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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匹骏马飞驰入城当先一人正是张茂后边五人全部身着土灰色劲装红缨穗的长柄马刀斜背于身后。马上大汉虽然衣着普通但是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冲宵的豪气令人望而生畏。

马蹄徐踏哪怕不认得霸州张茂张大爷、不熟悉响马盗的衣着打扮但是他们那种凛然气势还是令百姓们悚然规避。一进西城门张茂就看见高高的旗杆上一串血淋淋的人头不由得惊吁一声勒住了战马。

双腿轻轻一磕马儿轻跑起来带着他轻快地绕着法场转了两圈儿张茂仰着脸看着那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忽而甩镫离鞍大步走近了来。

守在法场旁的士兵见是几个身形彪悍的大汉人人身上佩刀立即持枪警觉地靠近一个佩刀小校高声喝道:“站住只可远观不得靠近”。

张茂恍若未闻仰脸呆望半晌方扭头问道:“今日处死的是什么人?”

那佩刀小校认得张茂一见是他不由失声道:“张大爷!”这一声喊完才醒觉张茂现在的身份是匪而且是个囚犯前天一早被钦差大人给放出去招降响马贼的。今时不比往日自已是官兵他却是阶下囚喊他大爷可实在失了身份不由涨红了脸。

张茂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拱手道:“官爷不知今日处死的是何人?”

素日积威之下那小校也不知是该拱手还礼还是依然倨傲挺立局促片刻只好讪然答道:“奉钦差大人令谕今日处斩的是霸州犯官张忠、樊陌离、桂丹等三十一人。”

张茂倒吸了口冷气死的果然是他们昔日威风不可一世的霸州镇守、知州、同知一干人员现在不过是挂在高竿的一颗人头血肉模糊难辨面目。张茂心中一阵悲凉弃了马鞭走到法场正中忽然面对高高的旗杆跪了下去郑重地磕起了头。

刘六走近了低声道:“大哥这些狗官哪有一个好东西死便死了咱们曾经舍命救他已是仁至义尽拜他作甚?”

张茂直起身来沉声说道:“不管张忠是为了什么庇护于我总归是我斩过鸡头、拜过把子的兄弟也曾多次为我解难受我三拜也是应该的”。

刘六慨然道:“好张忠是大哥的结义兄弟也就是我们兄弟的结义兄弟哥几个过来一同拜祭!”

封雷和三名响马盗中的好手齐刷刷走到刘六身后一齐望旗杆而拜众官兵不敢妄动只见张茂等人拜了三拜挺身而起步出法场翻身上马一阵蹄声如雷直奔钦差行辕而去。

杨凌得到张茂率人来降的消息心中欣喜不胜他预料传旨的钦差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必到如果张茂不能说服响马盗自已也只能抛下这件事回京城去霸州四害留了其一总是一块心病。如今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杨凌喜盈盈地将张茂、刘六等人迎进行辕眼见威国公亲自出迎感其赤诚这几个舛傲不驯的大汉也不禁敛了傲气。

这些响马盗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不敢狮子大开口地提条件一众响马盗首领只要求既往不咎、加入霸州驻军担任一个将校至于不愿当兵的部属由官府分给几亩薄田以便生存。至于原本家中有田而暗中为盗的一旦自首不予追究往昔旧罪即可。

这些条件原本就在杨凌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再加上他现在随时可能回京希望在他走开之前把这些事情都解决好让多灾多难的霸州百姓喘口气所以也不愿在这些事上横生枝节一方诚心归顺一方有意纳降谈判非常顺利。

霸州知州、推官皆受召赶来以当地官府的名义答应了刘六、封雷安置无地响马盗、销去自首盗匪罪底的条件。不过对于几位盗魁的安置杨凌却未答应让他们加入江彬的军队而是分别安置到霸州缉盗营、霸州卫中。

江彬的队伍是目前整个霸州最精锐的部队而且游击将军的部队机动性强经常受命流动作战张茂、刘六等人刚刚归降匪气未去不宜加入这样一支部队况且江彬和张茂又是表兄弟这些人凑在一齐势必对军纪有所败坏。把他们安置在霸州本地的固定卫所里也好约束他们。

这几个人每人都得了不低于百户的官职往昔罪过又一笔勾消便也欣欣然允喏从此甘为朝廷效力。一切议定完毕刘六、封雷拿了任命状和赦书赶出城去通知刘七、邢老虎等人率部众入城自首。张茂则在华推官的陪同下去狱中释放人质江彬和两个儿子同时向狱中同党说明众首领一致同意归顺官府的意思。

到了下午霸州守军列队迎候受降四百余名响马盗在刘六等人率领下向官兵投降、缴纳武器登记名单这些安置事务都由沐知州和华推官负责到得傍晚受降完毕江彬受杨凌委托在城中大摆宴席款待响马盗的大小首领欢迎他们弃暗投明张茂、刘六等人都身着簇新的军服出席受到了霸州官员的盛情款待。

霸州响马盗远非东海三大倭寇的势力可比杨凌今日身为国公身份贵重所以没有参加欢迎的晚宴。

上次为了引诱响马盗装车起运的财物其实都是假的这次却是真的要回京了他预料明日京中使者便能赶到晚上便又清点了一次装箱的财物数目。

盘点相符关了库门刚刚回到卧室刘大棒槌便匆匆追进来急急说道:“国公爷京里来人了叫你和钦差副使出去接旨呢。”

杨凌一怔他倒没想到传旨使者竟会这时赶到急忙来到前厅见厅中坐了一个太监正在喝茶旁边四个锦衣侍卫按着绣春刀肃立在身后。侧位上则是知州沐大人和几个接迎钦差见来的官员。见他赶到那太监忙放下茶杯给他施了一礼恭声道:“咱家莫云翔见过国公爷”。

杨凌忙抬手道:“梁公公免礼皇上可是有旨意下来?”

莫公公是司礼监的传旨太监二十多岁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眉清目秀身材高挑他欠身道:“是皇上有重要旨意还请国公爷和钦差副使梁提督一齐接旨”。

杨凌忙点点头对刘大棒槌道:“快去请梁副使来前厅接旨”。

梁洪和两个心腹小太监正在屋子里忙活呢满满一大桌子钱有金豆子、银元宝还有散发着各种气味儿的铜钱和大明宝钞三人连整理带清点忙的不可开交还没理出个数目来呢外边房门“轰”地一声响把梁洪吓了一跳。

外边又是“轰”地一声然后传来刘大棒槌的声音:“梁公公这么早就睡了吗?国公爷请你去前厅呢京里有旨意‘轰!’梁公公你醒了吗?‘轰!轰轰!’”

梁兴气得闷哼一声连忙示意两个小太监把桌布从四角兜上来盖住了桌上的财物然后压低嗓门道:“咱家去去就来你们接着清点清出了数目放到桌下那口箱子里大明宝钞就不用点了爷都赏给你们知道吗?”

两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太监连忙答应了。梁洪这才站起来把挂在脖子上的小铜算盘塞回衣领子里到了门前先咳了一声然后打开房门故作镇静地道:“刘侍卫你别敲了这是拍门啊这是擂鼓?”

刘大棒槌干笑道:“嘿嘿梁公公俺手劲儿大”他探着头往里边一瞅奇道:“公公没睡啊带俩小子坐在灯下聊天来着?咋还把门插上了?”

梁洪赶紧走出去把门带上说道:“哦没事儿闲磕牙逗闷子呢你说什么来着京里来人了?”

刘大棒槌一拍脑门:“可不是嘛我怎么和你在这儿聊上了梁公公得快点儿国公爷和传旨钦差都在大厅里候着呢”。

梁洪一听赶忙和杨凌来到前厅进了门便满脸陪笑道:“国公爷劳您久候。京里哎哟小莫是你来传旨呀”。

梁洪也是司礼监的人与莫云翔一向相熟见是他来了很开心地正想上前攀谈莫云翔却把脸一板沉声说道:“威国公杨凌、金吾卫右提督梁上前接旨!”

杨凌和梁洪闻言连忙整肃衣袍上前跪倒听旨莫公公从锦衣卫手中接过圣旨徐徐展开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当今太皇太后陛下殡天”。

“太皇太后殡天了?”成绮韵一身士子白袍沉吟道:“太皇太后殡天大人必回京师与刘瑾一战怕也因此不得不提前了。不知他是否已有万全准备。这一仗如果败了再无翻身之力干系重大不行我得马上赶回京里”

楚玲一身青衣书僮打扮眉眼可人俊俊俏俏的她应声问道:“可是霸州怎么办?这事儿就这么搁下?”

成绮韵蹙起秀眉:“这个女人太狡猾了我派出六路人马竟然始终摸不到她的行踪。唉!内厂办案向来无往而不利栽在她手上我也不甘心”。

成绮韵说着妙目一转瞧见楚玲鼻尖儿皱着嘴角微翘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禁嗔道:“又转什么念头?”

楚玲吃吃笑道:“唔不知哪儿飘来一股醋溜大白菜的味儿好酸、好酸!”

成绮韵瞪了她一眼自已也忍不住笑了:“算了两相权衡取其重大人的事情要紧谁有闲功夫和她捻酸吃醋呀。我只是担心她说要捅个天大的窟窿让大人去补决非无的放矢。

大人位居高位不知受到多少人觊觎一步行差就是万劫不复。他这人重情义万一红娘子真的惹了滔天大祸大人不忍袖手旁观难免受其牵连那样的话。唉!可惜我们的人手重点布置在边塞、江南现在又调拨了一批精干人手赴南洋诸国这青州根基太浅了”。

楚玲道:“不只如此这里的百姓简直把官府当成了仇人刘瑾、毕真一帮人在这里大杀一通害得青州百姓连带着对外乡人一概敬而远之。咱们的车马行、酒肆青楼在这里并不多接触的人物也很少有乡下人我们的人就算打扮成货郎在各处乡村一转悠也必然引起当地百姓警觉况且他们许多还通着太行山上的土匪对陌生人更是提着十倍的小心”。

成绮韵叹道:“所以我只好坐在这里等。红娘子跑到青州来总不成是甘心做一个农妇跑到这里隐居来了。只要她别有所图总有露面进城的时候可惜我现在却不能等下去了”。

楚玲咬了咬嘴唇试探着道:“如果如果小姐找到了她想怎么办?”

成绮韵想也不想地道:“抓!抓不到活的就杀!我决不能让她成为大人的负累!”

楚玲身子一震低声道:“她是大人喜欢的人呢你你敢杀?”

成绮韵默默半晌幽幽一叹道:“大不了再让大人杀了我便是的”。

她瞟了楚玲一眼苦笑道:“不要怪我心狠。杨虎夫妻早有反意我不知道大人怎么和红娘子结下了孽缘可是如果红娘子真的造反很难说不会对大人产生极大的危害万一受其牵累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天大的祸事你让大人怎么去替她补?”

楚玲轻叹道:“大人什么女人不好沾惹偏偏要去碰她唉!真是苦了小姐你小姐以大人回京为由决定即刻启程回京是不是是不是也是成心找个借口避开了她免得真的逼到兵戎相见?”

成绮韵淡淡一笑道:“到底是我的好姐妹也只有你知道我的心事。我还从来没有逃过可是这一次我既想抓到她弄清她要做些什么事又怕真的明白真相必须由我来除掉她唉!想杀她是为了私心不想杀她还是为了私心我真后悔跟来青州红娘子红娘子你就好自为之吧”。

红娘子一身粗布衣衫面色赧黄眉毛粗粗的她倚坐在车上一条腿耷拉在车辕上一条腿盘在车上看起来就象个大大咧咧的半大小伙子。不过虽然经过了刻意打扮那精致的五官看起来仍然显得十分俊俏。

边门儿打开两头掉光了毛的老驴拉着菜车慢悠悠地驶进了衡王府。衡王府位于青州城西南富丽堂皇、古朴典雅。衡王朱佑楎乃明宪宗第七子成化二十三年被册封为衡王。

朱佑楎因为年幼一直未就藩直至弘治十二年才就藩青州。弘治皇帝对他很好拨了大笔银两为他大兴土木建造了这座衡王府。

衡王年轻气盛弘治帝仁厚宽宥竟容许他把这衡王府完全仿照紫禁城来建造尽管整个王宫在各处藩王府中算不上最豪华壮观的建筑但是建筑格局、布陈摆设以及人员配备完全是紫禁城的翻版只是规模小些俨然是一座国中之国。

送菜车不能走‘午朝王’那是文武百官叩拜衡王时出入的大门。红娘子走的是西华门的角门王宫分宫城和内城进宫城检查不是那么严格尤其是平素经常送菜送炭、供应各种宫中物品的货车。

菜车顺利来到御膳房赵公公扯着公鸭嗓子道:“菜送来了快过去几个卸车小兔崽子有点眼力件儿没有?”

随着他的斥骂几个小太监慌忙跑出来将菜筐一一搬下车来赵公公笑眯眯地道:“小崔啊走跟我去支银子”。

赵总管带着崔莺儿进了自已的房间回头瞧瞧没人赶紧鬼鬼祟祟地关了门跑到床边从底下拖出个小包袱来说道:“亏得王爷年轻力壮用不着这些玩意儿在库里一搁多少年咱家才敢动小崔呀咱家和陈太医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呀”。

崔莺儿忙满脸陪笑道:“小的多谢赵公公赵公公大仁大义小的实是感恩不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手接过包裹一手递了过去。

赵公公接在手中一掂份量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意呵呵笑道:“王府里这几样珍贵的补药都快让我们掏弄光了下回你就是有钱也没得买了怎么样你那亲戚的病好些了么?”

崔莺儿把补药揣进怀里陪笑道:“好多了再吃了这几服就能痊愈多谢公公了”。

赵公公拍拍胸口道:“哎哟那就好咱家也算做了件善事呵呵你那亲戚虽是有钱人可这几样补药都是天下间难得掏弄得到的好东西这是先帝爷赐给咱们王爷的大内的宝物呀收了你们这么多钱要是还治不好病咱家心里也过意不去。

崔莺儿又千恩万谢一番这才退出来赶着空车出宫离城了。一辆普通的驴车一个看起来最普通贫穷的送菜小贩能有什么人注意呢?驴车慢悠悠地出了城顺着乡间小路缓缓行去。

摸摸怀里的药物崔莺儿心中激动不已这些皇宫大内的宝物民间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她花了重金找到赵公公这条门路总算从王宫里分批的把这些药物都弄了出来把这些药再吃完他就能完全好了。

想到这里崔莺儿抑止不住心头的兴奋刷地扬了下鞭子挽了个漂亮的鞭花鞭花炸响尤如一声爆竹声起可是两头老驴仍然不慌不忙悠然自若根本不理会她。崔莺儿这才省起自已一时忘形竟以为是乘着骏马而行了不由苦笑一声。

鞭花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他们是成绮韵安布在青州城各处的内厂番子赶大车的大多能耍得鞭花可是这里边门道也不少驴车上那小伙子几乎不见手臂动弹就能挥得响这样漂亮的鞭花那手腕得多大力气?尤其是她赶的是辆驴车用的鞭子也不是那种长长的乌梢大马鞭奇怪!

只是一点点疑问但是对于苦无任何线索的番子们来说这一点线索就值得查个明白两人互相使个眼色远远的辍了下去。

黑瓦、青砖、红栏、白墙这幢民宅在这个村落里看起来还是比较富裕的。车子赶到门前崔莺儿急急地在门口木桩上拴好缰绳然后匆匆地进了院子。

一个青布袍的五旬老人正推着一盘石磨看见她回来忙拍拍双手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欣笑道:“莺儿回来了药”。

崔莺儿一笑道:“三叔药取回来了咱们回屋再说”。

“那就好”老汉一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屋里炕头上一个老婆婆正逗弄着一个孩子小家伙儿大眼睛尖下巴白白净净的头戴虎皮帽身穿百家衣躺在被子围成的护栏中间。

虽说看起来比较瘦可是小家伙精力却挺旺盛正奋力地伸出小手抓着老婆婆的手指一抓住了就不松开。两根手指被他一双小手握住的话往上一提就能把他带起来只是孩子脖颈尚软不敢把他提高罢了这么小的婴儿有这把力气也极少见了。

看到崔莺儿进来老婆婆也笑眯眯地直起腰来。

“三婶儿”。

“嗳回来啦药弄回来了?”

三叔插嘴笑道:“拿回来了这下好了这孩子命也达苦了点儿。多俊的男娃儿呀就是早产了个把月胎里带了点毛病父母就狠心给丢了亏得遇到莺儿给拾回山来要不然啧啧还不喂了狼啊”。

崔莺儿脸色不太自在转口问道:“三婶快到晌午了水烧了么?”

“嗯烧开了放着呢”三婶起身掸掸前襟拿了个大木盆放在炕上然后慢吞吞的去提水嘴里唠叼道:“老头子也别这么说我看是这孩子有福气才让莺儿给捡到了要不然就这早产带的胎里病寻常人家治得起吗?现在呀百姓们都活不下去了大人都顾不上谁还顾得上孩子呀”。

三叔没搭理她他弯着腰逗弄着孩子嘿嘿笑道:“瞧这孩子多俊呐长大了可不得了不定迷倒多少大闺女呢。弃仇啊给三爷爷笑一个嘿瞧瞧瞧他笑了这孩子一笑起来喜眉喜眼的特招人稀罕。”

他刮着小家伙的脸蛋儿逗他道:“呵呵你这个小色鬼一说给你娶媳妇儿就乐啦。嗳莺儿呀还别说这孩子和你是有缘越长和你越有面缘呢这眉眼儿”。

他在炕边坐下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干儿子总归是干儿子你和虎子倒底闹什么别扭呢?以前不是挺好的?打从去年去了京师瞧你们俩闹的上次回来老大也跟虎子吹胡子瞪眼的是不是他在外边捻花惹草了?”

崔莺儿烦恼地道:“三叔您别说了”。

“不说不说有时候啊该睁只眼闭只眼就装糊涂算了看你三叔老实吧年轻的时候哼哼那也是一只偷嘴的猫儿!夫妻之间可使不得性子这都闹了一年多了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都闹了快一年的别扭了也该和好了。三婶还盼着替你抱孩子呢女人呐总得有个自已亲生的不是?”。

三婶一边唠叼一边提着只大水壶往大木盆里倒着热水大水壶注足了水足有十多斤重在她手中却轻若无物。别看她慈眉善目走起路来也慢吞吞的这老太婆当年也是崔家山寨的一只母老虎手中使一对寒光闪闪的猎叉武艺绝不在她丈夫之下。

崔莺儿母亲死的早是三婶把她带大的她和这对夫妻的感觉实不下于和亲生父母明知她不喜欢听可是也只有这夫妻俩才敢在她面前唠叼。

三叔一听老婆又提起他年轻时候的往事忙把脖子一梗拧到一边不说话了。

崔莺儿叹了口气也没有搭话。她知道三叔三婶是一番好意可是她和杨虎之间还能和好么?最初她不肯说出杨虎对不起兄弟义气的事只是因为自已失身在先觉得有亏于他。

后来杨虎利欲熏心造反之念越来越烈不过在崔老大严令之下崔家老宅的人马已经全部退了出去红娘子独处旧日闺楼时而下山走动独来独往俨然是未嫁时的作派和他断了来往也就更懒的再理会他的事。

孰料霸州指挥周德安奉圣旨剿匪由于杨虎的山寨主力已经闻风远遁没有多少山贼可剿为了建功立业他开始株连无辜使了诱降计攻破崔家大寨杀死许多妇孺毫无防范的崔家大寨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连崔老大也中了利箭送了性命。

如此血海深仇怎能不报?朝廷背信弃义如何不恨?幸存下来的崔家老宅人马一致决定加入杨虎义军起兵造反为崔家大寨枉死的千百条性命报仇。事情到了这一步崔莺儿无法阻止只好对二叔把杨虎的丑行说了。

可是崔家山寨现在满心仇恨的就是官府、就是那个身负山寨里上千条人命的周德安至于杨虎他害死的是他杨家山寨的人崔老五毕竟只是被杨虎使了调虎离山计引开以方便他灭口却巧遇弥勒教主送了性命而已。

真要算这份仇怎么比得了山寨被毁、老大被杀千余兄弟妇孺弃尸山野的大仇?老三早年受伤致瘸早就不大理会寨中事务老五又死了所以二叔和四叔秘密商量了一下决定对此消息秘而不宣利用杨虎起兵造反之势达成自已报仇的心愿杨虎要的是天下他们要的是周德安的人头正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崔莺儿万般无奈长辈和兄弟们一心要为父亲报仇她做为女儿难道能为了一已之私置身事外?杨虎势大元气大伤的崔家老寨在杨虎面前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镇慑威力她实在放心不下把崔家老寨的人马送到这看似虎王实则豺狼的杨虎身边。

可是要尽量保全他们那就唯有做他们的头领牢牢控制住这支力量。只要崔莺儿愿意留在山寨那她就是这支队伍理所当然的首领没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因为这份情谊、这份牵绊她只能随着报仇心切的部属们一同来到了青州。

然而另一份牵绊呢她轻轻抚摸着孩子滑嫩的脸颊幽幽地叹了口气。

水放好了崔莺儿从痴怔中清醒过来试了试水温适宜她取出调制好的药物倒进盆中化开然后解开那小家伙的衣服把他轻轻泡在温暖的水中。

三叔砸巴砸巴嘴说道:“你小时候你爹就是开了这个方子让你三婶每天子午用这种药水给你浸泡这样练功夫底子好。唔这孩子根骨比你还好就是有点先天不足胎里带了点毛病等吃了你抓回来的药就好了这孩子好好教将来比你还高明几分。”

崔莺儿心中喜悦笑微微地抿了抿嘴儿没有作声。孩子躺进温水很舒服他的头枕在崔莺儿的手中四仰八叉地躺在水里时不时的蹬踹几下一双乌亮的眼睛看着人总象是带着三分笑。

水温渐渐凉了崔莺儿把孩子温柔地抱出来放在早铺好的垫褥上用毛巾擦着他身上的水滴柔声哄道:“不要哭呵给你擦干身子抱你到门口儿晒晒太阳好不好?”

这时院子里腾腾腾的脚步声响一个青布包头的汉子急急闪了进来喊道:“三爷!”

三叔一个箭步闪了出去问道:“什么事?”

那人急道:“刚刚有人尾随大小姐的车子回来还在村中和人聊天打听咱们这户人家搬来多久做何营生我看他们举止动作极象是鹰爪孙”。

三叔面皮子一紧急道:“人呢?”

“他们机警的很我们刚刚注意他们两人就藉故离开奔青州城去了”。

三叔略一沉吟挥手道:“去村口看着”说完一闪身进了屋。

崔莺儿已将孩子包好交到三婶手中说道:“我听到了追踪的人未必知道我的身份不过以后不需要去王府求药这个身份也用不上了不必留在这儿冒险我们回山上去马上走!”

“大哥您的威望如日中天如今不但太行群盗唯您马首是瞻就说这青州百姓也是人心所向不但许多猎户、佃户、贫民上山投奔这不最近有三位地方豪绅也倾尽家财投到您的麾下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呀”。

木云对坐在虎皮交椅上的杨虎恭维说道。他是新近投靠上山的带来了十几个兄弟。他原是青州诸阴县的猎户由于仪表堂堂、武艺不凡为人精明又能言善道所以没多久就脱颖而出甚受杨虎看重。

杨虎脸上掠过一丝得色不过想想目前局势却摇摇头道:“在青州人心所向是不假在这太行山上是大势所趋也不假不过要让天下人心所向却大不易呀。我们北有边陲要塞西有京师重兵东临无边大海在这太行山上称王也罢了一旦揭竿而起朝廷大军云集”。

他摇摇头喟然长叹道:“这一年多来连受挫折若再失了这片基业那就真的一败涂地了不可不慎。”

杨虎锁起愁眉道:“可是一直不起兵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么多人原来各自分开打家劫舍的还能生存如今为了起事聚在一起上万大军要吃要喝咱们的钱粮支撑不了多久而且这么多兵马聚在一起也很难保持秘密再这样下去必被官府发觉异动唉难呀”。

木云微笑道:“大哥东面、北方、西边都去不得那么南方呢?万里江山花花世界自太行山俯冲下去一纵千里还不是予取予求?投靠您的三位财主携全部家产上山您也看到了在这贫瘠之地他们有多富有长江南北比他们富有十倍、百倍、千倍的富绅比比皆是如果到了那里大哥要筹措军费要招兵买马还不易如反掌?”

杨虎摇头道:“木老弟此言差矣尽起太行之兵有多少人马?不过万余一旦起事从青州各县治估计顶多还能招起三万人马以四万之众深入中原?呵呵泥鳅入海能掀得起什么浪花么?”

木云眼中闪过一丝诡秘低声说道:“大哥您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行事讲究光明正大有些事儿就不如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穷猎户们看的明白了。”

他凑到杨虎耳边窃窃私语一番杨虎听得双目大张一脸惊骇地道:“这这也太毒了这计策可行么?”

木云微微一笑说道:“大哥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做皇帝?古往今来哪个开国帝王的宝座不是用垒垒白骨堆砌起来的?大哥若用此计百万大军瞬息可得那时大哥便是下山的猛虎、入海的蛟龙这大明江山说不定就这么换了主人大哥咱们局于一隅地穷人稀除此一法你还另有妙计与朝廷抗衡么?”

杨虎脸色一连数变闪烁的目光终于渐渐稳定下来慢慢凝起一片杀机他缓缓点头道:“如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木兄弟加紧招兵买马积蓄钱粮再筹备一个月然后”。

他霍地立起并起手掌斜斜在空中一挥一脸杀气!

风冷嗖嗖的站在城头手搭凉蓬看着杨凌的车队渐渐远去梁洪长长吁了口气一时间还有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老奴咱家我爷也能当家作主啦?”

梁洪做梦似的四下一看霸州所有的官员都站在自已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毕恭毕敬不禁油然而生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豪迈感觉。

沐大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道:“梁公公国公爷已经去远了这儿风挺急的咱们回了吧。呃为庆祝公公您荣任霸州镇守官员们在‘观鱼轩’备下盛宴今晚请您赴宴还望梁公公莫要推辞一定要赏光莅临呐”。

一听说霸州大小官员要为自已设宴庆祝梁洪立即习惯性地哈下腰来带上一脸谄笑正想表示一番谢意忽然意识到自已如今是霸州镇守霸州最大的官儿眼前这些人都要看自已的脸色行事习惯性佝偻的腰杆儿便挺了起来他矜持地一笑慢条斯理地道:“这个本镇守刚刚就任公务繁忙迎来送往的事儿就不必了吧?”

沐大人陪着笑脸道:“应该的应该的下官等今后与梁公公共事还有诸多事宜向您请教大家对公公还不熟悉见见面熟络熟络这是应该的公公务必要赏大家这个面子”。

“是呀是呀梁公公务必赏光呀”。

梁洪格格一笑说道:“嗯盛情难却呀好吧这一次本镇守就破例赴宴咱们可下不为例呀嗯?”

“是是是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嗯”梁洪得志意满地一笑说道:“那就先散了吧本镇守还要回镇守府交接清点一些事务咱们晚上见晚上见呵呵呵”。

众官员忙陪笑拱手纷纷散去。梁洪得意洋洋地走向自已的轿子上了轿子前头“咣”地一声响锣开道直奔镇守太监府。

坐在轿中美了一阵儿梁洪忽想起莫云翔昨夜和他单独的一番谈话不禁又犯起愁来。做多大的官就得担多大的责任现在做了一方镇守威风是威风了可这责任这捞钱的责任唉!

刘瑾交代给他两件事一是想办法把张忠和一众霸州官员保下来这些人该不该杀是一回事可是他们是刘瑾一派的如果被杨凌整治了那么受损的就是刘瑾的声望和政治地位如果还有机会援救他自然不遗余力。

可惜莫云翔根本没料到杨凌会擅作主张这么快就动手除掉了张忠这也帮了梁洪的大忙否则他还真不知道如何替张忠开脱把他救出来。第二件事就是原本交给梁忠的差使现在交给了他那十万两银子他还得想办法筹措。

梁洪捏着下巴发起愁来:“张忠刚刚被杀他那套压榨富户豪绅的手段势必不能再用依我看老张之所以毁了就是因为他也太黑了点穷富一把捞得罪的人太多了。

地方豪绅和官府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指不定哪条线就能通天全都得罪了还能站稳脚跟吗?豪绅地主那得多联系孝敬自然少不了可也得让人家活下去。

加税倒是可行可是现在不行怎么也得等这阵风儿过去。那该怎么办呢?刘公公委了我这个差使一共就交办了两件事张忠现在挂在旗杆上呢那是不用救了如果这十万两银子筹不到刘公公一生气就能马上撤了我的职把我调回司礼监只怕失了刘公公的欢心司礼监都待不了了这要是把我调去冷宫担任洒扫”。

梁洪心里一寒飘飘然的感觉一扫而空刚刚品尝到为人瞩目、众星捧月般的感觉心里尤其觉得珍贵现在让他回复到昨日以前那种身份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更别说从此沦落成为一个无权无势无无人过问的冷宫老太监了。

“刘公公交待的事一定得办否则我的下场比那张忠好不了多少!可是银子足足十万两银子咱家上哪儿去筹措啊?”一念至此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在梁洪的心里熊熊燃烧起来烧的他抓心挠肝的难受。

梁洪气闷地打开轿帘喘了几口粗气一抬眼正瞧见张茂、江彬、刘七等武将骑着马有说有笑地走在大街另一侧他们指指点点的似乎正要进一家酒楼。梁洪见了这情景心里霍地一下亮堂起来:现在的霸州要筹这十万两银子不能打官员的主意、不能打士绅的主意、不能打百姓的主意那还能打谁的主意?天上不会掉银子打这些响马盗的主意呀?

梁洪心安理得地想:“张茂可是有钱人呐刘六刘七那帮人钱也一定少不了这么多年打家劫舍的那钱来的还不容易?嗯他们刚刚归顺官场上没有多少熟人要整治他们没人说情要容易的多。而且地方豪绅和百姓暗中恨着这帮贼呢咱家整治了他们还能得个好名声。

这些人现在都见了光、露了白再也做不得响马大盗了退路已经绝了那还不乖乖任我摆布?只要威逼利诱恫吓一番让这些大盗乖乖奉上十万两不!十二万两白银那还不易如反掌?

杨凌这个大扫把!真能扫啊扫的真干净啊!记得张忠的镇守府里可是金银无数啊杨凌这只大扫把去扫了一圈扫得尘土飞扬等我到了就给我留下一幢空宅子值钱的东西全都登记造册入了府库。

奶奶的现在咱家是霸州镇守了也不能太寒酸了这家丁护院、侍婢丫环该有的排场得有呀。多要他们两万两不多吧?”

自轿中再向外望去张茂、刘六、封雷、邢老虎等人在梁洪眼中已经变得红彤彤的就象一枚枚熟透了的柿子真是真是好诱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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