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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科十三道里专门玩笔杆子的官员这回又有了用武之地。尽管这些衙门已经被杨凌搞掉了一半但是剩下来的这些人其杀伤力仍然惊人。李东阳、杨廷和略作暗示科道衙门集体上书众口一词弹劾刘瑾罪名不计其数正德皇帝的龙书案顷刻之间就被铺天盖地的奏折淹没了。

正德对这些奏折依然是看都不看既已决意杀人这些东西不过是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还看它作甚?刘瑾被人从内狱移交诏狱就察觉到不妙可是他还是搞不清楚皇上明明已经心软了为什么忽然又决定对自已下手。

杨凌交待给苗逵的唯一任务就是看管刘瑾决不让他和皇帝通一句话。因为要让皇帝杀他哪怕他做尽恶事恐怕也不容易唯有造反弑君才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所以根本不能让他和皇帝辩解。

苗逵也深知万万不能功亏一篑刘瑾移送诏狱御马监破例派人追去东厂张永和锦衣卫牟斌也各自派出心腹再加上重掌内厂大权的吴杰人马三厂一卫各出精英把诏狱围的水泄不通除非皇帝要来那没办法否则谁也别想进去、谁也别想出来。

三厂一卫的人马还负有互相监视的责任这是最后关头了容不得再出一点纰漏。

张彩、刘宇、曹元、杨玉、石文义、张文冕等人以及刘瑾在京的亲属也同时被逮捕入狱马永成、罗祥两个死党根本无处可逃其他三人一溜烟儿跑到张永那儿抱着他的大腿一通“大哥、大爷”的哭把张永哭的心软好在刘瑾太专权了他们也就跟着捞了点油水实无什么大恶张永出面说话把这三人保了下来。

卢士杰本来是没有事的戴义安排的好好的说他是投效刘瑾想为之幕僚为朝廷做些事后来发现刘瑾挪用公银谋一已之私予以告发这样一来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不料卢士杰隐忍许久的狂性又陡然爆发出来这位狷狂书生好名远甚于好利宁可一同入狱也不愿意背负出卖旧主之名虽然他原本就是受杨凌所托潜入刘家可这偏偏是不能出口的。

戴义怎肯抓他卢士杰于是提着个酒葫芦跑到东厂大堂往公案上盘膝一坐边饮边骂不抓他绝不走人。历来被人畏若炼狱的东厂竟成了天桥闹市戴义哭笑不得好言好语就是劝不走他无奈之下只好如其所愿把他送进大狱先安顿下来然后跑去请示杨凌。

杨凌听了也是啼笑皆非百忙之中专门赶进狱里规劝卢士杰坦然自若对杨凌笑言道:“国公不必劝我能杀刘贼卢某一命何惜?若如此出狱未免为人诟病卢某便以一命偿之又有何妨?”

杨凌碰上这么一头倔驴也是毫无办法戴义眼珠一转对他耳语一番杨凌这才颔首而去。被抓进狱的刘宇、曹元等人自知投错了主子这条命算是完了在狱中只是闭目等死别不多言。倒是张彩、张文冕不肯某休。

他们两个比别人聪明聪明的人总是不甘心坐以待毙的。张彩在狱中连夜写就一篇锦绣文章大谈自已曾如何规劝刘瑾不要纳贿不要苛待百官乃是一个大大的忠臣他的文才极为出众把不得不屈服于权阉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社稷委曲求全的尴尬情形描述的活灵活现。

其实这位可怜的吏部尚书还不知道皇帝突然翻脸的真正原因如果知道皇帝是因为刘瑾谋反估计他也不费这事了。正因为他一直以为皇帝是为了刘瑾贪墨的事大发雷霆所以就在这件事上大作文章表白自已的无辜和无奈。

他这么做生的希望虽然渺茫倒也不失为一条死中求活的好办法如果皇帝见了他这篇声情并茂的好文章说不定一感动就饶了他性命。

偏偏聪明人越到紧要关头越犯糊涂求饶就求饶算了可他为了说明自已是没有办法才依附刘瑾这位京师第一中年美男子跟神经短路似的居然举了李东阳的例子说他内阁首辅都请刘瑾吃过饭为他贺寿写过诗阿谀奉承取媚权阉何况我呢?

他这话说的是不错攀的那人官也确实比他大那人现在好端端的当官、他却入了狱听起来也更加的惹人同情起码戴义看了他的这封悔过书就深受触动当晚还特意给张大帅哥加了餐于是第二天一早张彩先生就莫名其妙地“病”死了。

另一个聪明人张文冕官儿不大刘瑾无论是贪污也罢、造反也好似乎象他这种小人物都成不了主犯没理由陪着一起死张秀才蹲在狱里苦思了半天才认为把他当成主犯抓起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人家把他当成刘瑾的智囊了。

军师嘛不抓你抓谁?

一向以刘瑾军师自诩的张文冕想通了这一点立即兴高彩烈地叫差官去把戴义戴厂公请来对他检举揭发说刘瑾的军师智囊叫卢士杰是个很有名的大才子请戴厂公一定要把这人抓起来自已呢只不过是刘瑾的侄女的相公的朋友所以托了他的关系谋了个差事。

戴义听了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夸了几句叫他安心在牢里边待着说东厂在他戴义的领导下不再是鬼门关了也不再搞冤假错案啦他戴义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怨枉一个好人等到事情水落石出就把他放出去。

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戴义言必行、行必果立刻把张文冕从重囚单人牢房提出来打入普通牢房和十多个囚犯关到了一起。张文冕为此感动的热泪盈眶。可惜张秀才虽然遇到了戴青天但是他的命不好据说当天晚上为了争马桶其他的囚犯发起狠来把张秀才摁在马桶里给活活呛死了。

刘瑾还没死这两位聪明人倒比刘瑾死的更早。

然而刘瑾的死期也近了皇帝降旨于午门廷讯刘瑾。

三法司于午门外设下刑堂六部九卿廷审刘瑾又命许多皇亲勋臣同列。刘瑾在狱中虽惶惑不安可是左思右想终想不透皇帝为何又改了主意必欲公开审他。

锦衣卫提了刘瑾押至午门刘瑾放眼一看见是三法司当面他不慌不忙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轻蔑地环顾了众人一眼冷笑道:“在座诸位不知是谁审我?”

刘瑾倒也不是不畏死他如此猖狂作态正是想以气势压住群臣气焰令他们无人敢予审问最好逼得皇帝出面才好弄清皇上心态变化的原因当面求情谋求生机。

这些官员虽然未必是他一党但是刘瑾主持朝政尤其是负责官员考评期间递个小话送点礼物这些事多少是有的被刘瑾一说这些官员心虚羞愧竟然无人应答。

刘瑾一看胆气更壮双手举着镣铐仰天大笑道:“满朝公卿都出自咱家门下哪个有资格审我?”

他这话有些猖狂严格说来许多官员并不算是走他的门路做的官可要是往宽义上算刘瑾刚刚主持了官员考核认定重新任命说这些人统统出自他的门下又似没错。

文武百官乃至三法司的官员脸上发烫虽知刘瑾如今已是阶下囚可是积威之下没有一人敢冒头指斥。

刑部尚书脸膛涨红有心出口呵斥可是见都察院、大理寺都不言语也不愿露这个头。而都察院、大理寺卿也各有想法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初审那是刑部的责任他们自然不愿露面。

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王侯勋卿如果任由一个囚犯嚣张而且又是在午门之前岂不有损皇家体面?刑部尚书只好硬着头皮软绵绵地说了一句:“刘刘瑾休得放肆”。

刘瑾哼了一声拖着脚镣肩膀左右横晃俨然仍是内廷之主时的模样大步走到三法司面前乜斜着眼看着他冷冷斥道:“拿椅子来!”

陡听一人大声道:“椅子就不必了先杂治一番”。

随即一人大步如飞腾腾腾地赶了来往三法司前边一站后边两个小黄门紧着忙着追上来把抬着的椅子放下那人笑微微地往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笑容可掬地道:“刘公公好大的威风咱家可不是出自你的门下审不审得你?”

刘瑾一看来人是张永这可真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他权势熏天时张永都敢和他当面掐架何况现在是落了翅的凤凰张永岂会怕他?

刘瑾一抖铁镣嘶吼一声就要扑上去张永翘着二郎腿坐着竖起一根食指向他一点随来的一队官兵中立刻冲出两个校尉将刘瑾死死按住。

张永慢条斯理地道:“来呀给爷们卖把子力气好好侍候侍候刘公公”。

两个校尉立即将刘瑾按倒在地摆手让两旁扶棍而立的衙役用刑。

刘瑾大怒吼道:“张永你这匹夫竟敢对咱家动用私刑?”

张永翻了翻白眼儿不屑地道:“看看看看说你不学无术了吧你还不承认。三法司会审须将本犯先拷打一顿然后才会审案这叫杂治。就象以民告官告至大理寺那得先滚钉板才受理你的案子一样是不是呀几位大人?”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位头脑齐齐拱手道:“张公公所言不假”。

张永嘿地一声笑脸一收喝道:“给我打!”

两个衙役一顿棍棒打的刘瑾屁股开花刘瑾牙根紧咬不愿在老对手面前服软露怯一顿板子打完了鲜血染红袍襟张永笑眯眯地道:“文武百官乃是皇上的臣子你说出自你的门下这就是大逆不道只此一端便可以定你的罪!”

张永问道:“我问你贪污受贿勒索钱财可是有的?”

刘瑾低头寻思片刻方恨声抬头答道:“有的!”

张永一指目瞪口呆的三法司喝道:“记上刘瑾承认贪污!”

随即又问:“你打击陷害忠良可是有的?”

刘瑾冷笑:“何谓忠良?”

张永一笑说道:“那么你打击陷害弹劾过你、不肯附庸于你的官吏可是有的?”

刘瑾想也不想很光棍地答道:“有的”。

张永又是一指:“记下刘瑾承认打击排挤不肯为虎作怅的朝中官员”。

张永依着赵疯子三十大罪、六十小罪从小到大依次问起刘瑾为免受皮肉之苦省得还没熬到见皇上就一命呜呼一概爽快答应直到张永喝问:“你私蓄数百家将府中暗藏兵器甲胄可是有的?”

刘瑾一呆说道:“咱家家业甚大招募些家将护院自是有的不过兵器甲胄要来做什么?哪有此事?”

张永冷笑:“从你府中搜出兵甲战器无数你还要抵赖么?”

刘瑾愕然半晌忽然拼命挣扎嘶吼道:“张永老贼是你害我!一定是你害我我何曾蓄的兵器甲胄?”

张永哈哈笑道:“从你府中地窖秘处搜出许多兵器、盔甲此事乃是皇上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他返身一指说道:“记上刘瑾承认私蓄家将无法否认暗藏兵器甲胄”。

刘瑾气的肺都快炸了强辞夺理、横加罪名曾几何时是他坑害百官、排挤异已、打击报复惯用的伎俩现如此却被人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这才体会到那种愤懑悲愤的感觉。

他的心中更是充满了惊恐和畏惧因为他终于知道皇帝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在午门廷审他了这一次他是真的完了对手也明白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的道理这是要往死里整他啊。

刘瑾拼命地挣扎起来可他哪有力气挣得过身强力壮的披甲校尉?刘瑾双手撑地冲着宫门悲声大呼:“皇上!皇上救我!皇上救我啊!”

“我问你你府中私藏机关团扇可是蓄意谋刺君上?”

“皇上救命!皇上老奴是刘瑾啊皇上!”刘瑾捶地大呼眼泪滚滚。

“记上刘瑾只是痛哭不敢否认!”

太子宫正德皇帝一袭玄衣抚琴甚急。

十指挑抹拨弹琴声悠悠充满凄凉苗逵、戴义恭立于后屏息不言。

忽然铮地一声琴弦崩断弦音乍止正德皇帝停手虚浮于琴上半尺徐徐一滴殷红的鲜血缓缓滴了下去‘嗒’地落在琴上。

苗逵、戴义身子一颤慌忙俯身上前正德却厉喝一声:“滚开!”

两人吓了一跳站在那儿再不敢动了正德皇帝凝视着指尖望着上边慢慢又凝起一颗鲜艳的血珠唇边忽然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人心难测、欲壑难填。我待刘瑾不薄你们说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两人嚅嚅难以作答正德目光一闪忽然问道:“杨凌呢?他在哪里?”

戴义轻声答道:“回皇上威国公自皇上召见之后即闭门在家连前往探望的官员也是一概不见”。

正德幽幽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杨卿是怪我听信谗言将他禁闭府中?还是因为刘瑾的事他担心朕对他也生份了?”

二人提心吊胆不敢作答正德出神半晌才断然道:“不会的杨卿决不会负我。我们一世君臣、一世朋友一世兄弟他断然不会负我”。

此处是幼时所住的太子宫正德又心怀激荡难以自已竟连称呼也改了不再自称为朕。那么信任的刘瑾竟然在阴谋害他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他说的斩钉截铁与其说是对杨凌绝对的信任不如说是在坚定自已的信念一向重情重义的朱厚照再也禁受不起另一次背叛的打击了。

戴义、苗逵连忙道:“皇上英明皇上说的是”。

正德晒然一笑反问道:“我英明么?我英明会把一个奸佞视作至亲至信的人留他在身边这么久绝对的信任他?”

他悠悠闭起双目伤心地叹道:“我对杨卿决无怀疑可他避门不出以避嫌那是对朕生了嫌隙了他担心朕会连他也疑心了心魔已生情谊不复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啊君王命中注定就该是孤独的?就该永远没有朋友、没有可信的人。?”

指尖一滴血珠坠下两颗泪珠也从少年天子的腮上滑落。

他握有天下最大的权力但是情感上他能够亲近倚靠的人却不多原本心中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背叛了他一个为了避嫌远远地逃开了他那种空落难过的感觉充塞了他的胸臆。

“朕不要做孤家寡人!”朱厚照愤然抬手身前的古琴被他抛了出去叮叮咚咚地滚了开去那残破的声音一如他此刻受伤的心灵。

忽然一个小黄门踮着脚尖儿悄悄走过来战战兢兢地道:“皇皇上威国公求见!”

正德闻言霍然抬头眼中已是一片狂喜、一片欣慰、一片释然。

戴义、苗逵齐吁口气脸上同时露出轻松的笑意。

一个青袍书生在正德略显朦胧的目光中翩翩而来他身穿圆领青襟大袖袍头戴月白四方巾身材修长、面如冠玉一派儒雅风流正德心神一阵恍惚忽然间又似回到了两年前太子宫中初相见“杨侍读!”一声呼唤脱口而出。

正德欣然唤着眼中虽还有泪脸上却已溢起一片笑意一片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这一刻间两人的心重又贴在了一起那是一种超越了君臣尊卑的兄弟之情当今世上也唯有杨凌能给他这种感觉。

“臣向义妹一仙学过箫技只是造诣不高。皇上既有雅兴臣便现丑与皇上合奏一曲如何?”

“好!奏什么曲子?”

“就奏皇上所谱的那首《杀边乐》!”

戴义、苗逵见机连忙自室中又取出一捧玉琴、一管竹箫。

苍凉激越的琴声又复响起铮铮铿铿充满慷慨之气。杨凌一身儒衣手执竹箫在左掌心中轻轻击打合拍听到琴声婉转幽幽袅袅直上九宵之际忽地在阔室中踏步而行举箫于唇一缕应和的箫音随之而起。

箫声与琴声你高我低、你低我高彼此应和斗趣恰似一双鱼儿水中畅游自得其趣。

正德抚琴目注杨凌笑微微指下如飞。杨凌箫技虽差但二人仿若心有灵犀但见正德双眉一挑杨凌箫音立即转低娓娓而来琴声果然高亢而起。若见杨凌脚下一重正德指下琴音也便趋弱应和箫声扶摇直上。

这一曲奏来虽不及与唐一仙合奏的娴熟韵味但洋洋洒洒心意相通之乐却令人更觉畅快不知何时张永悄然来到殿中瞧见这番情景连忙捧着一摞东西在殿边上站住了不敢惊扰。正德旁若无人一曲奏罢方按琴大笑道:“快哉!快哉!郁郁十余日就只今日今时朕心中最是快乐”。

他说罢转向张永收敛了笑意平静地问道::“审完了?”

张永诧异地看看皇帝镇静自信的模样又瞧瞧站在他身旁的杨凌、戴义等人不明白自已去午门时还一脸忧伤悲愤、彷徨失措的皇帝为什么突然变了模样。

他不敢再看忙躬身道:“是果如皇上所料刘瑾在午门飞扬跋扈呵斥百官如训家奴无人敢予应答幸赖皇上天威老奴带了人去刘瑾才有所收敛三法司会审共计大罪三十五小罪六十八刘瑾供认不讳现皆抄录于此。”

张永恭恭敬敬呈上那叠卷录说道:“这些罪状还需三法司逐项核对调问案件相关人员收集口供、物证、人证并且从天下各地把一些受其乱政酷法迫害以致家破人亡的受害者调来京师”。

正德淡淡地道:“不必了照你们这么审旷日持久要审到什么时候?他家里巨量的黄金白银、违禁的兵器甲胄、被他迫害致死的文武官员、乱政枉法下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一桩桩一件件任其一都够取死之道了。”

他刷地扯过一张信笺戴义苗逵眼睛一亮就象阎王面前两个小鬼儿嗖地一下扑了过来一个捧墨一个递笔眼巴巴的盼着这位小爷朱笔一勾生死簿上涂了那老鬼的名字。

正德擎笔在手刷刷刷写下三个大字略一沉吟一咬牙又写下三个大字然后把笔一丢信笺向张永猛地一拂白纸飘摇而起亏得张永眼急手快抢上一步跪接在手中。

白纸上墨迹淋漓、森森然六个大字:“毋复奏凌迟之!”

张永一见心中大喜皇上下了中旨那就无需再审再查刘瑾老儿死定了。

皇帝的旨意必须要经过中书省才能奏效。一代女皇武则天睥睨天下也得把中书省改为凤阁门下省改为鸾台旨意不出于凤阁鸾台便不算诏命。至大明废中书省而建内阁旨意就得经过内阁下达。

不过律法归律法事实是事实皇帝的手谕、密诏在任何朝代都存在。正德偷偷去大同留下的旨意就是中旨杨凌在霸州接获的秘旨还是中旨此刻的旨意仍是如是只要没有人反对它就能执行有人反对它一样能执行。

问题是下旨杀刘瑾谁会反对?

杨凌已觑见那六个大字斗了这么久的对手时时想着致自已与死地的冤家终于到了授首之时他的心中却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儿轻松但是绝无欣喜。

张永已捧旨退下好久了杨凌才趋前一礼轻轻道:”皇上臣想去探视一下刘瑾乞皇上恩准”。

正德转身凝视着杨凌眼神儿十分奇特。

戴义和苗逵顿时捏了一把冷汗:“一个试图弑君造反的逆贼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威国公居然要去看他?这不是犯糊涂吗?”

杨凌坦然迎着正德皇帝的目光正德渐渐溢起一眼笑意起身说道:“好带些酒菜替朕为他饯行”。

杨凌躬身道:“恭送皇上”直起腰来戴义和苗逵已亦步亦趋地随着正德皇帝离开了。

池中春水荡漾两只鸳鸯浮波。架上藤萝爬满了新绿几盈鲜艳点缀其中。杨凌长长叹了一口气亦缓步离去太子宫重新陷入沉寂之中。

一张小桌摆满了酒食刘瑾、杨凌对面而坐。

两个人心平气和好似多年的好友促膝而谈看不出一丝生死大仇的味道。

“咱家现在真怀念在钟鼓司的日子啊早上起的是早了点钟鼓一罢喝杯热茶吃些点心就可以去睡个回笼觉。下午陪着皇上逗逗乐子一天也没什么大事不操什么闲心教坊司隔三岔五还有点孝敬得上三五十两银子往箱子里一放眼瞅着它满起来乐呵啊”。

刘瑾蓬散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望着高高的透气窗儿射进的一束光柱阳光中有浮尘飘浮还有些小飞虫忙忙碌碌地飞来飞去。

刘瑾惨笑两声说道:“瞧那小东西多快活。我呢官儿做大了谁见了都哈腰风光!金子银子山一堆一堆的往家里放倒没了感觉。就记着搂、搂、搂咱家一个废人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为了这堆破铜烂铁得罪人现在想想真是不值啊”。

“公公今日的想法或许是真的可是如果你能离开这个牢笼你还会想尽办法回到皇上身边变本加厉的祸害天下。人的想法啊唉当初离开杨家坪我就想着攒上三五百两银子置个小康之家让爱妻衣食无忧。

后来官儿做大了我就想着不能辜负了这一身权力、不能庸庸碌碌混吃等死、不能只顾自已的小家得为百姓们做点实事儿人的想法没有一成不变的。”

刘瑾被他揭穿了乞怜假象不禁恶狠狠地瞪着他杨凌若无其事自斟而饮。

刘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神色随即又垂头丧气地道:“我是自作孽啊当初还是我去鸡鸣驿传旨把你杨大人请回京来的谁知道我是为自已请了个灾星啊。”

他一拍大腿恨道:“告咱家谋反?我家里藏些盔甲兵器有甚么用啊?外四家军掌握在你的手里京营掌在张永手中御马监是苗逵的兵权你是始终不放啊。我家里藏几件盔甲刀枪拿来干什么?百十个家将一群乌合之众我就能杀皇上?我不信我不相信皇上会信!”

杨凌淡淡一笑说道:“不可置信?的确不可置信但是事涉皇权就不需要那么多质问了。况且刘公难道不记得曹吉祥造反之事了么?”

刘瑾一听脸色不由一白:怎么忘了这位老前辈啊。曹吉祥那是英宗年间的大太监继王振之后第一权阉这个猛人篡位谋逆的计划也就是领着一帮子家将准备进宫杀了皇帝然后举行登基大典。

有这么一个缺心眼的老前辈树在那儿做榜样皇上能不信么?

杨凌继续道:“你也知道兵权不在你的手中于是拉拢都督神英等一批将领于是在三厂一卫中安插亲信于是把宫中锦衣卫首领杨玉、石文义引为亲信收为干儿子你在家乡为父母盖坟规格超越王侯这些事在御史翰林们的手下足以织造出一张毫无破绽的天网刘公公不要痴心妄想了”。

刘瑾直勾勾地望着他半晌半晌不发一言。

杨凌提起壶来为他斟上一杯缓缓道:“公公说实话你清丈土地做官员离任考核改变定期考核为随时突检、改革盐政凡此种种许多许多对我来说都深为赞同很多年之后你今日的办法一定还会有人用的。

如果你仅仅是为了政事改革纵然身死也不失为一条汉子说不定还能名垂青史。可惜你做这种种事情都是为了一已私利。清丈土地是为了讨好皇帝自已从中渔利。离任考核只是为了逼着贪官给你送礼根本不去惩办他使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变三年一考为随时考核只是为了把你的对手赶下去把你的亲信、家奴们扶上官位。你所做的这些事全是为了巩固你的个人权力为了往你的库房里收罗钱财!

你可知你刘公公不曾亲手杀一人天下因你而死的不计其数?你可知你不曾亲手毁一家天下因你而家破人亡、卖儿鬻女者有多少家?

你欺君误国、祸害无穷罪大恶极实无可恕!”

刘瑾面如土色身子微微发抖却不发一言。

杨凌语气放缓下来说道:“你和我不是政争如果只是政见不同我或许忍不下心杀你不过现在你不要妄想了。今日来我是替皇上也是代表我自已送你最后一程”。

杨凌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颗朱红小丸轻轻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三步追魂的剧毒药物是我唯一能为你、一个头顶上有无数冤魂在哀嚎的恶人所做的好事”。

刘瑾惊慌后退从床上一直退到墙角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你要毒死我?来人啊来人啊杨凌要杀人啦快救命啊!”

声音在牢狱中回响远近却不闻一点声息望着杨凌怜悯的目光刘瑾忽然跪在床上连连磕头:“杨大人国公爷您大人大量您不要杀我我不想死、不想死您不要杀我”。

杨凌轻轻叹了口气慢慢下了床站直了身子刘瑾又吓得象只耗子似的缩到了墙角杨凌轻轻地道:“皇上判了你凌迟之罪。凌迟你该知道那样的酷刑实非血肉之躯所能承受。吃了这颗药自寻一个痛快吧”。

“刘公公告辞了你好自为之!”

杨凌当头一揖拉开门慢慢走了出去。片刻功夫两个如狼似虎的牢子冲了进来哗愣一声又将大门锁死。

刘瑾看到那番子也走开了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到桌前拈起那粒药仔细看了半晌忽然嘿嘿地笑起来。

“我就不信皇上会杀我?他是咱家看着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他的为人秉性?嘿嘿嘿姓杨的你这奸诈的小贼一定是皇上要饶了咱家你想诓我自尽哈哈哈哈我会上当?我会上当?哈哈哈哈”。

刘瑾披头散发形同饿鬼把那药丸儿一扔咕噜噜滚到了草堆之中。刘瑾望着透气孔上的阳光两眼熠熠放光:“明天皇上一定会放我出去!一定会!”

大明的死刑五花八门但是最常用的死刑有三种一绞二斩三凌迟。绞刑最轻可以容人留个全尸以白绫束颈三收三放气绝始罢。其次是斩杀了头自已家属找皮匠再缝合起来也勉强算个全尸。第三种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才使用的重刑:凌迟!

凌迟又名“脔割”俗称为“剐”根据恨有多深爱有多深定理妇女同志又称之为“杀千刀的”。凌迟是要把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使人痛极哀呼极人世未有之惨就连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也为之心软。

因此刽子手或者是受了贿嘱或者是自己做好事积阴德往往在动手之际暗暗在受刑人胸口偷刺一刀使人立即毙命让他少受痛苦自已再动手剐的不是活人而是死尸心里也好受些。

可是凌迟刘瑾谁敢循私?凌迟之日万人空巷啊被他的爪牙迫害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咬牙切齿要赶来泄愤因修盖玄明宫祖坟被刨了尸骸被野狗拖的到处都是子孙连祖宗尸骨都认不全的更是披麻带孝却不是为他带的而是捧着灵位、祭香跑这儿告祭祖先来了。

宣武门前西市菜市口当初杨凌被问罪开刀的地方一大早就万头攒动人山人海都为的是要看巨奸伏法一吐胸中肮脏之气。可是直到接近午时一辆驴车才在如临大敌的官兵押解下赶到。

刘瑾直到此时犹不死心他拧着脖子死死盯着皇宫方向盼望皇帝临时改变主意能赦他死罪。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刽子手将他半拖半扶地拉到刑场中央脱去上衣绑在木桩上然后抖开一张渔网在他裹在里边缠至身后用木棍绞紧这一来尽管刘瑾不算胖身上的肉也一块块的从网眼里凸了出来勒得他脸色涨红。

监斩官是铁面无私的山东老汉魏绅这位仁兄赤红面庞嫉恶如仇无论王孙贵戚但有触犯刑法须明正典刑决不畏怯对方身份恨刘瑾的人虽然多敢来监斩他的人还是大多缺点儿勇气魏绅当仁不让做了这大快人心的屠夫。

号炮响了午时二刻已到刘瑾仍抻着脖子痴痴遥望宫城盼望着出现奇迹。临斩之际突降恩诏改死刑为流放发配这种事不是没有而且非常多。魏绅也在着急生怕皇帝真的心软释放了这个权阉恶贼。

他双眼紧紧盯着日冕、沙漏心中暗暗祷告:“千万不要来千万不要来陛下心软刘瑾不死则早晚必返宫中再度为害天下苍天保佑啊!怎么时辰这么慢还不到啊!”

魏绅恨不得冲过去抱起沙漏把沙子一把全倒下去万千百姓也都知道‘刀下留人’的故事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闭上嘴转身遥看皇宫。那里有一个人可以决定着刘瑾生还是死可以决定着天下是否再次受他荼毒。

上万人的刑场竟然在这一刻静的死一般沉寂就在这时“唏呖呖”一声马嘶只见一名锦衣卫快马如飞从皇宫方向疾驰而来沿着官兵们屏隔开的一道狭窄道路直趋刑场。

万千百姓一声不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两眼放出惊恐的目光直恨不得那锦衣卫一个马失前蹄摔死在那儿算了。

魏绅也心中忐忑不安慌忙走出监斩台迎上前去只见那快马奔到台前前蹄扬起一声长嘶马上锦衣卫从怀中掏出一份白皮的文书。百姓们眼巴巴的看着不明所已魏绅主管刑律只一看封皮不是黄的而是白的便心中大喜立即纳头拜倒。

白皮的那就不是恩诏而是督促监斩官立即行刑的驾贴消息传开轰然雷动万千百姓山呼万岁向着皇宫方向齐刷刷拜了下去。

魏绅激动不已脸庞也愈发红润他接了驾贴返回监斩台拔起令箭向台下一掷厉喝一声道:“开刀!”

至此刘瑾才吓得惊叫起来只是刽子手早有准备他一声惊恐尖叫一大团发臭的破布立即塞进了口中。主刀的是刑部第一刽子手刘也贺人称刘一刀又叫刘小刀。京师会凌迟的刽子手大多出自他的门下。

现如今他也五十多岁了徒子徒孙遍布六扇门如果不是刘瑾这样的身份他也不会亲自出手了。只见他挥起其薄如纸的小刀刀法极其娴熟嗖嗖两刀下去刘瑾的上眼皮就被切开薄薄一层垂了下来。

刘瑾疼的二目圆睁可是双眼已被眼皮盖住侧旁鲜血流出能感光的部分尽皆一片血红叫又叫不成看又看不到真的是如堕血池地狱一时痛不欲生。

刘小刀运刀如飞先从双臂割起被鱼网露出的肉被一片片削了下来落在下边的朱漆大盆之中。旁边一个弟子高声唱着刀数:“一刀、两刀、三刀”。

后边有徒弟控制着鱼网的松紧因为凌迟要割三千多刀如果勒的太紧一次把肉削光了只剩了骨架就没得割了。刘小刀还有秘诀旁边徒弟趁人不注意还往割过肉的地方糊抹涂了止血和麻醉药物的湿泥为的的是怕受刑者过早失血过多而亡不能把刀数用完那就坏了刘师傅的名声了。

台上唱一刀台下就喝一声彩端的是热闹非凡。然而刘瑾虽然罪大恶极如此酷刑却叫人实在不忍目睹。起初彩声如雷随着刀数越来越多刘瑾已成了一个血人台下的人也掩面走了大半这些人大多是妇人孩子。台上受刑的人再禽兽他们心中长的却是一颗肉做的人心如何看的下去?

只有那苦大仇深、饱受刘瑾残害过的百姓不但不走还咬牙切齿地站在那儿等着行刑完毕向刽子手买那刘瑾的肉回家喂狗吃。

刘瑾至此方显出天下第一狠人的本色行刑至晚他受刑四百一十七刀竟然未死被人以麻布裹身送回囚牢宣布明日继续行刑。

刘瑾已经不知道痛了连续不断的极度的疼痛本来就有麻木神经的作用何况刘小刀给他周身所敷的药泥中有麻醉药物。呆呆地在牢中站了片刻似乎恢复了意识的刘瑾忽然狼一般嚎叫一声猛地扑倒在墙角的稻草堆里开始翻找起来。

牢子不知这死囚在折腾个啥劲儿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只见他钻在草堆里象猪拱食似的不知干些什么过了许久忽听刘瑾发出一阵得意的怪笑:“找到啦哈哈哈我找到了找到啦”。

喜悦的笑声时高时低渐渐不复耳闻刘瑾却依然趴在草堆里屁股撅着一动不动。牢子喂喂地叫了两声不叫他回答便疑惑地打开牢门走进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刘瑾应脚而倒还是佝偻着身子他脸上带着一种惊喜满足的笑容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却已失却了生的神彩。

牢子见多识广一看就知这个老太监已经断了气他不由喃喃叹了口气:“唉!可惜啊刘小刀师傅这回可是丢了份儿了”。

刘瑾倒底是不死心被押上刑场受剐刑了。

杨凌听了这消息只是轻轻一叹没有太多的表示。纵然对老刘还有一丝故人之情他现在也顾不上感慨唏嘘了。

因为他得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霸州响马贼由于刘瑾和梁洪一个在后方拖后腿、一个在前线瞎指挥错过了趁着响马盗队伍混乱、号令不一而且兵力薄弱的最好歼灭时期现在响马盗力量越发壮大纵横往来无可抵挡了。

这消息还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更叫人烦恼的是霸州响马派人和太行群盗取得了联系太行山的马贼在山东青州起事青州霸州遥相呼应竟然同时举起了造反大旗造反者杨虎是也竟然也很快有了气候。

这也罢了偏偏诡计多端智谋百出可是面对如此状况也无力补天的成大小姐见势不妙只好吞吞吐吐地告诉他红娘子很可能就在青州造反的很可能有她一个。

杨凌听了这消息抱着儿子坐在椅上只顾发呆杨大人的小手在杨老爹的脸上很有力地扇了好几巴掌国公大人仍是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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