椅子上杨凌踱到面前盯视着他的面孔许久许久才长长吸了口气道:“果然是你你是黑鹞子!”

那黑瘦汉子一直垂着头躲闪他的目光听到这一句身子忽然一震随即抬起头来呵呵惨笑道:“不错是我我黑鹞子原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到如今到如今混成了一个乞丐”。

他垂下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杨凌却看见两行泪从他肮脏的脸颊上直淌下来到了下巴上已变得浑浊起来。

黑鹞子喃喃地道:“如果不是还有个瞎眼的老娘我宁愿就这么死掉冻死在街头一了百了。可我还有个老娘我不孝呀我不孝呀!”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捶着自已的断腿杨凌一把扯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会这样?你们离开时我曾赠送了大笔的诊金你和令堂靠着这些钱怎么也过得下去怎么会怎么会莺儿没把银子给你?”

“莺儿?”黑鹞子抬起眼睛神情怪异地看着他:“你叫崔姐为莺儿?她她真的随了你?”

杨凌微微摇了摇头也在他旁边坐下怅然道:“她的霸州老寨被剿了崔老爷子死在官兵箭下她一心要报仇怎么会跟了我?我亏欠她良多真的想好好照料她一辈子真的想可惜她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黑鹞子听得眼睛骨碌乱转‘亏欠她良多?’

再联想到崔莺儿自回到霸州总是神不守舍的情形黑鹞子断定二人之间必定早已发生了关系。两人一个是官一个是匪怎么可能会有男女之情?莫不是他倚仗权利强行占有了红娘子?

想到这里黑鹞子猛地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吼道:“你占了崔姐便宜是不是?你这混蛋!喔!你现在是国公好大的官儿快赶上王爷了崔姐对我恩重如山你敢对不起她我我宰了你!”

刘大棒槌等几人一见连吼带骂地就要把他架开杨凌苦笑着制止了他们对黑鹞子道:“来霸州查抄贪官财产本用不着我一个国公出面我主动请旨前来就是希望希望有机会见到她。我巴不得能找到她照料她又怎么会对不起她?”

黑鹞子半信半疑可是想想红娘子对杨凌的态度如果是被强奸怎么可能对他不但在阳原时含情脉脉的回到霸州日思夜想、魂不守舍的那个男人十有八九也是他了。

黑鹞子颓然坐回椅子说道:“在阳原我就发觉你们你们关系非比寻常你官儿越做越大了崔姐虽然年轻貌美出身却不好又不识得字姓杨的你可是真心待她?”

杨凌苦笑道:“杨凌此心天地可鉴。只是她象一匹拴不住的野马我哪里拦得住她?前些日子在京城她倒是见过我一面随即又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她会回到霸州这不巴巴地追了来?”

黑鹞子脸色大见和缓想了一想说道:“我信你了崔姐是喜欢你的自从回了霸州她整天魂不守舍的我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她身边总带着两幅画那是在阳原时你让人给她绘的吧?就连来我家探望我和老娘时她都不舍得离身有次我不小心碰到她还跟我发急她一定是喜欢了你了”。

杨凌听到这儿激动万分他刚想说话忽瞧见刘大棒槌等人眼睛瞧着外边脸上的神气却古怪的很不由住了嘴说道:“棒槌你带人出去一下准备些酒食我要请鹞子兄吃酒”。

居处原本就备了酒食几个拼盘又炒了几个热菜黑鹞子也是真饿了又许久没见过酒肉的模样一边狂吃海喝一边讲述了红娘子带他回到霸州的情形。

原来红娘子雇车带他回到霸州将他和老母安置在霸州城恢复了本名苗刚。用杨凌给他们的银子给他们购置了房屋又置办了几亩地产租出去收取地租过活自已回到山寨后还时常来探望他们。

黑鹞子虽然成了残废靠着这笔钱和老母倒也衣食无忧。崔莺儿自从把杨虎的事情告诉父亲之后老寨已取消了对杨虎的支持好在杨虎自已的势力已经悄悄移走没有受到太大损失他虽常去老寨希望得到崔老大的谅解不过大部分时间要回自已的秘密山门主持大局红娘子眼不见心不烦在山寨待的还算顺心。

只是她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黑鹞子看了心中不忍加上此地太过贫瘠穷苦人家有了寡妇婆家养不起娘家也不愿意留所以自古就没形成再嫁可耻的观念尤其是山寨里的妇人更没有这些顾忌。

杨虎卑鄙无耻红娘子没把他的肮脏事公之与众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义务再为他守节。黑鹞子见她一颗芳心已经牢牢系在杨凌身上又听到杨凌在南方平倭、打西洋鬼子的事儿觉得此人也不失为一条好汉便劝她去找杨凌红娘子却只是摇头一笑说道:“他是朝廷的大官儿我是一个山贼这身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别转荒唐念头了”。

黑鹞子想想也确实如此就此不再提起。头几个月周德安和袁彪等几名抽调来的悍将剿灭山贼由于杨虎的主力已经迁至他处他们只抓到些老弱妇孺算不得什么大功便一路进兵清剿所有山寨因为老寨也受到攻击战事吃紧红娘子便没有再来过。

又过了个把月便传出霸州山寨全部被荡清崔家老寨大当家也中箭逃走的消息黑鹞子是杨虎的人对崔家老寨没什么感情在乎的只是自已的大恩人红娘子的下落而已偷偷向人打听了一番没听到红娘子受伤或被擒的消息他这才放下心来。

没想到他暗自打听山贼消息的事落到官府耳目手中霸州推官接到消息一查之下知道他前不久刚刚断了腿才和老母迁至霸州城居住而且无产无业的一个流民居然置屋买地还常有几个骑着快马的汉子经常赶来探望怀疑他是受伤退出贼伙的强盗便抓进官府拷打讯问。

可怜黑鹞子本来就是山贼哪里说得清自已的来龙去脉好在他是条汉子无论如何拷打咬紧牙关就是不承认自已和山贼有纠葛。最后他的老母把房子和地全卖了又把剩下的金银都拿出来全给了一个当地有名的讼棍王智。

王智有个女儿王满堂据说嫁给了一位贵人所以王家结识许多乡绅地主经过他上下打点再委托这些地方名流出面说合总算把黑鹞子保了出来可是他已经变得一文不名了这才寄住在一间破烂的龙王庙混迹成了乞丐。

杨凌听罢竟是有火无处发真要算起来那位推官还是个能吏凭着这点线索就能抓到一个隐居的山贼当然也不排除他平时就勒索惯了只是随意落实罪名可是自已替黑鹞子出头那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杨凌怔怔半晌才苦笑道:“我此次来霸州是为了清抄贪官黯东辰的家产你和令堂无处可去回京时我带你们走吧莺儿不能再照顾你们我替她照料你们”。

英雄落难乞食的事儿都干了那么久了黑鹞子哪还能保持傲骨铮铮便也惭颜答应了。杨凌说道:“这么说经过官兵围剿霸州已经安静下来了?也不知她领着老寨人马去了哪里。唉!但愿她不要再惹出事端来”。

黑鹞子摇头冷笑道:“霸州是个贼窝四大贼中我们山贼的祸害排名最末山贼被清剿了地方便得安宁?百姓受其他诸贼所害尤甚于我们山贼!”

杨凌一怔脱口道:“四大贼?这话从何说起?”

黑鹞子犹豫起来。杨凌眉尖一挑说道:“苗兄在下的为人如何你现在多少也该有所耳闻。从北到南杨某所到之处被人骂作大扫把、天杀星我自已不是不知道。但是骂我扫把星、怕我是天杀星的是什么人?是穷苦百姓么?不是!是那些贪官污吏心中有鬼的人!

百姓们热衷于造个谣热衷于传这个谣不是怕我杨某人。是巴不得有我这么个大祸害多去祸害祸害那些坑害百姓的人。马上就过大年了家家户户贴门神贴门神是为了挡小鬼可那门神真能挡得住小鬼吗?

霸州四贼已去其一还剩下三大贼!你且说说都是些什么人如今来了我这个凶神太岁天杀星如果可能我就为百姓们除一除这些妖魔鬼怪!”

黑鹞子咬咬牙猛地干了一杯酒说道:“好!大人既然要听那我就说给你听。大人以为霸州山贼是为祸霸州的第一大祸害么?错了霸州境内山地并不多霸州山贼活动地点虽在霸州山寨却驻在外边而且山贼大多自已僻有土地总是所出不及所用时才聚众下山劫掠一番。

而官府呢?镇守太监、霸州官府、卫所官军联起手来祸害百姓圈地占地、马政罚款勒索大户无恶不作!霸州真正的祸害四大贼中第一贼就是官贼!”

杨凌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黑鹞子本是山贼他的话不可尽信不过大可调查一番如果情况属实就让那些以为自已成了没牙老虎的人尝尝自已的厉害惩治贪官、拯救百姓又正好借机在霸州多待些日子一举两得。

他淡淡地道:“接着说第二贼是什么?”

黑鹞子道:“第二贼是神贼!此地正因为穷苦所以佛道大行其是可是这些僧人道人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出家人不但骗财、而且骗色他们还专好结交那些达官贵人肆无忌惮不知多少愚夫愚妇上当受骗!”

他说到这儿苦笑一声道:“都说旁观者清我们这些山贼旁观着百姓受骗倒是心知肚明可是轮到我们头上还不是一样上了刘老道的当相信杨虎那贼子是什么紫微星君下凡?嘿!他这紫微星倒屡屡败给你这天杀星也算是报应!”

“利用佛道敛财?会不会和弥勒教有关?他们可是最擅长利用传教敛取钱财吸纳愚民呀。”

杨凌暗暗警醒着问道:“第三贼呢?”

黑鹞子道:“第三贼是响马贼!”

杨凌一奇:“响马贼?和你们聚众上山、以劫掠为生的人不是一样么?”

黑鹞子摇头道:“不一样我们做山贼是堂堂正正有山门的下山劫掠也有各自的旗号。而响马贼不同霸州百姓家家养马人人尚武这些响马贼平时就是普通百姓。

他们为盗时以巾蒙面来去如风抢完就走上马是贼下马是民令人防不胜防又难以追捕。以前他们作案大多把案子栽到我们山贼头上现在霸州山贼已被彻底清剿他们仍在活动才被人发觉自成一路与山贼不同”。

“原来如此!难怪莺儿她悲愤地诉说霸州百姓如在人间地狱这官是贼、神是贼民也是贼不是人间地狱才怪!”

杨凌慢慢吁出一口气轻轻道:“一会儿我叫人陪你回去把你的老母也从龙王庙接来晢且安顿下来。你放下心吧不就是四大贼么?四大贼已去其一如今我就来他个除三害!”

杨凌忽想起张天师给他排布的八字说他是一生杀伐随身夺人寿夺人禄的命格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不就是到霸州抄个家么谁会想到又得抄一手血回去?

他摇摇头一脸怪异的神气说了句黑鹞子根本听不懂的话:“过年了真是过年啦!天增岁月我增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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