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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挥挥手范府外面的人全部被撤走这便是一位封建君王所拥有的权力他可以尽由着他的性子来做事而至于那些因为他们父子间的战争而糊涂死在范府外的下属和臣子们谁会在乎?

御书房内并不安静胡大学士走了之后皇帝陛下便开始与范若若下棋这是最近几日他养成的生活习惯。庆帝的中食二指轻轻地拈着一枚黑子放在了微微反光的棋盘上和声说道:“看模样范建在府里并没有教你这些。”

范若若入宫已有整整八日身上穿着的是范府千辛万苦通过宫里几位娘娘送来的家常衣衫一应以素色为主与这煌煌皇宫看上去有些不协调的清淡。虽说众人皆知范家小姐是押在宫里的人质可是这人质的身份不差陛下待她更是不差晨郡主在宫外打点着宫里也自有贵人照拂一应饮食起居穿着倒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恭谨地坐在庆帝的对面双手轻轻放在膝上应道:“棋路太复杂……”

皇帝陛下微抬眼帘有趣地问道:“记得安之入京之前你就已经是京都有名的才女了。”

“只不过是那些无事生非的鲁男子们喜欢说三道四我做不得诗也画不得画还真不知道这才女的名声从何处来的。”

入宫八日从最开始的紧张惶恐无助到如今的安静平静以待范若若充分地释发了冰山的冷静一方面是自幼的性情使然更重要却是范闲这十几年来的潜移默化对面这位男子虽然是庆国的皇帝但终究对方还是一个人而已并不是什么怪物。

当然这也是因为皇帝陛下在范若若的面前表现的格外像一个常人。

“你的诗我看过在闺阁之中算是不差只不过和安之比起来自然不好去比也难怪你会如此说法。”皇帝陛下微笑说道:“才气不在外露诸般本领而在于本心之坚定你能救朕一命算得上是妙手回春才女之称也算得宜。”

“陛下洪福齐天臣女只是……”范若若很自然地按着君前对话的味道应话却不料皇帝陛下却是笑了起来说道:“死自然是死不了的但身体里多些钢珠想必也不会太舒服。”

便在此时姚太监轻轻地闪入了御书房站到了皇帝陛下的身前轻声说道:“在庆庙死了一人他们此时在前殿候着。”

“候着?是候罪吗?”皇帝陛下轻轻把玩着黑色哑光的棋子声音冷了下来说道:“朕饶他们这次若再有任何妄动让他们自行去大东山跳崖去。”

姚太监低声应是又道:“小范大人从庆庙离开后就去了太学见了胡大学士。”

皇帝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先前已经知晓了庆庙处……影子已经回来了。”

姚太监沉默不语关于这些事情他没有任何建议的权力他很明白陛下的心意他绝对不会像那些戴着笠帽一样的苦修士般糊涂范闲是何人?他是陛下最宠爱的臣子私生子就算陛下要让范闲死也不可能让下面这些人自行其事。

“问题是现如今还不知道小范大人是怎样离开的范府又是怎样进了庆庙而且在这中间一段时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姚太监微佝着身子说道。

庆帝眉头微微地皱着没有说什么挥挥手让姚太监离开了御书房。在这一番对话的过程中范若若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姚太监没有避着她因为这些天来宫里的奴才们早已经习惯了皇帝陛下的身边总有这样一个眉目清秀浑身透着股静寒之意的女子旁听不论是御书房会议还是更紧要的政事陛下都不避她。

只是今天谈论的毕竟是范闲是她最亲的兄长所以范若若依然微微低下了头似乎不想听见这些更不想让皇帝陛下发现任何异样。

皇帝陛下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一眼只是沉默着片刻之后皇帝忽然微微笑了起来。今天范闲拼死出府做了些什么内廷方面没有查到任何迹像但至少知道监察院六处那个影子回来了而且在庆庙里十几名苦修士曾经与这二人大战一场。

想到那些光头的苦修士皇帝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下来眸里泛起一丝厌恶之意他没有想到这些狂热的庆庙修士居然敢不请圣命便对范闲动手这让庆帝感到了相当程度的不喜。

而想到监察院六处的真正主办影子皇帝的眼睛微眯却是流出了一丝极感兴趣的神情。陈萍萍侍奉了他数十年却一直保留着自己很多的秘密在以往皇帝因为深信其忠诚也并不在意什么所以虽然知道那辆黑色轮椅的身边一直有个影子在飘浮可是庆帝并没有去深究那个影子的真正来路。

如今自然知道了皇帝的眼前泛过一道光就是几年前悬空庙上那位白衣剑客刺出的那一道剑光这道光有些刺眼让他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心里竟是有些隐隐企盼这个四顾剑的幼弟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

不需要考虑范闲今天出府做了些什么皇帝心知肚明范闲今日一定是去联系了他在京都里最亲信的那些属下同时向着西凉东夷江南这几个方向发去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信息。

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大势如此范闲若想在龙椅的威压面前继续保持着自己的独立则必须调动自己全部的力量。然而皇帝陛下根本懒得去理会那些信息的具体内容因为在他看来范闲再如何跳终究还是在这片江山之上。

这片江山本来就是庆帝的手掌之中。

…………而且皇帝很好奇自己最宠爱最欣赏的这个儿子被软禁在京都之中他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如果他面对的是当年的叶轻眉为了这片江山上的黎民百姓为了整个庆国的存续为了太多太多人的意愿或许根本用不着说什么叶轻眉便只有默然远去不复存在于庆国的土地上。而他与叶轻眉的儿子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这是皇帝陛下很感兴趣的一点。

这是在一种绝对的自信下平静旁观下一代挣扎的恶趣味?其实只不过皇帝陛下直到如今都还没有想过要将范闲打下深渊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儿子只不过是误会了自己。

皇帝陛下只不过是不想解释不屑解释这是一个问心的过程他强横地坐在宫里等着范闲入宫来解释来请罪然后到那时陛下才会和声告诉范闲死了的那条老黑狗并不像你想像的那般慈爱那条老黑狗只是想把李氏皇族全部杀死也曾经杀过你你虽然姓范但实际上是姓李的。

诸如此类?可是怎么解释叶轻眉的事情?或许皇帝陛下根本不想去触及那方面。

“朕要出去走走。”皇帝陛下开口说道虽然声音很平静但很显然因为胡大学士先前入宫时说的那些话陛下对于处理范闲的事情有了一些把握所以他的心情比较轻松才会想到在这样的深夜里出去。

御书房里只有两个人皇帝陛下的这句话自然是说给范若若听的。范若若微微一怔站起身来取了一件黑裘金绸里的薄氅小心地替皇帝陛下披上然后搀扶着他的右臂缓缓地走到了御书房的木门之旁。

木门一开已经有十几名太监宫女候在外面了姚太监谦卑地低着身子推着一辆轮椅等候着从皇帝陛下开口出声到外面的太监们准备好这一切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反应极快。

然而皇帝看着门槛外的那辆轮椅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赞赏的神情只是冷冷地看了姚太监一眼理也不理门外的那些奴才便在范若若的搀扶下向着夜里的皇宫行去。

被陛下冷冷地看了一眼姚太监身上的冷汗都流了出来。已经过去八天了其实没有多少人知道当日御书房里那场君臣之间的战争让皇帝陛下受了极重的伤虽然不至于威胁到生命安全可是皇帝的身体依然受到了短时间内难以回复的损伤再加上陈萍萍当日句句割心的话语陛下的精神状况似乎也不是特别的好。

所以姚太监才准备了这辆轮椅却没有料到皇帝陛下极为不喜他马上反应了过来不论是不想让臣子们知晓自己身体的真实状况还是因为这辆轮椅想到了令陛下愤怒痛苦的那位老院长姚太监今天都做了一件大错事。

这种错误不能犯也幸亏皇帝陛下是一个对奴才们比亲眷更为宽宏的主子不会轻易移怒姚太监才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带着一群太监宫女静声敛气地跟着了后面看着前方范家小姐轻轻地扶着陛下前行众人不敢跟得太近。

…………皇宫行廊里挂着的灯火并不明亮只是聊以用来照亮脚下青石路而已往日一旦入夜贵人们便会闭于宫中不出只有那些要做事的太监宫女们会在这些安静的长廊上行走。今日微暗的灯光照耀在皇帝陛下和范若若的身上拖出或长或短的影子让路上遇到的那些太监宫女各感栗然连忙跪倒于道旁。

正如姚太监所猜测的那样皇帝先前的不悦正是因为御书房门口的那辆轮椅一旦看见这辆轮椅陛下很自然地想到在过往的数十年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黑狗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与他在皇宫里并排而行像谈论家常一样地谈论着天下的大势皇家的倾轧拟定着计划估算着死人的数量。

庆帝是人他很怀念当年的那些场景也正因为如此因为陈萍萍的背叛让这些值得回忆的美好场景却突然多了许多诡异与不敢相信所以他感到了愤怒。

除了愤怒他的心中还有一丝复杂的情绪。数年前因悬空庙一事范闲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待伤好后冬雪日那位年轻人也是坐着一辆轮椅入宫并且陪皇帝陛下谈论了很久很久。

那是皇帝陛下第一次地与范闲谈话虽然依旧没有点明彼此之间的关系没有像小楼里那次一样可是对于庆帝来说那也是一次极为重要的会面。

今夜看到轮椅他便想起了陈萍萍想起了伤后的范闲情绪复杂起来缓缓说道:“朕之所以要将那条老狗千刀万剐而死是因为此人限狠到了极点伪诈到了极点。”

范若若扶着他的胳膊保持着距离没有觉得太过辛苦但听到这句话却觉得陛下的身躯像是泰山一般地重了起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尤其是陈老院长谋逆之行天昭地明谁也不可能拿这件事情来质问陛下除了范闲……更关键的是陛下根本不用解释什么就像这几天内一样他从来不会想着主动去向范闲解释什么然而在这样一个初秋的夜里就自己与陛下二人时陛下却开口了。

这番话究竟是说给自己听还是想借自己的口说给兄长听?范若若微微低头没有应话心里却在不停琢磨着。

“那条老狗最后刻意死在朕手里为的便是让安之怨朕恨朕这等至死不忘恶毒之人朕怎能容他快意死去。”皇帝的声音有些疲惫回头看了范若若一眼复又回过头来看着安静的夜宫说道:“明日朕便下旨让安之入宫请安。”

范若若身形微凝一手扶着陛下的胳膊身子极轻微地蹲了蹲福了一福诚恳说道:“谢陛下。”

皇帝面无表情似乎并不认为在这场冷战之中自己先让一步却还要让臣子家的女儿来表示感谢但令他感到有一丝动容的是范家小姐在说完这三个字后便再也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安稳地扶着他的胳膊继续在宫里散步只字未提自己出宫的事情。

“你……与众不同。”皇帝回头带着深意看了一眼她“朕以往常常来着晨丫头在这宫里逛只是她年纪大了之后便少了而且她比你调皮很多。”

“我自然是及不上嫂子的。”范若若低头轻声应道。皇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觉得身旁这小丫头着实是清淡自矜到了极点不过说来也是可怜自从林婉儿长大之后大概再没有几个人会像“真正”的晚辈一样陪伴着皇帝因为天子无家事在那些活着或死了的皇子们心中父皇……也绝对不可能是个真正的父亲。

而在范若若的心里也是充满了疑惑与感触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这位陌生且威严无比的皇帝陛下似乎渐渐从神坛上走了下来也脱去了外面金光刺眼的外衣而变得更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或者说是一位重伤之后渐渐显出老态的长辈。

…………安静的夜宫里范家小姐扶着陛下散步这一幕场景落在了很多人的眼里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人们发现陛下待范家小姐的异常自陛下在御书房受伤范家小姐入宫救治以来皇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待这位小姐与众不同。

稍微有点儿智商的人都知道范家小姐现在的身份是人质可是这世上再也没有这样的人质了在宫里的生活份例依的是晨郡主当年的规矩除了夜里归宫休息之外整个白天这位范家小姐都会在御书房里陪着陛下陛下甚至在议论国务时都不避着她。

门下中书的几位大学士们自然也被这一幕所震惊只是他们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自然不会瞎传什么只是那位贺大学士往往在御书房内看到范家小姐时表情会显得有些不自然。

而皇宫内部则不一样人多嘴杂一时间议论纷纷。人类总是极其善忘的一个物种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或许都已经忘记了庆历七年的那一场雷雨那个因为流言而起的宫廷流血大清洗重新投入到了八卦的伟大工作之中。

或许是因为三年前死的人太多这时节宫里补充进来了许多新的太监宫女他们并不知道皇家气度里隐藏着的凶机或许是因为陛下对范家小姐的态度着实令人想不明白所以关于御书房的流言渐渐就在皇宫之中传开。

皇帝陛下是一位不怎么喜好女色的明君更不像是一个荒淫的主子这些年来皇宫里拢共也只有十几个女主子而有子息的更只有那四位本来按道理来讲不会有人会猜测到那些方面然而陛下待范家小姐的态度着实与众不同加上最近这两天里皇宫里发生的另外一件大事不由地触动了太多人的心思。

这件大事便是选秀三日之前开始的选秀庆国皇宫已经停了十几年的选秀活动重新拉开了大幕。

谁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当口儿陛下会忽然有了充实后宫的想法难道是临过中年的危机让这位君主忽然动了聊发少年狂的心思?

从三天前开始由太常寺主持内廷与礼部协办的选秀活动便开始了由于庆国已经陌生了这一整套程序礼部显得有些慌乱庆国七路州郡只怕还没有接到旨意那些可能有幸被选入宫中的秀女们还没有听到任何风声所以最先开始动起来的依然是京都。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那些在京都里蛰伏太久的王公贵族大臣名士们都想把握住这次机会就在这样荒乱的程序之中依然赶在前天夜里便将第一批年龄合适的官家女子送到了宫中。

平静了很多年的皇宫因为那些青春曼妙的女子进驻而顿时多了许多青春逼人之意纵已是入了夜可是秀女所在宫院里依然不时传出清脆的笑声。

春意盎然弥漫于初秋之宫所以皇宫里的人们才会向御书房处投注些许猜疑的目光若真是圣心动了那深得帝心的范家小姐会被怎样安置?

“都是一群蠢货。”宜贵嫔眼帘微垂轻轻拉着三皇子的手冷笑说道:“陛下是何许人也你老师又是谁?这宫里居然会传出这般荒唐的话语。”

“宫里大多都是蠢货而且新人太多或许他们都已经忘了很多事情。”三皇子李承平笑了笑然而这位少年皇子的笑容有些牵强日趋清朗的眉宇间隐隐重重的忧色。

宜贵嫔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乃是明主自然不会做出那些荒唐的事情这次挑秀女入宫和御书房里那位断没有半点干系。你父皇……只不过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李承平抬起头来望着母亲忧郁说道:“听说明天父皇便会召先生入宫可是挑秀女……只怕父皇终究不可能像以往那般相信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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