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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如晦厚重的阴云几乎压到了中条山诸峰的顶上。9w0w7w8.8c3a4i6h5o7n8g6w7e9n8x0u2e30.9c7o9m8

风也刮了起来。冬月的寒风如刀浃肌透骨在黄河边的潼关道上肆虐。

转眼之间种建中便已是手足冰冷。他搓了搓手对掌心呵了口热气转头对着身边并辔而行的同伴道:“玉昆看起来是要下雪了。”

种建中的话刚出口韩冈脸上就感觉到了一点冰凉。仰头望着天空玉屑一般的碎雪已经从云层中洒落“不是要下而是已经下了。”

漫天的雪珠种建中也看到了立刻道:“离前面的驿站还有五六里得赶紧快点走了!”他回头对着身后的一队随行车马吼着“再加把劲早点赶到驿馆中有热酒招呼!”

一行人的行速立刻加快挥鞭驭马向着前面的驿站赶过去。

前日在长安驿馆中遇到一年多不见的种建中的确是个惊喜。本来韩冈以为种建中现在当是在京中苦读准备来年的考试。谁想到投宿驿馆时竟然当面撞上。

在去年横山之役结束后种建中和种朴就跟着转调京中任职的种谔一同去了东京城。种建中本人在京营之中也有了一份差事。不过他为了参加明法科考试今年六月后锁了厅。

种建中本也是准备着在京中读书给韩冈的信中也是这般写的。但因为关中地震便被种谔打发了回乡看看老宅有没有在地震中受到损害。

前日碰面后说起种谔的这个安排种建中就有几分悻悻然的神色。这样看起来可能是对于自家侄儿跑去考明法种谔的心中有些不高兴的缘故。

在韩冈看来种建中若是考得进士倒也罢了能考中进士就算是将门世家肯定也会大肆庆祝。但种建中却考得是明法日后连转官都有难度还不如留在军中。

但种建中心意已定却也没法劝。韩冈提了个头见到他不想多言便也罢了。一起上京正好做个同伴。不过韩冈、种建中的同伴不仅仅是只有对方另外还有一人。

行不过三里风雪已是劈头盖脸有越下越大的架势。韩冈自叹命苦总是轮到在冬天进京每次都要遇上这么一场雪。

这时一骑远远的从前方奔来隔着老远就喊了起来“韩三哥!十九哥!快一点呐俺已经在前面的驿馆订下了酒菜和房间了!”

这是种建中的弟弟种师中今年才十五岁今次跟着种建中一起进京。

听到种师中这个名字韩冈就想起了种师道。可惜种家现在查无此人不知是不是日后改了名。

今人改名也很常见或是犯了讳或是嫌着不吉利很轻易地就可以将名字给改了。前任宰相陈升之本名为旭升之乃是表字。如今改用旧字为名却是为了避今上的讳。

韩冈看了看已经跑过来的种师中。十五六斗少年郎正袖着双手骑在马上连缰绳都不握纯凭脚力控马。只论骑术身手到也有几分后世名将的谱。

也许他就是日后的种师道吧……

不移时就已经到了驿馆处。这是潼关中道的小驿馆只有两重院落。因为时近腊月潼关道上行人甚多此时已经是人满为患。但韩冈和种建中都有官身连着种师中他身上都有一道荫补来的官诰。三人拿到一间上房都没费什么口舌。还是韩冈无意以势压人。要不然以他的朝官身份能把随行伴当都安排了单间。

让伴当上去整理房间韩冈和种家兄弟在正厅中打算找个位子坐下来。只是厅中满满堂堂有几十百姓坐着蹲着。不似行商商队那般以青壮为主而是老弱妇孺一大家子。粗粗看过去在不大的正厅中竟有七八家之多。

“是流民。”种建中凑过来低声说道“华州的。”

韩冈点了点头。

自从走上潼关道这一路过来看到了不少华州流民。他们也不是穷的叮当响绝大部分都还有个包裹在驿馆中还能有个座位。在驿馆院中还有好几架小推车的上路时孩儿坐在上面包裹家当放在另一边。

韩冈三人进厅原本占着一桌的客人便被驿丞请开。韩冈看了看起身离桌的五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是一家。

韩冈招了招手当家的老头子变过来了。

“小老儿孙福拜见两位官人。”

老头儿黑黑瘦瘦在韩冈和种建中面前毕恭毕敬的。前面驿丞的态度已经说明几人的身份。

“尔等可都是华州人氏?”种建中问着。

孙福恭声回道:“回官人的话这里的八户人家都是从华州来的。”

“老丈先请坐下来说。”韩冈和气起来便是没有半分架子。等老头儿诚惶诚恐的坐下后很和气的问着“地震山崩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怎么还会出来?”

见着韩冈没有摆出官威孙福的胆子大了一点叹起气来:“实在等不到官府的救济不然谁还愿意离乡背井。”

“为何不去京兆府?”韩冈问着。

潼关道三百里一路走到洛阳不知会累到其中多少人。而向西去长安就只有两天的脚程。远近有别为什么会选择一条远离家乡的路

孙福长叹了一口气:“官人如何不知如今的长安城已经没粮可放了。”

韩冈听了一惊“这事你是从何得知?难道已经去了京兆府不成?”

“小老儿没去长安也是上路时听人说的。”看着韩冈可能不信孙福又急道“华州都是在这么说从乡里出来的就没一家去长安。”

韩冈与种建中交换了一个眼色的确他们在长安并没有看到流民扎堆的情况。

又问了几句闲话孙福就很识趣的告辞。

等他起身离开韩冈便皱起眉头:“长安怎么会没粮了?今年关中又没有遭灾?”

“欺上瞒下的事可还少了?那个地方的粮囤不养了一群耗子?!”种建中愤世嫉俗的说了两句却又沉吟起来“但这是长安啊怎么会先没粮……会不会是为了明年便民贷的本金所以不肯开仓?”

“不至于的。郭太尉不会如此不智!”

虽然种家跟郭逵关系不睦但种建中也承认郭逵怎么都不可能糊涂到为了而不出手援助华州灾民。

那么长安无粮的消息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要知道长安的粮仓数量是为关中之最。

照着司农寺制定的便民贷款的条例常平仓再怎么向外放贷最少都要保证三成上下的仓储。就像是后世的银行准备金不会全部都砸出去。加之如果放贷数量不足还有抑配——也就是强行让富户来借贷——这一手段基本上只要不是碰到席卷一路的大灾便民贷款可以说是旱涝保收并且常平仓依然能保证一路民生不至于有大的危险。

秦凤路的确是与关中分家了没错但韩冈一年多前就在陕西宣抚司待过至少知道一点长安这边的永兴军路转运司的情况。白渠灌区的歉收虽然使永兴军路这两年军备不振无力用兵可也不会让灾民饿着肚子。

“从长安过来没有看到流民。可见这消息的传播效率之高让所有的华州流民都往东去而不是往西行……无头流言能一下驱动了所有人若说是无人在后兴风作浪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不过若真的有人传递谣言驱使流民前往关东那他们胆子未免就太大了一点。

“现任的京兆尹不是郭逵吗谁能在他面前玩花样?”种建中拿着韩冈方才的话来反问。

“所以想不通啊山崩看似厉害但华州的灾其实并算不重只要用心一点华州本州都能自行解决。”

今次的地震其实并不算很厉害少华山阜头峰崩塌也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之前的几十年有过多次落石伤人毁屋的记录能迁走的几乎都迁走了。

韩冈一路行来可以看得出道上流民的人数很少。如果是有心人在后使坏按理说不可能影响到新党的地位只不过出了潼关道后那一边可就是洛阳河南府了。

韩冈沉吟着种建中、种师中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没有打扰他的意思。

想来想去还是无法确认抬头自嘲得笑了笑。也许是平日里勾心斗角太久了总是免不了要往人心险恶的方面去想。他对望过来的种建中道“也许当真是长安的常平仓已经缺粮了。……”脸色又沉重起来“不过那样的话关中可就危险了。”

不同于用谣言煽动起来的流民只需要及时派人在函谷关口安抚住就能解决若是长安城的常平仓空了来年开春后的便民贷成了笑话不说关中都将陷入危机中。

作为关中核心之地的常平仓都空了难以想象永兴军路转运司辖下的其他军州那些地方仓囤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而且关中因为要提防着党项人的侵袭对粮囤的检查一向最为严密。换作是京东、京西或是江南诸路那些没有军备压力的地方也许会更糟糕。

韩冈现在不知道哪一个猜测会是真相。可不管是哪一项是真的对新党来说都会有些麻烦。而且最麻烦的是两者皆为真。京兆府常平仓的确无粮而别有用心的消息散布者也确实存在。

那样的情况恐怕身为宰相的王安石都要好一番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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