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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公著阴着脸走进文德殿中文德殿又称外朝比起主殿大庆殿形制略小可面积也足以容纳千人以上。殿门之后略偏东南点的地方摆着一张交椅那是御史中丞的位子。依本朝礼制参加朝参的文武众臣中唯有其一人可坐取得是独坐之义。汉代朝臣有三独坐——尚书令、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如今千年流传下来也只剩御史中丞一人。

吕公著站在交椅前两名殿中侍御史则分立在殿中的两处角落里。三人站定净鞭鸣响就在殿堂边缘乐工们开始吹笙敲钟奏着赞美圣君贤臣的韶乐阁门吏则合着乐声高声唱着班次。两名宰相曾公亮、陈升之手持笏板领着众臣依唱名、按班次陆续进入殿中在台陛下站定。

净鞭再次响过殿后有了动静。先是两名起居舍人走出来他们是记录天子言行的侍从官一东一西站到了殿内两角。继而是一班手持扇、剑等礼器的黄门宦官。等黄门站好位置圣乐曲调突然猛然高起迎接天子出场。

二十出头的赵顼从殿后徐步走出身穿赭黄袍头戴平脚幞头为天子常朝之服。青年皇帝脸色显得苍白了些相貌以宋人的审美观念算得上是俊秀唇角留了髭须多了些稳重就是身形太过单薄不是福寿之相。

天子就坐群臣跪拜。

一切都是前一次的重复下一次也不会有任何区别。赵顼坐在御座上无聊的等着月月都要重复的朝会仪式早点结束。

国计是他关心的战事也是他关心的唯独这套繁琐的仪式是他所不关心的。

均输法到底会不会影响到百姓的生计?青苗贷推行准备的情况如何?农田利害条约刚刚实施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西北绥德城的战局稳定下来了没有?聚集泾原路的西贼退还是没退?攻打秦凤路甘谷城的西贼有没有卷土重来?

还有王韶说是要开边河湟可他这一年什么动作都没有现在到了年底了突然上了份荐书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一心想做中兴之君的赵顼日日忧心着政事。家国多蹇大宋自立国以来便远不如汉唐强势。北方契丹虎视中原屡屡南侵太宗皇帝两次北伐皆告惨败最后还死于高梁河边留下的箭疮。

到了仁宗时契丹被每年五十万银绢的岁币喂饱看似天下太平但西贼元昊又举起了叛旗。三次大战皆惨败最后让西贼在灵武立国。仁宗朝的名臣们给出的办法是什么?用二十万银绢买回西贼一个口头上的臣服!

君辱臣死可他堂堂华夏天子却要跟北方的蛮夷称兄道弟把民脂民膏送给永不满足的西贼他的臣子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是用区区财货以使生民免于涂炭之苦乃是圣君所为。

赵顼冷笑起来。不愧都是进士出身总有是话说!如果他们手上跟嘴上一样有才早早将二贼剿灭生民又怎会涂炭?!

仁宗能忍英宗能忍但他赵顼忍不得。韩琦老了富弼老了文彦博也老了仁宗朝留下的名臣都已经毫无锐气只知道要他二十年不谈兵事却让他独自忍受噬心的耻辱。

还好有个王安石。

现在朝中弹劾王安石的朝臣很多甚至有许多早前还是称赞并举荐过王安石的比如富弼比如吕公著。能有一人能像王安石那样给出一个富国强兵的方略的吗?

没有!司马光没有!文彦博也没有!

赵顼低头望着文德殿中如神道石像那般站得齐齐整整的文武两班。要实现他的理想满朝文武却只有一个王安石。

朝会仪式依旧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几个被调入京中的朝官出来谢恩几个须告老的官员出来陛辞。没有任何意外和惊喜朝会就这么结束。百官自高至低卷班而出到了文德门外各自返回公厅只有两府宰执主管财计的三司使以及内制翰林学士和外制中书舍人中带了知制诰头衔的两制官留了下来向皇城后部的崇政殿走去。

朔望大朝会仅是礼仪性质的朝会四五百人聚于外朝文德殿中又能讨论起什么政事?真正处理国家政务的地方是平日里只有宰执和一些重要朝臣参加举行常起居的内朝垂拱殿以及朝会结束后天子‘阅事之所’的崇政殿。

今日是朔望大朝参的日子故而没有常起居结束了朝会赵顼直接到崇政殿处理政务。有两府与会将需要天子批准的朝事一一上报。而其中最为赵顼关心的便是西北的战局。以绥德为核心的横山攻势以秦凤为后盾的河湟辟土关系到日后伐夏的得失成败绝不容有失。

位于鄜延路的绥德城战事已经平息党项人曾经想利用几座废弃的旧寨换回绥德的计谋也宣告失败横山地区的战局如今正向大宋一方倾斜只要绥德城能稳守日后便可步步为营并吞整个横山地区。横山一失西夏东南屏障顿毁连重要的募兵地也将失去自此瀚海天险便会为西夏和大宋所共有就像失去了淮河流域、长江天险便不足为凭的南方偏安政权一样岌岌可危。

在西夏秉政的梁太后及其担任宰相的兄长梁乙埋对此看得也很清楚。便学着大宋的做法在绥德城北开始修筑寨堡而且一修便是八座!妄图用一个寨堡群来抵消宋军在绥德地区逐渐把握在手的战略优势。

赵顼对此很是忧心不但加紧向鄜延路运*粮甚至将如今国中仅有的几名能征惯战的宿将中的一人——郭逵调到了鄜延路任延州【今延安】知州兼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全面主持绥德城事务。郭逵曾任同签书枢密院事近几十年来除了狄青曾任了一次枢密使外这已是武将能达到的最高位置也算是有过担任执政的资历。将郭逵调职鄜延赵顼对绥德城的重视由此可见。

赵顼关注着陕西局势他不问枢密使文彦博和吕公弼;不问宰相曾公亮和陈升之而是直接向王安石询问:“王卿鄜延路和绥德城处可有新的奏报?”

王安石出班回道:“郭逵宿将其人在一日鄜延安一日陛下并不必太过忧心。”

赵顼岂能不忧心鄜延路走马承受传回来的密报让他忧思难解。走马承受是天子外派的耳目大多数都是由宦官出任也有的是从天子身边的班直挑选他们密报的可信度在赵顼看来要高于地方官们的奏折:“但郭逵与种谔不和。种谔如今刚刚自随州起复郭逵便对人说其是狂生徒以家世用之必误大事。将帅不和如何用兵?”

“郭逵年已老行事求稳。种谔正当年锋锐正盛。两人行事参差自难相和郭逵不喜种谔乃人之常情。陛下不须忧虑。”

鄜延路将帅之争王安石毫不犹豫地站在种谔一边。郭逵并不差但打开绥德局面的人是种谔其人有勇有谋其父种世衡又在鄜延路威信远布。王安石他深信假以时日为大宋开疆辟土、讨灭西贼的不是郭逵这班锐气褪尽的老将而是如种谔一样的新锐。

“陛下郭逵向以知人著称。当初葛怀敏虚名远传无人不赞唯郭逵言其‘喜功徼幸徒勇无谋’后果有定川寨之败。其论人成败自有其理不当视之以武夫挟怨。”王安石既然支持了种谔枢密使文彦博自然要支持郭逵。尽管郭逵反对他退还绥德的提议还戳穿了西夏意图用塞门等几个废弃的旧寨交换绥德的阴谋让文枢密大丢脸面但为了打击支持种谔的王安石也顾不了那么多。

文彦博说得似乎有理赵顼又转头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反驳道:“郭逵当年在延州时因忠义社与内附羌人争斗致死之事与种世衡有过龃龉。岂可谓之无旧怨?”

“竟有此事……”赵顼还是第一次听说沉吟了一下向王安石征求意见:“王卿以你之见是否当把种谔调去他路?”

王安石摇头:“郭逵老成持重虽有旧怨亦当止于言辞不至因私害公。郭逵前次洞悉西贼奸谋谏阻以绥德换回塞门、安远二废寨枢密院至今尚未定下封赏。以臣愚见不若陛下亲下手诏褒奖再遣一内臣以封赏之名前往延州暗中加以训诫自当无事。”

王安石一番话连打带敲将枢密院的两次失误拽了出来堵得文彦博无话可说反对不是同意更不是。而赵顼尚年轻登基不过三年也看不破两名重臣之间的暗流汹涌只觉得王安石的处理办法顾及了老将郭逵的颜面又能让其警醒的确可行颔首道:“便依王卿之言。”

ps:横山开拓和拓边河湟同是熙宁初年宋人在陕西的战略规划聚集在同一个区域的不同战略互相之间影响很深也是必要的背景描写。而且郭逵和种谔也是后文中的两个重要的人物需要先提一下。所以韩三仍在休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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