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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不是不懂事他跟贾宝玉不一样他只是太粗心或者说潜意识里选择了逃避逃避父皇已经苍老这个事实。

事实毕竟是事实它不会因为主观的逃避而消失。

朱厚照忽然泪如雨下他发现自己错过了许多刘瑾和谷大用不知何故见太子无端伤心若斯不由大为惶恐二人急忙跪地请罪。

“我我……”朱厚照抿了抿嘴袖子胡乱擦了把眼泪:“我想回宫看看父皇和母后……”

说完朱厚照扭头便走。

“殿下!”秦堪在他身后沉声喝住了他。

朱厚照木然转身却见秦堪温和地看着他眼中散发的柔和光芒像冬日里的阳光温暖而舒服照亮了世间的每一处阴暗。

朱厚照不再激动他的情绪渐渐缓和只是眼眶里仍然蓄着眼泪。

秦堪淡淡笑了:“殿下子欲养而亲不待但殿下还来得及的跟臣来厨房吧臣教你一种很普通的羹汤你学会了回宫亲手做给你的父皇喝羹汤普通孝心无价希望殿下用心学一学你的父皇富有天下别无所求他想要的或许只有你亲手做的一碗羹汤而已。”

朱厚照眼泪又涌了出来咬着牙使劲点头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

秦府的厨房生起了火袅袅的炊烟穿过烟囱扶摇而上。

这一次秦堪没有任何功利心他只想为那位可怜的父亲做点什么。为这位即将失去父亲的儿子做点什么不想邀媚献宠不想逢迎拍马他只想成全一对父子的天伦之情如此而已。

材料很简单仔鸡细杆薄伞小蘑菇。葱姜细盐这年代没有辣椒。本可用茱萸代替考虑到弘治帝那虚弱的身体不可再受辛辣刺激茱萸可以免去。

油沸之后将仔鸡翻炒。下料注水文火慢炖半个时辰一锅香喷喷的小鸡炖蘑菇功成出锅。

朱厚照不是个好学生或者说他根本没有下厨的天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还不断默记秦堪做菜的步骤他学得很认真然而实践却一塌糊涂。

打碎了无数碗碟朱厚照手忙脚乱端出他生平的第一件作品捧到秦堪面前秦堪举筷尝了一口。脸色有些铁青苦笑摇摇头。

朱厚照期待的目光顿时失去了神采。

咬了咬牙朱厚照站起身粗鲁地推开有些惶恐欲上前帮忙的刘瑾和谷大用继续他的第二次实践。

然后第三次。第四次……

不知怎样的信念支撑着他从日正当空一直做到日落西山朱厚照的厨艺进步不大然而他却仍然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秦堪的笑容有些苦涩说实话朱厚照做出来的东西很难吃。色香味三样他一样都没占到不是咸便是淡不是太膻便是太苦每每煮出一锅黑乎乎不知是什么食材的东西秦堪便唉声叹气。

明明一样的材料一样的佐料为何朱厚照做出来的总是这般让人毫无食欲那种散发出来的不知名的怪味甚至让人隐隐欲吐问题出在哪里?

“殿下算了吧回宫以后你让御膳房的太监负责主理你打打下手端给你父皇品尝也是一样的里面有你的心血照样也算是你亲手做的你父皇不会介意的。”秦堪长长叹道。

朱厚照的面孔已被柴火油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举袖胡乱擦了擦脸朱厚照执拗地道:“我不!我一定要完完整整地给父皇做一碗羹汤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做的羹汤!”

刘瑾和谷大用不无怨艾地瞥了秦堪一眼哭丧着脸跺脚道:“我的小祖宗哎这等卑贱之事怎能让您万金之躯来做?老奴万死就由老奴帮您做了吧您端给陛下就说是您做的这有什么区别?”

朱厚照发怒了像只咆哮的小狮子般恶狠狠地朝二人嘶吼道:“滚开!怎能没区别?区别大了!我的孝心也是你们可以代替的吗?你们这帮奴才懂什么!滚!”

刘瑾和谷大用见太子罕见的怒气吓得浑身一震急忙退到远处跪地请罪不已。

朱厚照扭头看着秦堪眼神很无助:“秦堪你懂我的心思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秦堪温和一笑:“一次不会没关系多试几次一天不会也没关系多学几天殿下终有一天会把色香味俱全的羹汤亲手端到陛下面前殿下不必急于一时的。”

朱厚照沮丧极了索然叹气半晌见天色已擦黑城门快关了只好怏怏向秦堪告辞。

秦堪将朱厚照送出门外目送着亲军侍卫仪仗簇拥着他的车辇走远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欲做人君先做人今天的这段经历是史书上的朱厚照不曾有过的相信对他会有很大的触动。

将来的历史必然已改写朱厚照纵然荒唐但至少不会是昏君他懂得了什么才是他该珍惜的东西。

一个懂得珍惜懂得感恩懂得守护信念的人一个愿意为父亲亲手做羹汤的人可以肯定他绝不会是一个坏人。

逻辑简单却放之四海皆准……朱厚照进了城没有回东宫却直接进了内宫(作者按:明朝太子居住的东宫实际叫清宁宫位于皇宫外宫东面御马监左侧内外宫以崇楼为界二者夜晚落闸隔绝。)

按规矩太子成年后要在东宫独居的不得留宿内宫。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弘治帝只有一位皇后也只有一个儿子后宫单纯得像一杯白开水朱厚照有时候在宫里玩得太晚宫门落了闸来不及出宫也习惯性地住在宫里有时弘治帝在御书房彻夜批阅奏本。朱厚照则在御书房里睡下所以对于太子夜晚入宫宫内的禁军和太监宫女早已见怪不怪。

今晚朱厚照入了内宫后行为有些反常。不向父皇母后请安却在一群太监宫女的陪同下浩浩荡荡闯进了平日从不涉足的御膳房。

刘瑾和谷大用焦虑地站在门外跺脚。心中把那多事的秦千户咒骂的千万遍而朱厚照则一头钻进了御膳房把掌厨的太监一脚踹出门外独自在里面忙活起来。

御膳房的大门紧闭一干厨子太监宫女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不知太子殿下受了什么刺激偏要跑来庖厨之地祸害却又不敢进去打扰只听得里面笃笃笃然后一阵碗碟摔碎的声音。刘瑾和谷大用急得搓手跺脚快哭了……时已掌灯御书房里琉璃宫灯高照书房内亮若白昼弘治帝随意地披着龙袍。烛光下批阅着奏本神情专注面有忧色。

江南水灾辽东旱灾四川土司造反东南倭寇扰境。更别提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频频犯边几乎每年入冬之前边军都要与鞑靼浴血奋战几回明明胜少败多每每边境被鞑靼大军肆虐夺掠之后尽兴而归宣府大同的总督却仍厚着脸皮粉饰太平言必称胜。

弘治帝搁下朱笔揉了揉紧拧的眉心忧心忡忡叹了口气。

这样的大明江山如此遍地疮痍的祖宗社稷教他如何放心交给朱厚照?那个十五岁孩子的瘦弱肩膀扛得起这样的重任么?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宦官匆忙入内跪地颤声道:“陛下太子殿下不知为何竟进了御膳房……”

弘治帝皱眉沉声道:“他没事进御膳房做什么?”

“奴婢不知殿下一进去便将所有人赶了出来并将大门关上不许任何人入内不知在里面忙什么奴婢等不敢窥视。”

弘治帝沉吟片刻放下手里的奏本站起身道:“摆驾御膳房朕亲自去瞧瞧。”

皇帝出行内宫太监宫女扈从云集弘治帝乘着轿辇禁宫武士开道内宫太监宫女紧随所幸弘治帝节俭自律极少动用全副仪仗百余人便匆匆朝御膳房行去……当弘治帝来到内宫南侧的御膳房门前急得团团转的刘瑾谷大用等人纷纷跪伏于地。

御膳房的大门仍旧紧闭里面传来咕噜咕噜沸煮的声音。

弘治帝愈发疑惑于是轻轻推开门却见太子朱厚照围在灶台边打转忙得不亦乐乎脸上被柴火油烟熏得一片黑汗水流下脸蛋糊得黑白青黄跟小花猫似的。

朱厚照浑然不知此刻他的形象多糟糕好不容易亲手做出一碗羹汤凑着烛光低头瞧了一阵眉头渐渐皱起显然对羹汤的成色很不满意不死心地用调羹舀起一勺朝嘴里送去一入嘴便觉得味道古怪难吃直欲呕吐。

朱厚照定定瞧着这碗亲手做的羹汤不知过了多久气愤地将手里的汤勺一扔然后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从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流淌而下。

弘治帝在门口瞧得又好气又好笑温声道:“我儿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朱厚照扭头见父皇来了擦着眼泪抽噎道:“父皇儿臣想亲手给您做一碗汤可是秦堪教了我好几遍儿臣却怎么也学不会儿臣太笨太没用了不管怎么用心做做出来的东西都这么难喝……”

弘治帝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盯着眼前哭得伤心欲绝的儿子再瞧了瞧灶台上那碗黑乎乎不知什么质地的羹汤许久弘治帝的眼泪如泉水般喷涌出来如雨如江不可抑止。

艰难地迈开步弘治帝走到灶台边端起朱厚照亲手做的那碗卖相难看的羹汤眼泪一滴又一滴滴入了热气腾腾的汤里。

“我我儿……终于长大了父皇很高兴……很高兴。”

弘治帝一边流着泪一边把那碗汤往嘴边送。

朱厚照大惊急道:“父皇不要喝很难喝的……”

弘治帝笑中带泪:“我儿亲手做出来的不论何种味道对父皇来说都是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

说完弘治帝缓缓地喝下那碗羹汤他喝得很慢一口接一口每喝一口便咂摸咂摸嘴仿佛在细细回味满意地点点头再喝一口……

御膳房里一片寂静天下最尊贵的一对父子相泣无言只听得到父亲缓慢的啜饮声。

门外所有的禁宫武士太监宫女们也被这一幕所感动不知何人带头所有人纷纷面朝房门跪下垂首伏地不起啜泣声此起彼伏。

那碗羹汤弘治帝喝得一滴不剩甚至大失皇帝威仪的用舌头舔了一遍碗沿这才轻轻放下碗含泪注视着朱厚照流着泪却笑得很幸福:“厚照这是父皇此生喝过的最好喝最美味的一碗汤父皇不骗你父皇可以发誓。”

朱厚照流着泪道:“父皇儿臣再多学几日一定做得比今日更美味。”

弘治帝畅快大笑:“好好好!父皇等着品尝。”

牵起朱厚照的手一如朱厚照幼时一般弘治帝心情极好呵呵笑道:“走陪父皇宫里随便走走今晚不批奏章了古人谓踏月寻梅乃一桩雅事我们父子今晚也在宫里附庸风雅一番。”

“好。”朱厚照高兴地牵着弘治帝的手父子二人不乘车辇缓缓步行禁宫武士和太监们远远跟在后面不敢惊动这一对最尊贵却也是最可怜的父子。

皎洁的月色将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近仿佛融为一体。

谁说皇宫的月色令人又冷又怕?至少这一刻大明禁宫内的月光洒在身上是暖暖的像阳光比阳光更纯净。

被弘治帝牵着的朱厚照走了几步身形一顿侧头瞧着弘治帝瞧得很仔细仿佛想把父皇这些年鬓边的白发数清。

秦堪没说错原来父皇真的老了他的鬓边仿佛染了一层严霜朱厚照踮起脚想帮父皇把那层可恶的霜抹去抹了几下却始终抹去不了。

白发和皱纹那是岁月刻下的痕迹贵为皇帝和太子也抗拒不了岁月无情的雕刀。

朱厚照停止了无谓的动作定定看着弘治帝不知怎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父皇你永远不要老好不好?”

弘治帝一楞接着仰天大笑笑得怆然笑得幸福。

“好父皇永远不老父皇答应你。”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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