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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炊饼便是武大郎卖的那种原来唤作蒸饼几十年前为了避仁宗赵祯的讳改为炊饼。其实呢也就是后世的馒头。至于此时的馒头其中夹有肉馅乃是后世的肉包子;菜包则唤作素馒头。

作为下饭的配菜是几碟各色腌菜——韩家自家种出来的新鲜蔬菜自己都舍不得吃皆是卖到城里的大户中去换钱。

做汤饼和炊饼的面粉都是一斗麦子磨出九升半的粗面连壳子都磨在里面而不是那种把麦子磨得只剩一半的白细面。这样的一餐能填饱肚子却也没什么滋味可言何况还是一日两餐每日总有半天时间肚子咕咕在叫。

此时的普通人家也都是跟韩家一般无二。原本韩家还算殷实至少每隔十天半月入城卖了菜之后都能买些酒肉犒劳下自己。但如今家里骤穷肉就算买来也是给韩冈补身子的韩千六想打个一角酒来过过干瘾也是舍不得费那份钱。

而是在惯熟的酒坊那里讨了些不要钱的酒糟回来用开水灌进只老酒壶中咂吧咂吧味道解解酒馋。不过自己吃得虽都是粗食可看着韩冈很有精神的大口大口的吃饭夫妻两个却都是眉花眼笑。

韩千六、韩阿李也许有些不清楚但拥有在外游学两年记忆的韩冈却是知道他的两个哥哥战死肯定是有抚恤的钱和绢都该有个五六贯、七八匹。可这抚恤在衙门里就像流水过沙漠转了几道手也就无影无踪了。如果这些抚恤都能足数发下韩家的家用肯定能再宽裕一些赎回一亩半亩的菜田也是没有任何问题。

韩阿李吃得很快韩千六却是举着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抿着兑过水的酒糟。韩冈的眼睛没有因为常年苦读而变得近视能看清刺在韩千六左手手背上的两行小字。小字因皱纹多了给模糊掉了许多韩冈勉强能分辨出‘弓……手……四’这几个零零碎碎的几个字。

韩冈对此有所了解。这是韩千六所属的秦州乡兵组织的番号弓箭手第四指挥。由于身属军额最下等、在陕西是三丁抽一的沿边弓箭手所以只刺了手背。如若是禁军厢军那肯定是要刺面的——韩冈那位战死的二哥便是在脸上刺了字——而乡兵中的保毅、强人弓手等上位军额也是要在面颊上刺字。

一日两餐勉强饱肚时时还得从军上阵死后连个抚恤都到不了手这便是宋代陕西的普通人家。

韩千六啜着酒糟水不知想到了什么放下碗唉声叹气起来:“唉人若是贪起来连脸皮都不要了。三哥儿病都好了正打算把田赎回来呢。李癞子倒好竟然还想着要把典卖改成断卖!”

“呸!想疯了他的心!”韩阿李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虎着脸“要钱救命时他还价还尽介绍些庸医害得家里钱用得像流水一样。现在俺们又不缺钱。让他做梦去!等三哥儿病大好了就上门去把典给李癞子的地都给赎回来。有一亩的钱就赎一亩有两亩钱就赎两亩!”

“俺今天不也是跟李癞子这么说了吗?河湾菜田俺是肯定要赎回来的。”

“屁!今天李癞子还是老娘骂走的你就会在旁边干看着!他就是看着你是个锯嘴葫芦才敢欺上门来!换作是老娘早一扁担打息了他的心!他亲家黄大瘤也是一路货色前次在渡口见到云娘口水差点都流出来了。老娘当时擀面杖不在手不然就在他脑门上再敲个更大的瘤子出来!”

韩冈这时才知道在碰见自己之前李癞子已经跟父母打过照面谈过菜田的事了。难怪他见到自己提起就立刻翻脸。想来因是午后父母在南面山中采到了足够的山货准备北去州城的时候在渡口跟李癞子碰上的。

韩冈停了筷子低下头:“都是孩儿不好……害爹娘要受李癞子的欺。”

“胡说什么!”韩阿李回头又是一声断喝“治病救命再多钱都该花的!”

“说得是啊救命用再多钱也得花。断了香火下去了也没脸见韩家的祖宗。”韩千六举碗一饮而尽用手背抹了一下挂在胡须上的残酒“三哥你也别多想。当年你爷爷从京东密州老家到关西贩货折了本钱那是分文没有连随身的衣物当得也只剩一件家都回不了只能在秦州定了居。可你爷爷从给人租佃到他走的时候就已经给你爹俺置办下了那块三亩二角一十五步【注1】的菜田。俺花了二十年又置办下了一百一十亩地。

现在就算都没了不过是回到你爷爷刚来关西的时候。再过二十年你爹照样能把田攒回来也照样能喝酒吃肉。这世上的人啊不怕穷只怕懒。只要勤快做什么都能成事。三哥儿你是读书人圣贤书装了满肚皮爹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也只有送你勤快二字读书要勤做事要勤日后做了官也是一样要勤。”

“爹爹说得是。”韩冈低头受教韩千六虽大字识不得一箩筐可见识却不差。他抬头又笑道:“圣人亦曾言‘敏于事而慎于言’即是多做少说。爹爹的话已经有圣人的一半道理了。”

“不愧是圣人!”韩千六被儿子拍得开心得很一仰脖子一碗浑浊的酒糟水便灌了下去。咂了咂嘴拿起酒壶摇了摇又叹道:“跟官坊里的酒也没个两样嘛。官坊里的酒啊一年淡似一年。卖得是酒价格出的是水味道。一斗粮下去出的几升酒那是三倍五倍的兑水。”

“那你过去还喝得那么欢?!”韩阿李又是一声断喝韩千六自感没趣自顾自的去咂那壶酒糟水。自家的婆娘泼辣厉害韩菜园那是能让则让。

韩冈笑道:“要能自家酿就好了给自己喝怎么也不会兑水的。”

韩千六摇摇头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可这秦州哪个敢私酿?!从秦州再往外三千里就不知刺配到哪里去了!”

韩冈一愣一段未被触动的记忆一下跳了出来——对了大宋的酒水可是官府专卖的。

自从大宋开国以来为补国用不足便沿袭了五代时的旧规各路酒坊泰半是官营要么直接是官酿要么是承包出去而且还是公开招标——这一招此时唤作‘买扑’。不仅仅是酒盐和铁也皆是官营。而茶、矾、香药官府都要过一手。

若有人想从官府手中抢食如若是官户看情况也许会轻轻放过;但若是民户最轻的也是刺配重的直接就是掉脑袋了。尤其是秦州有多少人栽在了这上面。秦州是边境大小寨堡百十临着蕃部的寨子都有开官造酒坊专门做蕃人的生意那些寨子还一一派了监酒税的小官只为了让官府独吞酒利。

‘看来开个蒸馏酒坊来赚钱是不成了!可是要掉脑袋的。’韩冈暗自摇了摇头私开酒坊铁定的斩首或流放就算能承包到一个官酒坊只要进行一点改进生意好起来后不是被官府收回就是给眼红的家伙给夺了去这样的路不用想都知道肯定走不通。

韩千六不知韩冈心中所想他始终盼着儿子能有个出息。他一边喝酒一边叹着:“三哥儿你能做官就好了。有了官身自家酿酒也没人管。今天去给城里惠徳楼送菜正见着安抚相公家里奔走的老兵从楼后酒坊拿了酒药回去说是府中要自酿……”

“喝你的酒糟去扯那么多作甚?!”韩阿李又冲了韩千六两句回过头来对韩冈道“当日三哥儿你病重的时候俺和你爹到李将军庙里许了愿捐了二十斤香油。自那天之后你便一日好过一日。这是李将军的福佑。俺和你爹商量过再过二十天是个吉日子。到时候村里各家的麦都种了下去左右也没什么事了。正好到李将军庙里办个几席一是酬神二是给你洗洗晦气……”

韩冈笑着点头。韩千六、韩阿李都是好父母自家舍不得吃的给儿子吃自家舍不得用的给儿子用。能遇到这样体贴的双亲在韩冈的心中莫名的将他们与留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的形象重叠起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韩冈为自己感到庆幸重生后还能有为双亲尽孝的机会弥补心中遗憾之万一。不过种菜却不是什么好营生他并不愿像韩千六那样每天一股粪水味的从田头回来。

韩冈现在想得并不多要让父母脱离劳作之苦要让自己活的轻松自在这些都必须自己去拼搏。不过钱财不足为凭只有权力才是保证。不论从什么角度韩冈都有理由为自己寻个官身。

注1:亩、角、步中国旧式土地面积计算单位。一亩合四角一角合六十步。

ps:北宋酒水官卖如果没有个好后台就别想把酒坊做大了。如果真的穿越这点一定要小心。顺便说一下盐、茶、酒、矾在宋代都是专卖的。有名的酒楼、酒坊也多是国营。只要赚钱北宋朝廷都会插上一脚可没有什么不与民争利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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