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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人的插手完全出乎于赵顼的意料之外让他猝不及防。一场宋夏两国的边塞之争怎么会引起北方的注意这让赵顼在震惊中又百思不得其解。

摊在眼前的辽人国书让赵顼心烦意乱挥手想扫到一边却在不经意间把桌上的茶盏打翻。里面的茶汤洇湿了御桌上的国书也溅到赵顼的身上湿淋淋的直往下流。

随侍在侧的李舜举见状连忙上来收拾把国书拿起来也不敢多看一眼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上面的茶水折放起来。伴君如伴虎虽说从真宗以后的大宋诸帝都是宽和的性子但天子就是天子一点小事触怒了他就能让自己万劫不复。在服侍天子的时候谨守本分是最重要的。

“官家先换身衣服吧……”

李舜举收拾干净桌子看了看赵顼的脸色又轻声道。但赵顼却失魂落魄的什么都没听到。

在他数年的天子经历中尚未跟辽国有过太深的接触。只是不止一次的幻想过收复燕云实现太祖太宗也没有完成的事业。但对契丹兵马的恐惧却也是深深刻在他骨子里的。

由于地形和国势的因素党项骑兵突破不了关中。但辽国却是大宋被迫要与其并称南北朝不得不结为兄弟之国的强国。从位于燕山南侧的辽国南京道一直到东京城下除了一道黄河之外并无其他天险可以凭借。而辽国数十万骑兵举手可集的实力让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从开国之初一直到到澶渊之盟订立大宋虽然抵挡住了辽国的屡次进攻但每次宋辽交战的战场都是在大宋这一边。一旦没能在河北将入侵者堵住契丹铁骑就将直逼东京城。这样的结局是每一个宋室天子的噩梦难道赵顼很想每年送上五十万银绢给辽人?这是花钱买平安不得已而为之!

王安石在下面看得直皱眉头赵顼如此失态让他这个宰相都看不过眼。心中也不由暗叹究竟不是从小就作为皇储来培养的皇帝。

赵顼虽不是在深宫中养大但也没出过富丽繁华的东京城。自幼时起就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虽然梦想着能重现汉唐遗风能如唐太宗一样文成武就成为名流千古的明君。但真正临到大事时却远不如李世民这等经历过战争的帝王性格坚毅情绪波动极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陛下!”王安石终于按耐不住高声提醒着赵顼他的身份。

宰相责难的声调让赵顼仿佛是被先生斥责的学生慌慌张张的想着:‘对了要派人去应付辽人!’

“让冯京去做馆伴使!”赵顼连忙说道。

宋辽两国在对方国中并没有常驻使节不过在正旦等重要的节日或是天子、太后的寿诞双方都派出使臣去对方国中贺礼。朝中做过使臣去过辽国的大臣不少——王安石就去过辽国还留下了几篇诗作——而为了接待这些使臣就有了所谓的馆伴使。

依照双方地位对等的原则受命接待辽国使节的馆伴使一般都是选则与对方正使官位相当的官员临时充任当然也要考虑把能力和口才考虑进去。

不过现在赵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应付辽人至少要宰执一级。但王安石是宰相绝不可能让他去;王珪是个软性子;而文彦博又是乐得接受辽人的条件。只有冯京勉强能充任。

“陛下!”王安石见赵顼完全陷入混乱之中心头更是不快高声提醒着“仅仅是至书而已并不是有使臣来了!”

“啊……啊!”赵顼这时才稍稍冷静下来用手按着额头问着王安石:“王卿辽人这份国书究竟该如何处置?”

“只是边塞之争何预辽人事。明说是为了膺惩西人屡犯边塞之举便是。辽人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何尝会为西人火中取栗?”

王安石虽是因为辽人插手宋夏之战而赶在宫掖落锁前入宫但他对辽人的威胁还是保持着强硬的态度。他见赵顼还有些犹犹豫豫又加重语气说道:“眼下罗兀鏖兵战事正烈一旦朝中贸然下令退兵罗兀城的上万守军可能安然回返?”

赵顼慢慢的点着头似是赞同王安石的言辞但脸上的犹豫亦依然不减。

“攻取横山谋划已久。积数年之功因辽人一言而退让外间如何看待朝廷的体面可还要了?日后使北使臣又如何在辽国抬得起头来?!”王安石的质问如同用鞭子抽打着赵顼的自尊心“如果今次依辽人之言而退兵日后整兵攻夏难道辽人就不会再说吗?届时不知陛下意欲如何?”

赵顼终于被王安石说动了他现在最在意的目标便是剿平西夏。若是总是要顾忌着辽人日后那就不用再妄想观兵兴灵了。“王卿说得是!就依王卿之言。”

王安石走了下定决心的赵顼又坐立不安起来。

他很清楚只要这个消息传出去出身于北方的大臣们必然会群起上书逼天子下令收兵。对于辽人的威胁北方人有切骨之痛而王安石这个江西人却是隔了一层。赵顼能够想见出身河东的文彦博在朝堂上跳脚的样子。

幸好王珪和冯京都是南方人。要回辽人国书光是天子和宰相点头还不够必须要参知政事点头。没有执政的副署诏令就不算合法国书也不合法。如果有个北方人做参政他们会不会同意王安石的意见回至辽人国书那就可是难说得很。

直至夜深更漏赵顼犹在灯下踯躅。福宁殿中数十支龙涎香巨烛已经烧去了一半却也不见赵顼有半分就寝的意思。刚刚病愈便熬夜下去这身体如何受得了?今日当值的李舜举劝了几次却见官家是越来越不耐烦。无奈之下便想去让人通知太后或是皇后来规劝但赵顼却突然开口叫住正想悄悄去殿外叫人的李舜举。

赵顼问着李舜举:“若是要派人去鄜延体量军事。你觉得宫中谁人为好?”

“官家!”李舜举一听之下慌忙跪倒这事他哪敢插足进去?传出去宰执班中没一个能饶他。他连磕了几个头言辞恳切的劝谏道:“我等刑余之人当时洒扫庭院侍奉天家。鄜延战事事关重大岂有我等内臣插言的余地?还请官家自朝中选取贤能正直之臣前去鄜延!”

赵顼摇了摇头他需要的是准确、而不带任何偏见的情报。遣朝臣去并不是不好但他们不像宫中的宦官各自的立场都太过明显回报也免不了要被他们的立场所影响。

赵顼瞥了言跪在地上的侍臣。李舜举行事素来小心谨慎不敢稍逾规矩这点是他很喜欢的。但今次赵顼却还是要听一听鄜延那里的真实情况好决定在罗兀城后路受到威胁而辽人又为西贼撑腰的情况下罗兀城的现状到底有没有让他坚持下去的必要。

“你且起来吧!”赵顼先说了一句又道:“你明日知会王中正让他去鄜延一趟。”

……………………

“玉昆!可曾行了未?”

天还没亮的时候韩冈就被一个略嫌苍老的大嗓门从睡梦中叫醒。摇了摇混混沉沉的脑袋韩冈从硬邦邦的床铺上起身。昨天他是和衣而睡也省得换衣服了直接就着盆中的清水擦了擦脸就走出门去。

站在门外叫醒韩冈的是一个须发已然花白但筋骨依然强健个性看起来很张扬的老家伙——张玉。

“劳总管久候了。”韩冈连忙上前行礼。

“不是让玉昆你不要这么多礼嘛?”张玉摇头了摆出了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是在三天前冲进了罗兀城的两千骑兵的领军将领。有了援军入城罗兀城到底能不能守住城中已经没人再抱有疑问。

张玉擅使双简军中人称张铁简。今次就是他领军冲入被围困的罗兀城而且还是冲在了最前面。当他进城的时候手上的一对铁简还向下滴着血水和脑浆。

这老家伙倒有些自来熟前日领军来罗兀的时候虽然亲手敲瘪了几十个头盔和头盔下的脑袋但也受了几处伤。进城后就被送到了韩冈这里聊了几句就立刻亲近得叫着韩冈的表字了。张玉是外路客将虽然地位远在高永能之上但也无意去抢他的指挥权。为了避嫌也不住进城衙。就住在军营中跟着韩冈的疗养院紧靠着。

除了上阵对敌或是与高永能讨论兵事就来找韩冈聊天。张玉跟着狄青南征北战陕西待过广西也待过满肚子天下见闻与同样广博的韩冈倒是相得得很。

看到韩冈把疗养院中处理的井井有条张玉每每都说要是当年狄武襄率领西军南平侬智高之乱时有韩冈处理军中疾疫也不会十个人去五个人回了。

聊了一阵张玉自去找找他的兵去——西夏人玩了两日日夜攻城损失的兵力就大感吃不消只能摆出了长期围困的姿态。等到张玉领军入城后城中军心重振反倒是守军日日出城摆阵挑战。

韩冈看了看天色等到再过半个时辰今天的例行就该开始了。但过了半个时辰传来的不是出战的战鼓声而是主帅高永能的召唤。

面对城外的数万敌军高永能没有变色。面对抚宁堡的烽火高永能也没有变色。但走进主帐的的韩冈现在看着高永能却分明铁青了一张脸。而方才跟自己言笑不拘的张玉也是板着脸很阴沉的站在一边。

等到城中的文武官员一起到齐罗兀城的主将张开口。只是他嘴唇哆嗦着几次张口却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磨蹭个什么?!”张玉在旁边不耐烦了厉声呵斥着高永能。

高永能被骂了一声也终于能说出话了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希望听到这个消息:“三天前庆州广锐军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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