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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拍着桌子大骂了两句声音就低了下去他本是到教坊司这里等好消息的却没想到收到苏东坡这样操蛋的回复。

韩冈实在难以相信写下这份判词的会是名传千古的苏东坡但这份文采却是谁也学不来的。一个女子的命运在苏轼眼中竟然是他展露文学才华的工具。还有蔡确竟然出尔反尔这一桩韩冈也是记下了。

不过韩冈也清楚苏轼也许并不知道周南跟自己的关系否则应该不会干出这等自损名声而亲附宗室的蠢事。如果他能知道周南突然申请脱籍的原因他的判决当是会有不同的结果。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即便周南再次申请脱籍除非开封府接手此事的官员明着要跟苏轼过不去否则都会转发给大苏让他自己去擦屁股。而这判状苏轼他自己都不便改动不然处事不谨、行事反复的罪名就要落到了他的头上——他的政敌不会放过他。

坐在周南闺房外间的韩冈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来是想有两条路可走没想到蔡确言而无信让苏轼从中横插了一杠子变成了现在这副田地。若是只靠自己事情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幸好这一事已经传遍了东京城让韩冈因此多了许多手段。他仰起头放肆的笑着还是那句老话“我只怕事情闹不大!”

此事还是有挽回的余地他也无心再拖下去韩冈就要起身告辞。

“姐姐!”内屋中突然传来墨文的惊叫“官人你快进来!姐姐要划自己的脸!”

韩冈闻声脸色顿变连忙冲进内屋。就看到周南拿着一把剪刀要往自己脸上划去而墨文正拼命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毁了自己的绝世容色。

韩冈箭步上前一把夺过周南手上的剪刀。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已经有了一点米粒大小的血珠。夺下剪刀韩冈惊魂未定怒道:“南娘你这是做什么!?”

周南坐在床沿方才的一番挣扎让她的满头青丝全都披散了下来。肩膀瑟瑟缩起脆弱得一碰就坏。空洞的双瞳中毫无神采仿佛失去了灵魂。声音也是毫无起伏有种不祥的平静:“苏推官不肯放人全都是因为我这张脸。若是毁了这相貌他怎么还会再强留着我?!”

“这倒是好办法……”韩冈微冷的话声让周南身子一颤。墨文也惊得跳起来惊叫道:“官人!”

韩冈却是安安定定的继续说下去:“但这事你得先与我商量才是。你我虽无媒妁之言但已有三生之约。你人都是我的想自伤也得先问过我让我这做官人的点头吧?”

韩冈说得霸道周南勉力笑了一笑笑容中掩不住酸楚和绝望。无暇如玉的俏脸上写满悲伤却反添了她一分脱离尘世的美态。

“不用担心。”韩冈亲昵的捏了捏周南细白如凝乳的脸颊充满自信的笑着“相信你家官人好了。男主外、女主内。外面的事还是交给我来处理。”

韩冈话声中的坚定给周南惶恐的心中平添了几分安全感她仰头望着韩冈坚毅的双眼泪眼汪汪的呢喃问道:“官人?”

“放心吧!”韩冈回了周南一个更加自信的笑容站起身“这两天就让你风风光光的离开这个鬼地方。”

韩冈转身而去宽厚而坚定的背影让周南眼神迷离起来一时忘记了悲伤。

………………

周南脱籍的这一桩公案事关皇家又跟一位薄有微名的士子脱不了关系加之还有让人痛心的结果整个一个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是个绝好的八卦话题。才一天的功夫就传遍东京内外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楼茶社、衙门官邸都能有人在说这桩新闻。自然其中不值苏轼所为的为数众多正好跟因为矫矫不群而得到士林赞许的蔡确成了鲜明对比。

连曾布也不能免俗在王安石这里说起了此事。

“苏子瞻也是糊涂了看这事闹得……”

曾布惋惜的声调中排满了幸灾乐祸。主管新法施行的司农寺在年前的时候变得比较轻松只有到了明天二月将兵法开始施行而免役法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到那时才会重新忙碌起来。所以这一天的午后才有在汇报工作之余与王安石聊起天来的闲空。

“不过他现在当是后悔了没问明内情便乱下判词。苏子瞻的名声从此以后怕是在风月场中就是有些不好听了。”

王安石沉稳得很没有曾布那等露骨的幸灾乐祸。只是时不时的点点头算是对曾布的回应。

没办法谁让曾布前些时候在跟苏轼廷辩的时候吃了一个闷亏。要不是天子拉偏架王安石又拿出宰相的身份压人说不得就会灰头土脸的败下阵来。。

论口才能跟苏轼一较高下的巡遍朝中也没几人。吕惠卿能算一个他曾经在朝堂上把司马光驳得说不出话来也曾拿着韩琦的奏章一条条批驳回去正所谓‘面折马光于讲筵廷辩韩琦之奏疏’但吕惠卿已经回乡守制两年之内都不可能出现在东京城中。

章惇勉强也能算一个堵得文彦博气急难耐的情况也有过。但他和苏轼两人交情深厚即便政见不同可在公事上的分歧倒也不会闹到面红耳赤的地步。

而曾布的口才就差得远了他本就不是以舌辨著称遇上了苏轼就只有被其肆意欺凌的份。心里一口气堵了几个月了一直堵到了现在。

“苏子瞻这判词一下其实是把雍王推到了风尖浪口。人人都道是他得了雍王的授意。现在都有人说他附会亲王德行堪忧。”曾布眼中闪烁着喜色。原本对韩冈很有些看法的他现在倒是想请韩冈好好喝上一顿。

王安石终于叹了口气曾布的心情他也能理解是给苏轼欺负惨了但总说这些话也有失大臣体面。

“‘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注1】’还记得这一段吗?”王安石忽然问起曾布。

曾布皱眉想了想反问道:“是苏子瞻前日反对免役法的奏疏中的一段?!”

王安石点了点头。那段话就是苏轼的本心。

士大夫离乡出来做官虽是为了天子出力但也是为了能因此而取乐否则何必告别亲戚远离乡土出来走遍四方?

如今朝廷废掉差役法改收免役钱来雇佣百姓来做事。原本在衙门中卖力之余还要在官员家中做牛做马的免费劳力现在变成了必须花钱来雇的佣夫。驱用衙前在自家门下做点事没问题但用公家的钱来雇佣仆役却是会被弹劾的。

所以当免役法推行后官员家中的人力就显得捉襟见肘起来苏轼才会在奏章中抱怨说官员家中‘凋敝太甚厨传萧然’就像危亡小国的情形不是如今太平盛世该有的景象。

王安石把苏轼的为人看得很透如今大部分士大夫想法也都是如此。他们所谓的仁是得由他们高高在上的赐予百姓并不是视民如伤的感同身受以己推人。

“不知苏子瞻他现在是因让一洁身自好的女子无法脱离教坊司而自责还是因为毁了自己名声而后悔?”

王安石的话犀利透骨曾布觉得有些尴尬其实他也是为苏轼的名声大损而幸灾乐祸却没有去想周南那里的事。

曾布跟随王安石日久知道他的性格。王安石虽然很欣赏苏轼的文采但对其放达而不顾于下的言行却是颇有微词。从学术上说王安石推崇孟子对‘民’是很看重的而苏轼以及其父其弟的学术在王安石等人看来却是近于纵横苏张一流。

干咳了一声曾布提议道:“不管怎么说苏子瞻挡回了周南的脱籍申状。韩玉昆肯定是失望不小。他那里是不是要安抚一下。”

“周南就让她脱籍好了教坊司不缺她一个。不过现在此事闹得太大不宜有所动作。过几个月风声小一点再说。”王安石笑了笑“天子其实也知道这一桩公案当是有成人之美的想法届时让韩玉昆自己上表请了天子恩典就是。至于安抚章子厚会做的子宣你就别管了。”

“是!”曾布点头应承下来。“对了”他又向王安石问道“元泽应该快到了吧?”

说起最得意的长子王安石的脸上就添了点笑意:“应该就在这几日!”

注1:这一段出自苏轼熙宁四年二月的奏章。因为本书中免役法已经提前实施所以这份奏章也便提前出台。

ps:看了下书评区说俺在前一章抹黑苏东坡。但苏轼阻人赎身脱籍并非杜撰而是史实。在他任杭州通判的任上先有一个老官妓请求脱籍他的判词是‘九尾野狐从良任便’而当杭州教坊中花魁也想趁机赎身的时候他的判词就是前一章中出现了那段‘慕周南之化此意虽可嘉;空冀北之群所请宜不允’。论人品苏轼并不算差至少比他的弟弟好但他是个标准的士大夫不要指望他能从底层民众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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