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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武昌马军提督的岳父家就派了几个心腹到汉阳为首的是一个帐房先生也是跟着缙绅多年的得力之人。到达明军军营后他们本以为会与邓名帐下的辎重军官初步进行讨论没想到对他们的接待规格居然和对周培公完全一样邓名出席会议随军的三个少校和四川盐业代表叶天明坐在两旁。

由于完全没有料到会与邓名对面而坐帐房先生和几个随行的人都骇得说不出话。见到谈判使者不断地点头称是没有胆量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后邓名叹了口气他知道这种谈判根本没有意义。于是双方的第二轮谈判就到此为止邓名示意他们可以返回了要对方派更有权威的人来。

“这几个人都是没有决定权的小角色”对方的使者走后邓名不厌其烦地给叶天明讲解自己的决策理由现在成都百废待兴许多事情邓名都要亲历亲为希望能够早日摆脱被动的局面:“此外若是事发他们的后台老板也很容易推个一干二净。”

“不好之处就是耽误时间啊!”经过邓名一路上的不断训炼叶天明也开始有些心得。

“是的往复来回传话没有十几、二十轮谈判根本拿不出一个章程。拖延得久了开头说好的事情说不定又会变卦。我们打汉阳只用了一天可不希望为这个谈判拖上一、两个月。”邓名摇头叹息道。

现在的形势是敌强我弱明军需要争分夺秒地增强实力。一时间邓名真想再炫耀一下武力催促武昌方面抓紧时间但又怕适得其反。

直到武昌方面第三次来人的时候邓名仍没想好进一步敲打武昌的好办法。

“老夫陆尘音。”为首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一进帐篷就向邓名行礼。听对方并没有使用太谦卑的自称也没有向上次的使者那样忙不迭地大礼参拜邓名估计对方多半是有功名在身。

邓名并没有立刻询问而是示意对方坐下。这次武昌的使者比较令人满意坐下后神态自若没有手足失措或是冷汗直流。

陆尘音果然是个举人而且还是明朝时考取的功名自称是武昌马军提督的老丈人。听了心腹们的报告得知邓名亲自出席谈判后陆尘音思想斗争了一番终于把牙一咬壮着胆子亲自赶赴明军营地。今天他带来的人除了他名下商行的首席大掌柜外还有几个也想参与此事的缙绅的得力掌柜。

在陆尘音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邓名却一直在留意他背后站着的一个小厮。此人看上去好像有点面熟——美术生对见过的人总有特别的记忆能力。回忆了几秒后邓名恍然大悟想起来这个家伙曾经到钟祥给自己送过信把李世勋的兵力和行动路线尽数相告。

“这样的壮士怎么好当个仆役?”认出这个人后邓名笑着对陆尘音说道。

“提督责备的是。”本来陆尘音今天带这个人来就是想拉交情若是对方认不出的话那只能说明上次陆尘音提供的情报并没有大作用那他就不会硬要攀附。现在邓名居然一眼就认出这个人陆尘音觉得这说明上次自己的功劳很大他满脸堆笑地说道:“明日老夫就让他出外做个管事的。”

邓名点点头至此双方已经心照不宣。

谈判即将开始陆尘音让无关的闲杂人等都出去只剩下他和带来的几个掌柜。上次明军索要赎城费时陆尘音就趁机利用人脉作了些金银买卖挣了几万两银子到手。这次明军兵临城下买卖食盐的事务又落到了陆缙绅手里他盼望着能够再赚一笔。

不过陆尘音对食盐买卖的细节并不清楚他今天来只是拉交情、镇场子具体内容都交给掌柜们去敲定。

“提督大人有多少盐?”

“品质如何?”

“能不能让小人看看样品?”

“提督大人售价几何?”

邓名应付着掌柜们的询问目光扫到气定神闲坐在对面的陆尘音时他心里羡慕不已。身旁就是川盐五大商行的联合代表但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连盐价这种细节都要邓名这个军事统帅出面。

此次明军带了三百万斤食盐装了二十多条船这都是明军出兵前五大盐行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出于扶持工商的目的邓名宣布这次就不找他们要船只运输费和搬运费了以后再说。因此对盐商们来说这批食盐的武昌到岸价、都府离岸价和成本价并无区别。如果不算五大盐行之前订购的大量生产工具的话食盐的成本大概是每十斤一元左右三百万斤食盐的成本总计三十万元上下——等生产规模进一步扩大后这个成本还会继续下降。

“每斤两元”邓名报的价是他事先与叶天明商议过的已经考虑过湖广食盐与粮食、银子的兑换价格:“三百万斤盐折合六百万元的欠条。”

由于欠条补偿协议刚刚达成所以周培公和湖广鹰派集团手里一张也没有邓名同意三分之一的食盐先不要钱当作储备以供将来有欠条的人来兑换剩下的二百万斤食盐需要武昌方面用银子付账。

陆尘音带来的掌柜虽然不清楚欠条补偿制度的细节但知道会有一条提供这种欠条的渠道用来抵付部分盐款。因为不知道欠条是什么东西所以掌柜们对欠条和盐价的兑换比一点儿也不关心再说这部分交换和商行无关他们关心的就是盐对银的兑换价。

“一斤盐提督要多少银子?”陆尘音的掌柜问道。在检查过这批川盐的质量后他心中给出的收购价是两分银也就是每百斤二两银子。

听到这个问题后邓名随口就想回答两分银。淮盐运抵武昌时也基本是这个价格邓名手中的川盐虽然在质量上要好于淮盐但毕竟来路不正对方肯定要考虑风险邓名觉得价格和淮盐持平应该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一斤两分银的食盐在进入零售市场后价格会进一步攀高在交通方便的城市大约会达到一钱左右。不过这些利润邓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部分是属于湖广官吏、缙绅、商行、恶霸等地头蛇的。作为食盐的生产者四川盐行大概可以拿到整块蛋糕的五分之一对他们而言也是十倍以上的利润足以满意了。

不过邓名并没有立刻作答在整场谈判中叶天明一句话都没说过想到这里邓名就转身指着叶天明说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到底定价多少要听这位叶老板的。”

说话的同时邓名还抬起一只脚若是叶天明过于谦虚他就要狠狠地踹过去提醒他一下。不过叶天明的表现比邓名想象的要好不少他虽然闪过一丝紧张和惊讶之色但并没有急急忙忙地说什么“全凭提督做主”之类的话。

所有掌柜的视线都集中到叶天明身上后邓名就简要介绍了一下叶天明的身分。听说他是川盐盐商的总代表后那些掌柜望着叶天明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羡慕。就是陆尘音都忍不住多看了叶天明两眼。虽然有功名在身但陆尘音也知道盐商的豪富程度是他难以企及的。

“要不是邓提督说我怎么也看不出他居然是个盐商。”陆尘音在心里琢磨着:“刚才我还以为他是个穷当兵的呢。”

接下来叶天明的表现更让邓名欣喜他居然对掌柜们说他需要思考一下因为他初来乍到对武昌这里的盐业还不太了解。

“虽然还略显稚嫩不过有点讨价还价的意思了”邓名在边上看着叶天明很高兴自己之前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我果然不应该事事插手早该给他自己去发挥的机会。”

既然盐价无法立刻定下来那么这次的谈判也就告一段落。邓名对于今天的进度很满意大的框架基本都已经定下来了只剩下敲定最终价格一项了。至于这个最终价格他和叶天明也早已商议妥当。

“不知叶老板有没有空?”在谈判结束后陆尘音的掌柜突然向叶天明提出邀请:“若是叶老板想了解武昌、汉阳的盐价鄙人可以陪叶老板在城里转转。”

这份突如其来的邀请让叶天明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邓名。

刚才武昌的掌柜们就认为叶天明是邓名的传声筒同时也是一个缓冲。由邓名自己提出一个价格是不合适的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要是这个价格不合理武昌这边就难以拒绝;若是真的拒绝了邓名就变得难以下台谈判很容易陷入僵局。看到叶天明的反应后武昌众人更确信自己的判断认为这些盐大部分还是邓名的叶天明多半只是一个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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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的时候就需要叶天明这种身分的人邓名撇清与这个人的关系也是为了让武昌方面能够放心大胆地讨价还价。既然对方是一个商人那邀请对方进城商谈也就没有什么不妥了。叶天明连邓名的军官都不是只不过是地位卑贱的商人罢了武昌就算把此人抓起来也没有丝毫功劳。

“叶老板自己拿主意吧。”邓名想了想觉得武昌方面不敢在这个时候诱捕自己的人做出激怒明军的事情。

紧张地思考了一会儿叶天明毅然做出了决定他没有再征求邓名的意见而是转身望着那个提出邀请的掌柜点点头应承了下来:“在下也有此意。”

叶天明知道邓名对武昌的市场很关心此时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在武昌、汉阳两城看看多带回一些有用的商业情报。

就这样叶天明跟着陆尘音一行返回了武昌。

……

陆尘音作为有功名的缙绅当然不会屈尊去陪同一个商人这份工作理所当然地落在那几个掌柜的身上。叶天明在他们的陪同下逛了一下午的武昌他询问了不少货物的价格又让同伴帮他记在纸上很快叶天明怀里就揣满了各种资料。

至于武昌这里的盐价比邓名和叶天明预计的要高。淮盐的成本和川盐差不多现在都是灶户(用火煮盐)为主一百斤盐的成本大约是一钱银。而盐商向清廷购买时要为一百斤盐付一两银子到一两二钱。如果盐商在地方上有自己的销售渠道赚的钱就比较多各大盐商也都积极在建立这种属于他们自己的销售网络湖广这里也是一样。现在大盐商在湖广的销售渠道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他们把卖不掉的食盐卖给湖广的地头蛇。那些没有自己销售渠道的盐商也是一样他们给武昌地头蛇的价格早先是一斤盐两分银左右但由于去年长江上的战事现在已经涨到四分银了。

眼看天色渐晚陆尘音的掌柜就提议去酒楼吃顿便饭然后去听段曲子明日一早再起来考察市场——通过对叶天明的观察这些人都认为邓名的兴趣并不仅限于食盐。既然叶天明对武昌市场有这么大的兴趣那他看够之前显然不会说出食盐的批发价。

“我们随便吃点粗茶淡饭吧怠慢叶老板了。”在武昌最好的酒楼定下包厢后大掌柜对叶天明笑道。

说完后大掌柜又转身看着伙计:“可有花雕?”

“有有。”伙计忙不迭地答道同时还不忘炫耀道:“去年海逆进犯长江邓逆隔绝交通……”

去年的战事让长江上的交通断绝长达几个月之久无论是民用还是军用的船只都被邓名和张煌言一扫而空。代理两江总督的蒋国柱为了今年的漕运又进行了一通大肆搜刮造成长江下游货运的严重萎缩。在运粮的运力都严重不足时黄酒这种奢侈品自然变得极为稀少不过大掌柜来的这个酒楼还是有足够的存货的。

伙计的炫耀被大掌柜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瞟着叶天明的表情责备伙计道:“我们是来饮酒听曲的是来听你说什么打仗的事的吗?”

“小人知错了。”伙计连忙欠身道歉。

“今天都有什么好菜?”

听到这声问话后伙计像是顺口溜一样地报出一串菜名。叶天明稀里糊涂地什么也没听懂偏偏大掌柜还客气地询问叶天明觉得哪道菜不错。

“大掌柜说了算。”叶天明不好意思说他什么也没听懂就客气道。

“那怎么行?本来就是粗茶淡饭了当然得由叶老板来点了。”大掌柜却不容叶天明推辞。

对这个酒楼来说几个商行的掌柜都是常客所以他们才一走到门前伙计就殷勤地把他们引进门不用吩咐就带他们到二楼雅座。

“李老板带来的那个外地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生呢?”走进厨房后一个伙计忍不住对同伴小声嘀咕道。

“活似个军汉!”另一个伙计也深有同感。叶天明给他的印象是五大三粗、土头土脑:“可看李老板、王老板他们的样子对他可是客气得不得了想必是有大来头的。”

一坛花雕被伙计小心翼翼地从酒窖中抬了出来轻轻拭去了红漆封上的灰尘取出配套的暖酒小炉、精瓷小杯、话梅等物伙计们把这些东西一起给雅座送去。

“活鱼呢?”

虽然菜单还没有报来但大掌柜他们进门以后厨房里就忙了起来几条才打上来的鲜活江鱼已经装在篓子里送到案板边大厨用挑剔的目光检查着它们:“李老板就好吃个鲜要是差了一点少不了一通责备。”

“既然是王老板的贵客肯定会推荐咱们的香酥鸭的。”检查完活鱼后大厨又冲另外一个伙计喝道:“还不去寻只好鸭子来?”

报菜单的小二迟迟没有回来而服侍茶水的伙计偷偷来报告说包括李老板在内那些老板们没一个肯点菜全都要让那个军汉也似的家伙决定今晚的菜品。

听说此事后一贯沉稳的大厨也有点紧张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那把心爱的菜刀柄喃喃自语道:“今天不拿出看家本领是不行了啊。”

不知道等了多久报菜的小二终于回来早就蓄势待发的大厨一跃而起急匆匆地问道:“那位外地的贵客点了什么?”

小二脸上的神情变换良久踌躇着说道:“贵客点了一只鸡……”

“香酥鸡?纸包鸡?炸鸡?白切鸡?”大厨急不可待地连声问道。

“不是贵客说要只水煮鸡一整只。”伙计低声答道扭捏得好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几个帮厨都愣住了但大厨能坐在武昌首屈一指的酒楼的这个位置上又岂是善与之辈?他略一沉思呵呵笑道:“贵客这是考咱哪。”

“白水煮鸡就是乡下的村妇都会最是普通不过必是李老板他们说了我的不少好话贵客就下个难题考一下看看这道菜我们能做出什么花样来。要是做得不好贵客势必拂袖而去李老板他们也丢了面子。若是不错贵客才会继续点后面的菜。”见大家的脸上还有不解之色大厨就把叶天明的深意点破。虽然知道对方是故意刁难但有道是艺高人胆大刚才不知道题目时大厨还有些不安现在题目既然出了反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了。

火候恰到好处刀工尽善尽美调料更是多一分太重、减一丝太薄好不容易完成这道白水煮鸡后大厨已经是额头见汗刚才给炉子添薪的时候他都亲自监督以确保这鸡肉是血色才退、肉质滑软。

正如大厨所料这道堪称艺术品的菜品送上去没有多久后续的交代就传来了。

“贵客说这鸡做得不错再来一只。”

“呵呵果然不错吧。”大厨朗声大笑起来接着又是一愣:“为什么还要一只?”

在大厨想来贵客对那道白水煮鸡大概是浅尝辄止他还有一道道拿手好菜等着贵客品尝呢。

不管心里有多少不解贵客的愿望是一定要满足的大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又仔细地煮了一只鸡。

“贵客说了再来一只!”

第二只鸡送过去没多久新的命令就又来了。

当第三只鸡送上去后大厨忍不住跑去雅间那里看个究竟。伙计把房门拉开时他从门缝间恰好把叶天明看个满眼。后者正双手抱着花雕酒坛仰头把酒往喉咙里倒。从浙江运来的黄酒就如同路边的劣酒一样顺着贵客的衣服洒落满地——刚才叶天明吃得太急了噎住了。

叶天明手边的桌面上汁水淋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鸡骨头几个掌柜都呆若木鸡怔怔地看着如牛痛饮的贵客。

“随便吃肉啊做盐商真好。”疏通了喉咙后叶天明又抓起还没啃干净的骨头扫了一眼刚刚端上来的第三只鸡在心里对自己说:“还可以再要。”

……

“老爷出事啦。”

已经上床安歇的陆尘音被仆人叫醒等他披好衣服走到书房时大掌柜正一脸惶急地等在那里见到陆尘音后大掌柜忙不迭地叫道:“叶老板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陆尘音不慌不忙地问道在他看来最大的事也就是被衙门抓到:“哪个不长眼的家伙?”

陆尘音对掌柜办事不够谨慎有些生气不过顶多也就是一场麻烦罢了给武昌知府周培公送去一个口信就能解决了。

“叶老板要不行了。”大掌柜急得眼泪好像都要掉出来了。

“不行了?”陆尘音大吃一惊要是叶天明在武昌城内出事了那他跟邓名可就解释不清了:“叶老板怎么了?”

“叶老板撑着了。”大掌柜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一口气吃了好几只鸡已经抬去看郎中了郎中说形势危急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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