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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极北冰原上的寒流从殿中刮过殿中的一切动作都被瞬间冻结。

‘什么?……衙前?!’

所谓衙前就是在衙门中奔走的吏员。只是这样的吏员有两种一是长名衙前他们长期把持吏职能借着官威上下其手是人人抢着干的好活计。但衙前差役便是另一回事这是专门针对一等户的苦役也是收割肥羊的用意但凡摊上的富户运气差的家破人亡运气好的也要损失大半家财。

衙门里庶务繁芜有些事都是大耗钱财故而都想着法子转嫁到衙前身上押运让衙前去做看管库房也让衙前去做只要中间有个亏空或是损耗就要照数目描赔。这还是小的衙前甚至还成了衙门里贪官污吏诈钱的对象若是知情识趣老老实实献上银钱便能得个美差。若是少给了几文好罢韩冈曾听说有摊到千里迢迢向京中解银的差事最后在东京城内待了整三年的倒霉鬼——而他所押解的银钱还不到一两【注1】!

只是衙前役一任便是一年都是从年初当到年尾除非衙门里突然事情多了才临时发文摊派。现今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最多是西夏人照往年规矩来打个秋风。没头没脑的韩家如何会摊上这等破家的苦役?!殿中众人皆知其中必有情弊保不准就是李癞子做的手脚。

韩千六想得明白一拍桌案怒道“李癞子你是想灭俺韩家的门不是?!用这等绝户手段!你不就是贪着俺家在的河湾边那块菜园子吗?不想让俺赎回去占全了俺家的那块地你家在河湾的地就能连一片了!”

“韩千六俺这可真是冤枉了!”李癞子苦笑着摇头说得七情上面仿佛真是被人误会一般“这几年衙前役你韩家可一次都没轮到也该到你家里。本来县中早两个月就要来提人还是俺看在前面你家小子正病着实在脱不开身托了在县衙中做班头的亲家帮你分说了一番拖累两个月。”

“你也少装模作样!”韩千六冷笑:“衙前役都是一等户充的。三哥儿一病俺家早没了余财田地只剩一亩半当个四等户都是勉强更别提三哥儿今年才十八岁要到二十才成丁【注2】。俺家现在就俺韩千六一个丁壮实打实的单丁户【注3】。衙前也罢夫役也罢哪个都摊不上俺家!”

“韩菜园难道你不知道只逢得闰年才重造五等丁产簿还有两个月才重造。现下在县里你家还是有两丁的一等户!”

韩千六冷哼一声:“只要俺到衙门里报个备不信还能硬押着俺这个单丁户充衙前?”

李癞子倒没想到韩千六这个闷葫芦竟然一切门清愣了一阵冷笑起来:“那也要俺这个里正为你具结作保才成!”

“你……你……”韩千六倒没想到李癞子竟然如此无耻。气愤填膺指着李癞子的手抖个不停说不出半句话来。他一辈子的好好先生。难得跟人红次脸现在却被李癞子气得差点就要脑溢血。

“李癞子都是乡里乡亲何苦把人往绝处逼?”第一个跳起来的是韩千六的酒友刘久他家中院子内有着一棵极高峻的古槐乡里人称刘槐树跟韩千六有着几十年的交情。

“唷是刘槐树啊你倒是会出来抱不平!”李癞子阴阳怪气的说道“想代韩菜园说话行呵谁去不是去?!县中只是要人也没说定是谁。今次县里的衙前就由你刘槐树家出人好了。”

刘久愣了半天以他家的身家服一年衙前役家破人亡都是板上钉钉的哪里敢应承。叹了口气转头对上韩千六“韩老哥对不住了。”愧疚的低头坐了下去。

“还有谁想代韩家去服衙前的?”李癞子得意洋洋视线扫过偏殿中人人低头竟没一个敢跟他对上眼的。

李癞子这下更为得意“韩老哥啊你也听俺一句劝还是趁早把你家菜田断卖给俺还有你家的养娘也是个招人爱的。拿了钱到县里上下打点一下辛苦两个月也就没事了。”

只是当他转到韩家人的那边时却见到韩冈冷冷的一眼瞥了过来眼神森寒如冰激得李癞子全身四万八千根寒毛一下都竖了起。

韩冈双眉又浓又密却并不粗重浓黑得像是制墨圣手李廷珪亲造的珪墨描出却没有卧蚕眉的粗厚也不似过于挺直一端收尖的剑眉而是匀称窄长直如一对打造得既薄且利的关西快刀。有了这对如刀双眉韩冈原本略嫌朴实的脸就立刻生动起来只将两眼剔起双眉飞挑就像两把快刀捅将上去。

李癞子少年曾在山中被大虫盯过凭着一点运气逃得性命。韩冈这一眼给他的感觉却如虎视一般。被韩冈一瞪李癞子的气焰便登时莫名其妙的低下去了七八分。这时候厨房里的韩阿李、韩云娘正好得了消息一起赶了出来。

“李癞子你好胆!”一声震得殿顶天花承尘上灰土直落的暴喝很难相信是出自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之口。韩阿李喝声未落手臂一挥一条虚影呼啸而出带着滔天的杀意直奔李癞子而去。

韩冈的外祖曾经在一场战斗中用三支投枪穿透了七名党项步跋子的身体就此稳稳的坐上了都头的位子在泾原路军中也是小有名气。韩阿李投出的东西也仿佛投枪快如流星只是以些微的差距擦过李癞子的耳垂猛然撞在朝内开的庙门上。轰然一声暴起震得众人耳中嗡嗡直响。虚影砰的落于地面却是韩阿李从家中带来的擀面杖。

韩阿李气势汹汹的杀奔出来李癞子被一根擀面杖吓得最后一点气焰也消失无踪连忙干咳了一声:“韩菜园阿李嫂别道俺没说。两天后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入城做衙前罢要是不应役你的板子少不了你家三哥的前程怕是也要泡汤!

李癞子抛下句话转身就跑着走了韩阿李直追出门外大骂着追着李癞子跑远才恨恨而回。偏殿一片寂静参加宴席的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韩千六垂着脑袋唉声叹气韩阿李冷着脸紧紧攥着捡回来的擀面杖。韩云娘泫然欲泣楚楚可怜李癞子让韩家卖了自己的话正好给她听见心中顿如落进了冰海里浑身都在发抖。她不由自主的靠近韩冈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心中的寒意。

韩家四人中一人愁一人怒一人忧只有韩冈若无其事坐得四平八稳。握了握小丫头变得冰冷的小手安慰了一下轻声说道:“别担心又不是多大的事!你三哥哥解决得了。”

安抚了小丫头韩冈拿着酒杯站起来灿烂的笑容中充满自信“怎么了宴席才开始啊……别让李癞子这蠢物败了大伙儿的兴致!”

“……三哥儿……”刘槐树茫然的看着韩冈刚才没能帮上韩家的忙让他很是愧疚“可那李癞子的亲家……”

“黄大瘤又如何?”韩冈哈哈大笑笑声中有着掩不住的杀机“李癞子仗势欺人鱼肉乡里视国法于无物。日后自有王法处置他到时诸位叔伯在旁做个见证也就够了。”

韩冈说得狂妄但满是豪情壮志的气魄让众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了他。他们仰头看着韩冈就像第一次认识韩家的三哥儿。对了他毕竟是个秀才走到县里县尹都要和和气气跟他说话的。黄大瘤虽是陈举的亲信但也不能跟一个读书人比吧!

韩冈将酒杯举起洒脱自如的姿态使得席上各人不敢怠慢。来客纷纷举杯虽然不比开始时热烈但一场酬神还愿的宴席终究还是顺顺利利的进行了下去。

韩阿李和云娘从厨房中跑进跑出端上来一盆盆热菜韩千六不住向宾客劝酒至少在表面上已经看不出韩家将要面对的危局。

韩冈低着头在他面前筛过的酒水清澈透亮在杯中轻轻摇晃散着寒气的眼眸倒影扭曲不定隐隐透着阴戾一如韩冈的心。他轻声低吟: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仰头举杯一饮而尽抬起头来的韩冈他脸上绽出的笑容如同春风吹拂眼底的凶戾敛藏无踪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注1:此是史实。宋神宗和王安石之所以要改革役法也是因为这差役太过残民。

注2:北宋丁壮的年纪划分以二十岁为底线六十岁为上限。

注3:按照北宋前期役法单丁户无丁户女户都是不需要服徭役的。

ps:文化商业繁荣的北宋被许多人心往相之。但北宋是士大夫和小市民的乐土而绝不是农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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