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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绛是为了亲眼看一看在河东军中伏惨败后种谔这里的军心士气而来绥德的。当然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也想了解清楚种谔的新计划究竟是否现实——光靠书信和公文往来做不到这一点——种谔的率部回返绥德的确得到他的同意但并不代表韩绛能就此放心原定计划作废后种谔所订立的新方案。

已经是二月初。左厢神武军司的动作越来越大前几天甚至有一队多达百人的骑兵绕路抄到罗兀城的后方逼近了抚宁堡。很明显他们是得到了西夏主力。

开战在即韩绛心急如焚。随行而来的护卫军甚至还没安顿好他就已经催促着在城衙的大堂中召集众将官来此议事了。

韩绛端坐在大堂正中紫袍犀带长焦幞头纹丝不动但脸色焦黄的唇角也因为心急上火而生了燎泡世家子弟的闲雅舒缓的气质消没无踪微皱的双眉给额头上添了好几道纵向的皱纹。

宣抚判官赵禼和种谔分据韩绛左右其下陕西宣抚司的文武官员各自按官位高低站着。

韩绛等着众官一起行过礼便忙催促着种谔把他的计划都说出来。

种谔在韩绛这里指手画脚的解说中自己的计划甚至还把七八尺见方的大型沙盘搬了过来拿着佩剑的剑鞘在上面指指点点。厅内的七八位听众尽是有资格上朝面圣的高官种谔也不虞他的计划会被泄露出去。

“……今次的守御还是要以罗兀城为主西贼不善攻城罗兀新城的城墙和壕河已经完工以城中的兵力足以抵挡。不过环庆、泾原甚至秦凤还望相公能在西贼来袭时督促他们出兵扫荡附贼村寨。让西贼不能专心攻打罗兀……”

“……前几日在罗兀高永能在北去接应河东军时顺道把沿途不肯降伏的蕃部都清理了一遍。没了横山蕃人支持西贼也不可能久攻不退……”

种谔在大堂上朗朗做声韩绛听着微微颔首。而以军事方面的才能而著称关西的赵禼则在旁直挺着高瘦的身子略薄的双唇向下弯出了一个饱含了怨怒之气的弧度。

赵禼很后悔他没能劝住韩绛的催发河东军的调令如果河东军不是为了赶时间而走的神堂道不至于出援的近两万人损失了大半。就算归于河东修造的四座寨堡最后只修起了一两座或者干脆就没有修起来但只要河东方面有兵有一支随时可以出动的军队绥德城就是安全的。而不像现在必须要从罗兀城调兵回来。

临战分兵回师本就不好打的仗现在可就更难了真亏种谔还能说得头头是道。

赵禼正腹诽着种谔的夸夸其谈韩绛却突然点了他的名:“公才子正的这套计划你的意下如何?有何要补充的?”

‘补充?我这宣抚判官是给人缝缝补补的吗?!’

韩绛这话问的分明就是已经同意了种谔的计划。赵禼心头火起不过他一直都挂着脸也没人注意。

“子正领军回镇绥德这是极稳妥的。有子正守着绥德此城当不至有失。但留在罗兀城的高永能。他的威望不足以震慑众军一旦西贼攻至城下不知罗兀城中的军心是否能稳得下来?!”赵禼说着他心中担忧的事借机讽刺了一下种谔临战前离开罗兀。

种谔脸色略沉正想出言反驳但一直沉默的站在班列最后的王文谅却忽然开口:“末将听下面的士卒们都在说军中现在有了韩管勾就算上阵拼命都安心了。绥德这里必须要有种总管坐镇但罗兀城那里也须得安定军心。不如变通一下让韩管勾去罗兀也能帮着高监押一把。”

听到韩冈的名字韩绛眉梢就跳了一下。他可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但刚才种谔才赞过韩冈说韩冈他在罗兀安置伤病加之一系列建议为罗兀城的顺利修筑立下了大功。

韩冈有此才能韩绛也不会因人废事。他剔起眼皮问道:“韩冈现在在哪里?”

“韩冈就在城中。”负责后勤的陕西转运判官李南公出来回答“前几天他押了罗兀城的伤病刚刚回绥德来。现在在城东南设了疗养院把伤病都安顿下来了。”

“让他再去罗兀。”韩绛毫不犹豫的下令“既然他能提振军心还是留在罗兀城好一点。”

韩绛的视线从厅中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并没有人出来反对。这个时候能添一分胜算就是一分。种谔也不反对但他对提议人的身份却有些奇怪王文谅好像跟韩冈没有什么瓜葛但他说话分明是没安好意。真不知韩冈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个小人。

不过种谔对王文谅的手段嗤之以鼻也深感愤怒难道现在去罗兀是送死吗?

罗兀城绝不会破!

关于韩冈去罗兀仅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议题后面还有许多亟待讨论和敲定的计划。一场军议从中午一直开到了深夜。散会后种谔回到了书房中他在大堂中解说了半日早已是喉咙冒烟口干舌燥。正大口的喝着降火的药汤种建中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跟着种朴一起过来。

见了种谔种建中开门见山的就说到:“五叔我也一起去罗兀城。”

种谔的双眼危险的眯缝了起来随手把茶盅放在一边。他这个侄子一向精明怎么今天发了浑?知道他跟韩冈关系好但有何必要同去罗兀城?难道罗兀是绝地一起去送死表示负责这感觉很悲壮吗?

“韩冈去罗兀能稳定军心。你去做什么?!”种谔隐含怒意的质问着。

“五叔今次从罗兀城回镇绥德知情都明白五叔你是因为河东军大败迫不得已而为之。但外面总有不知内情的说五叔你是……你是……”种建中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种谔的脸冷下来:“是什么?”

种建中鼓足勇气抬起头:“是临阵脱逃!”

种谔一听之下便大怒喝道:“谁说的?!”

种建中却毫不畏惧的与种谔对视着过了片刻种谔转过头去脸上的怒色也褪了。种建中的说法的确是有道理。不明内情的还还好说真正怕的是那些故意传播谣言的。若是被他们宣扬出去他种五承袭自种世衡并在战场上熬打了几十年才在军中积累下来的威望可就要打水漂了。

转过头来种谔又盯了种建中一阵眼神锐利心中却有几分欣慰。他的这个侄儿是想去罗兀以自己的身份来证明他种谔战前离开罗兀绝无怯战之心。但种建中去是不成的。

“十七。”种谔叫着自己的儿子。

种朴立刻跨步上前弯腰拱手称呼公私分明:“请大帅吩咐!”

“你与韩冈一起去罗兀城!”

要稳住罗兀军心已经颇有声望的韩冈有资格但作为添头的种建中并不够格。不过他种谔的亲生儿子种朴却还是能顶一点事的——儿子总比侄子要亲。

当种朴恭声应诺接下军令拉着还想辩说的种建中离开书房后。种谔靠在交椅背上望着屋顶的梁椽略显颓然的低声道:‘这样总不会有人说我有私心了吧!’

……………………

当两天后韩冈和种朴重新返回罗兀城的时候已经可以听到传自北方山间的号角之声

这一路上韩冈虽然都有跟种朴谈笑不拘宛如常时但心中一直都是颇为沉郁。回想起周南送他离开的时候一直强忍着没哭出来但红掉的眼圈却更透出了心里的悲伤。

本来已经在绥德城中安坐笑看涛生云灭。想不到王文谅在军议上竟然插了一句嘴自己就必须再到这虎口险地走上一遭了。现在骑虎难下只能求着种谔的计划真的能够实现。幸好种朴就在身边种谔为了取信于军中把嫡亲儿子都送到了最前线也不会有人说他回镇绥德是临阵脱逃了。

种谔虽然有好几个儿子但种朴的才能却是其他几人所不能比在种家的第四代里也是不输种建中而出类拔萃。种家损失不起这个未来之星或者此时的话说——将种。当罗兀城有险必然会倾力来援也不枉他前日在外听到军议后匆忙间耍得那些心机。

二月初八。当日头越过正南方的最高点开始向西偏移的时候一阵尖利的报*角声传遍城中。当韩冈、种朴随着高永能匆匆走上城头向北望去一队三百多人的党项骑兵已然出现在罗兀城外四五里地的位置上。

“是铁鹞子!”

种朴看着他们的旗号就对韩冈低声解释着。

这一队铁鹞子气势汹汹因为就在昨日位于最前沿的赏逋岭寨仅仅抵抗了片刻便告陷落。当时韩冈和种朴也像现在这样站在城头上看着北方山峦中的一缕烽火仅仅燃烧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便消失无踪。当时韩冈的背上一阵发凉都说党项人不善攻城但一座新修起的堡垒如此轻易的就为之陷落这让他对于这条传言有了很大的疑问。

不过看到那队铁鹞子慢悠悠的开始向罗兀城逼近韩冈的目光重又坚定起来。仿佛回到了一年多前还是一个要服衙前役的穷酸措大的时候为了自己的性命而在陈举一手遮天的势力中奋死拼搏的那一刻。

‘都放马过来好了!看看谁能站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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