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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喜欢看人种花草喜欢看风景。”

“噢?那岂不是和叔王的爱好很像?”

“他很懒的只是看看罢了哪里有人敢让他亲自动手?”

“听说……那位海棠姑娘喜欢亲近田园?”

一阵冷场。

“陛下啊……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哩。”

“陛下……其实经常做很多有趣的事情……只是自幼他就被母后提着耳朵学习治国之道我们这些人也很少能看见他。”

花厅内大王妃带着淡淡笑意的话语不时响起范闲站在门外安静听着知道这女子说的并不虚假。北齐皇室在十几年前也曾经出现过一次动乱不知牵扯进多少王公贵族包括如今躲在言府上的那位沈大小姐的亲生父亲沈重当年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而出人头地。

北齐太后只有当今北齐皇帝这一个儿子其余的几位公主都是由北齐先帝其余的妃子所生。嫁到南庆来的这位大公主虽然颇受北齐太后皇帝母子二人尊重但毕竟不是亲生中间总隔着些许而且经历了当年抱子求生的悲惨经历后北齐太后对于别的宗室子女当然会警惕有加。

南庆的这些人对于北齐小皇帝都有几分好奇此时询问不止只是王妃却说不出什么细节空泛地说着有意思和有趣。

叶灵儿看见他在门外偷听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范闲笑了笑推门而入。

正皱着眉头犯难的大王妃看见他二人进来了舒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还是别问我了我对咱家那位陛下真是猜摸不透平日里在宫中也懒得见上一回小时候太后把他看管的极严大了又忙于国事……倒是范闲他在北齐与陛下可是同游数次陛下一向极为喜爱他如果你们要问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如问他。”

此时范闲与叶灵儿归了座位叶灵儿凑到了林婉儿那里面带激动压低声音述说着别后的思念不怎么理会其余人的谈话。范闲与二皇子相视无奈一笑反而没有注意到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众人听到大王妃这句话才想起来席间除了王妃之外唯一见过那位北齐小皇帝的只有范闲而且世人皆知那位小皇帝对于范闲的诗辞才学极为看重。

世子李弘成打了个嗝望着范闲说道:“安之啊北齐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范闲愣了愣醒过神来说道:“一国之君哪里是我这位外臣好议论的。”

此话一出厅内众人才觉得有些尴尬在大王妃的面前妄自讨论北齐皇帝的是非八卦确实不是什么很妥当的事情只是人类的好奇心总是难以抑止包括二皇子在内都催促着范闲多说两句。

范闲挠了挠头问道:“你们怎么对北齐皇帝这般感兴趣?”

花厅内的男子们忽然间沉默了下来面露尴尬只有那三个姑娘家窃窃私语像蚂蚁啃树叶一般的沙沙响着。

大王妃笑着摇了摇头微提裙摆脸带恬淡之色出了花厅说是要去看看午宴的安排如何。

以王妃的身份何至于需要亲自去操心这些杂事毫无疑问是想给这些庆国的宗室贵族们一个方便开口的场合。果不其然等王妃走远花厅大皇子便摇着头开了口:“由不得不上心那位北齐小皇帝一向神秘的狠不论是监察院还是军方里的情报都没有什么细致的描述他的性情爱好喜怒竟像是迷一般。”

“那又如何?身为帝者自然要在子民们的面前保持着神秘。”范闲笑着应道。

大皇子认真说道:“可他是异国的君王他在我们面前越神秘就越可怕。”

范闲皱着眉头说道:“不过是个少年郎怎么扯到可怕的头上?”当初在北齐上京城中初见北齐皇帝时他以为对方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等回国之后认真清察情报才发现这位小皇帝比自己竟还要小两岁。

在江南的时节每每想到北齐小皇帝的深谋远虑不动声色魄力十足地动用内库存银参合到南庆的内政之中范闲也自心悸只是此事涉及他最大的隐私断然不敢在花厅里说将出来。

二皇子放下手中的果子叹息说道:“可怕这种事情和年龄没有什么关系。”他看了范闲一眼意思是说你初入京都时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少年却是可怕极了旋即微笑说道:“北齐锦衣卫沈重的事情你们应该清楚最后让卫华当上了指挥使……沈重死的凄凉偏生那小皇帝巧手一挥将整个事情圆了回来即让上杉虎困于京都不能出又顺利地接手了后党一方的实力……卫华如今连太后的意思都不怎么听了苦荷国师也保持着沉默……这么小小年纪的一位君王是从哪里来的如此深的城府?是如何能够说服那么多人站在他的一面?”

二皇子加重语气说道:“北齐帝后之争如果演变成激烈的局势那便是我大庆之福……我们本以为皇帝亲政初始总是不及北齐太后经营日久最后以年轻人暴烈的性情只怕会闹得北齐宫廷大乱谁知道这位小皇帝竟是不声不响地就将权力收回了手中这种手段实在……可怕。”

范闲沉默了起来沈重被杀一事他对于其中内幕清楚无比甚至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通过海棠的嘴提议北齐皇帝做的。

此时花厅内的气氛略有些紧张三位姑娘家知道男人们在谈国家大事很知趣地住嘴不言。

世子李弘成此时眼中也不再有多余的酒意皱眉说道:“北齐皇帝乃是一国之主他不好女色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头脑清醒自持……这种人是最可怕的。日后我大庆若想挥军北上首要考虑的不是北齐的实力如何而是北齐之主的心性如何北齐皇帝若自身不乱我们这边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此言一出大皇子二皇子纷纷点头。

范闲心头微惊看着这幕感觉有些讶异被三位皇族子弟的认真神情所震撼半晌说不出话来。此时他才想清楚对于自己而言北齐只是个伙伴而对于庆国年轻一代的权贵来说北齐却是注定要被大庆朝扫平吞并的对象。

南庆好武上一辈的人们已经打下了一大片大大的江山如今这天下留给新一代的人物的便是那个大而不僵的北齐了。这是一种深植于血液之中的开边狂热不论是大皇子还是李弘成都不能摆脱这种狂热即便是二皇子这种温肃角色对于攻打北齐依然是念念不忘。

南庆势盛三十年间一直保持着进攻的势头对于南庆人来说这已经是不需要考虑的问题需要考虑的只是什么时候去攻打北齐……所以北齐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于厅内这三位皇室子弟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

看二皇子深思着的表情就清楚能够一统天下是所有南庆人的终极目标甚至可以暂时将他对于那张龙椅的焦虑压制下去。

“都说北齐皇帝不喜女色可偏生上次他专门要将司理理换回北齐……安之你是上次使臣在上京城里可发现什么细节?”大皇子认真问道。

范闲半晌后缓缓说道:“不近女色是真的偌大的皇宫里只有几名侧妃而且为了防止外戚势力再生那位小皇帝硬生生抗着上京城里大家族的压力挑选的妃子都是平民出身很奇妙的是太后似乎也并不反对这种安排。”

二皇子皱眉说道:“即便是为了防止外戚势大可这种安排对于安抚臣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主意此举不妥。”

范闲点点头假装忧虑说道:“正如先前王妃所说那位皇帝陛下实在是有些看不透明明近在眼前却总觉着他的身上有种很巧妙的伪装。”

李弘成笑了起来:“得了吧那位皇帝对你算是很实诚了先前你说自己是外臣我看北齐人可不把你当成外臣不然狙杀之后怎么会发国书来京都抗议?”

大皇子恼火摇头道:“北齐人欺我太盛居然硬生生玩了这么一出。”

范闲苦笑道:“大殿下这事儿和我可没关系。”

说到狙杀的事情二皇子偏生也不怎么尴尬一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模样取笑范闲说道:“事情当然和你没关系不说你是南庆人这北齐只是想挑拔而已就算那小皇帝再喜欢你把你拉去北齐难道他还能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你不成?”

叶灵儿此时插了一句嘴:“我看倒真说不定……范闲生就一副好皮囊那北齐小皇帝又是他的狂热爱好者。”

此言一出认真的讨论便成了顽笑话。

范闲翘唇一笑在一旁平静看着这些男女间的说话他们说些当年宫中的趣闻范闲也不清楚渐渐地竟生出了一种被排斥在气场之外的错觉。说来也是在他入京都之前花厅内的这些男女们都是自幼互相看着长大的庆国皇族的年轻一代之间感情向来不错他……本来就是个外人。

然而范闲并没有过多地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因为先前关于北齐小皇帝的讨论他陷入了沉思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要捉到某种很玄妙的东西。

他在脑海里将自己在上京城中与北齐皇帝见面时的情形详细过了一遍又仔细地回顾一番一年半的时间内自己与对方的默契合作再辅以北齐皇帝的审美意趣与生活小细节渐渐脑中有抹亮光快要冲了出来。

只是一直冲不出来。

淡淡幽香之中范闲一直在发愣以至于身旁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他还没有发觉。

范闲骤然发现自己失态尴尬一笑下意识里说道:“好香。”

…………好香!

一股淡淡的幽香弥漫在花厅之中范闲微一失神鼻端仿佛有某种魔力再让他再次失神这股香味其实极其清淡幽雅但对于他来说却是那样的浓郁那样的惊心动魄!

一回头看见大王妃早已去而复返身上已经换了件衣裳。范闲勉强笑着问道:“哪里来的香味?”

大王妃微微一愕旋即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不止冰雪聪明心思鼻子都一般细腻这香囊在我身上戴了一年了王爷也从来没有嗅到过今儿刚一戴上你就闻了出来。”

众人好奇地看着范闲叶灵儿更是抽了抽鼻子也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香气只是花厅里燃着的薰香被湖上寒风一掠极其淡然。

“不是薰香吗?”叶灵儿好奇问道。

王妃笑道:“当然不是薰香。”她从腰间取出一个极其精致小巧的香囊说道:“从上京城带来的。”

范闲有极其强烈的冲动想把那个香囊拿在手上细细闻一闻但是香囊乃是女子贴身之物意味深长怎样也不可能提出这个要求。

听了王妃的话他脸色已经平静了下来笑着问道:“他们没去过北齐当然嗅不出这淡淡香味我是去过的难怪能嗅到。”

王妃笑着摇头说道:“我打赌你肯定也没嗅过……上京城的皇宫你去过有没有上后山?”

范闲点了点头。

王妃说道:“这香囊里夹着的是金桂花金桂花就是在山上整个天下应该就那一株了……这金桂花香味极淡若不用心是怎样也嗅不出来的。”

范闲笑道:“我上山只在溪畔亭间停留少阵倒没瞧见这株难得一见的金桂花。”

“长在山巅哩。”大王妃笑着说道:“是国师当年亲手从北地移植过来的孤种加上香味并不怎么重所以一直没有人去收拢它的花蕊当香囊……所以我敢说小范大人你就算在宫中呆过也没有嗅到过它的气味。”

范闲诧异问道:“那王妃您这香囊……”

众人有些讷闷范闲为什么对这个香囊念念不忘时刻追问。范闲也怕露出马脚笑着解释道:“这香味我喜欢想给婉儿拾整一个。”

林婉儿微微一笑心知肚明夫君肯定想的不是这般。但旁人不清楚大皇子不赞同说道:“大男人怎么尽把心思放在这些女儿家事情上。”

大王妃瞪了他一眼说道:“能上得马能绣得花才是真真好男儿。”

大皇子马上闭了嘴。

大王妃转向范闲笑道:“你想给晨郡主拾整一个只怕不易……不对这天下旁的人可能不容易你却有机会……你自己修书去向陛下求去。”

此陛下自然是北齐那位陛下。

范闲温和笑道:“难道公主身上这只也是贵国陛下赐的?”

“是啊。”王妃眼中流露出少许思乡之情淡淡说道:“以往上京城中就只有陛下一位佩戴金桂花的香囊他说喜欢这种淡极清心的味道。我离京之前的那个夜里陛下将他贴身的香囊赐了我让我在南方也能记住故土的味道。”

花厅内的气氛被王妃淡淡几句话变得有些感伤。

范闲的眼光在那个香囊上一瞥即过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在大王府里用膳之后闲叙时日已至暮时其间在大皇子的安排下范闲与二皇子在书房里又进行了一次深谈只是抱月楼上两人已经谈的足够深入。如今的二皇子身后有叶家和一位大宗师做支持断然是不肯后退半步。而范闲虽然心知自己的情势也如二皇子所言看似权重如山实则危如累卵然则人在天下身不由己他是想抽身而退也没有那个可能。

至少庆国皇帝不会允许。

二皇子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缓缓说道:“安之啊有件事情我必须提醒你……毫无疑问你是这两年里庆国最大的麻烦制造者……而当年的事情你也清楚父皇为什么让你一直在澹州生活长大而不是最干脆地将所有麻烦都清扫干净?”

范闲微微低头心想二皇子确实是个极善说服人的厉害角色如果不考虑五竹叔对于皇帝的威胁庆国皇帝暗中保护自己成长只能说明一条君王虽无情但对自己的子息总有三分垂怜之意。

“父皇不会允许我们兄弟之间做出太过激烈的事情。”二皇子看着他静静说道:“可是对于你来说如果事态不能激化起来你就只能坐看流水东去局势一日不如一日这便是你的问题所在。”

范闲微微一笑心想局势马上就要激化了自己要保住目前的所有必然需要其他的人负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生死不论。”范闲看着二皇子很认真地说道。

生死不论有两层含意一种是一定要分出生死一种是只论斗争不涉彼此生死。

二皇子举起手来与范闲轻轻拍了一掌。

…………下午的时候监察院忽然有消息过来说是西胡那边有异动军情已经送入了枢密院宫中传范闲晋见。大皇子身为禁军统领迫不得已也要离开二皇子与李弘成却依然可以留在王府之中。

范闲让妻子与叶灵儿多说会儿话自己单身一人出了王府坐上了自家的马车也没有等大皇子便吩咐马车沿着京都雪后的街道缓缓行走了起来。

西胡的事情并不如何急迫两地消息来回至少需要一个月这时候急着入宫没有必要。范闲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今天所遇到的事情。

黑色的马车在京都的街道上转了几圈驶上了相对寂廖一些的街道坐在车夫位置上的藤子京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马车前后左右有些不起眼的伪装密探保持着范闲的安全。

范闲闭着双眼靠在车中的椅背上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唇角有些干涩。

那淡淡的金桂花香……原来那夜的香味是金桂花香。他有些惘然地想着那个夜晚那座庙那片田地那个没有来得及系好的腰带。可是明明是司理理……就是司理理……只是醒过来之前的那道香那双揉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手?

他薄薄的嘴唇颤抖了两下低声快速骂了几句脏话下意识里一掌拍在了身边的车板上。

…………轰的一声巨响范闲盛怒之下重重一掌体内充沛至极的霸道真气汹涌而出掌风所触无坚不摧只是一瞬间安静的街道上木头碎裂声音大作。

那辆黑色的马车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被这一掌拍垮了一半车轮碎马车翻马儿受惊刨蹄不止藤子京大惊失色勉强站在了原地。

灰尘渐弥渐平一身黑色官服的范闲失神地站在满地木砾之间。

在他的身边虎卫高达长刀半出鞘眼中精芒乱射想要寻找到刺客的踪影。七八名六处剑手分布四周握紧了腰畔的铁钎左手的弩箭对准了外围。

范闲低头思考许久不由想到了母亲留在箱子里那封信里的两个字不由唇角微牵露出一个自嘲至极的笑容难过叹息道:“报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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