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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对韩冈很是满意但韩冈却是对坐在上面问话的皇帝却有着隐藏得很深的反感。不是针对赵顼这个人而是天子这个位置让韩冈从骨子里感到忌惮和反感。

韩冈现在并没有逆反之心——以现在的时势还是给人打工是正经——不过高坐在御榻上的那人一喜一怒都会决定自己的命运。喜欢控制局面的韩冈对于自己的命运要受到别人操控便有股发自心底却又不能宣之于口的痛恨。

这种感觉在王安石和王韶面前韩冈都从来没有感受过。但论起才学、才智远远逊色于王安石和王韶的赵顼却是在这方面远远超越了他的宰相和执政。

此乃地位使然。

也难怪有人说伴君如伴虎。也难怪有人见了天子后不是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就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身处这种让人无法把握己身安危的状态韩冈虽不至于如钟会、钟毓见魏文帝一般不堪但也的确很是让人不舒服。

以韩冈的城府之深不免受到一点心境上的影响。而这种影响落到赵顼眼中就是韩冈表露在外的拘谨。

但这点拘谨其实恰到好处也让赵顼从韩冈身上感觉到了作为臣子应有的诚惶诚恐之心。若于崇政殿中韩冈还能保持着在王安石、王韶面前一般儿的态度对天子来说未免就显得太不恭敬了一点。

误会了韩冈的态度赵顼更加满意“韩卿自任官以来屡有殊勋。不说河湟就是罗兀和咸阳也是靠了韩卿不顾自身安危的结果。”

韩冈躬身:“臣身受陛下殊恩敢不鞠躬尽瘁。”

赵顼点头微笑。韩冈尽管是王韶、张守约等人所荐但更是赵顼特旨授予差遣的。没有赵顼下诏首肯走正常的路线韩冈根本不可能十八岁就入官得到差遣。赵顼也曾为自己的眼光而沾沾自喜过不要说韩冈就是王韶本人将他从选人直接提拔到朝官又让他去关西立功还不是他赵顼的独断?!

韩冈如此说当然正搔到赵顼的痒处。不过赵顼找韩冈进宫自不会是拉家常说些你好我好的场面话更不是要听韩冈的奉承。说好听话的阿谀小人他身边也有。吹拍捧起来比韩冈要出色的多不需要在这方面并不算很合格的韩冈来占一个位置。

“听说韩卿上京赶考之前曾经在熙河又有所发明以产钳帮了高遵裕一次?”

比起朝堂上赵顼现在关注的事情一点也不逊色于新法的推行。他已经有过两个儿子但没有一个存活下来。没有儿子家业将会落于他人之手。对于普通的人家所谓的家业不过是百贯千贯万贯而已。但赵顼手上的家业却是一个拥有亿万人口、幅员万里的大帝国。

事关家国天下韩冈也能理解为什么赵顼把此事当作第一个问题来问。他点点头:“不敢隐瞒陛下的确是有此事。产钳一物乃是去岁高遵裕内眷遭逢产难求到臣的头上后臣让人打造出来的。”

“想不到韩卿还有此等才能。”赵顼微微一笑身子却是前倾神情更加专注“难道韩卿当真见过药王不成?”

“药王孙真人臣从无缘得见世间谣传而已。”对于民间谣言韩冈当然是否认到底又很谦虚的道“真正能在一个时辰中造出产钳一个靠着蜀地来的银匠另一个靠着三十年接生万人的老稳婆臣仅仅提领而已。”

“提领难道还不够?银匠打造了不知多少器物稳婆也接生了三十年但他们此前都没有想到。只有韩卿你的提领才最终有了产钳一物。”赵顼对韩冈发明产钳赞赏有加不是没有来由“宫内的宋才人已怀胎九月大约再过半月的功夫就要临盆了。到时候还得靠韩卿的产钳来立功劳。”

听说了宫中有嫔妃待产韩冈暗道一声原来如此。先提前恭喜了一下赵顼然后他正色道:“产钳乃是为防一尸两命母子双亡而不得已为之。一旦用上以人力钳颅而出日后恐有痴愚之危。此一事还请陛下明察。”

韩冈必须要打预防针否则出了事他肯定要倒霉。就像医生到病人家中多会将病往重里说然后出了事才能脱身。这是未雨绸缪之法。

而赵顼听了后怔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知道产钳不能用了。作为皇室不像外面的官宦富户能承担得起子嗣痴愚的危险。如果今次宋才人生下了儿子但这个儿子却是因为用了产钳而变得痴愚日后大宋的基业可就危险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心怀不轨之辈抬出一个宋‘惠帝’来。

赵顼对产钳的心冷了一点但对于韩冈的才能还是赞赏不已:“沙盘军棋霹雳炮烈酒还有产钳韩卿的才能不仅是在军政上这发明创造也是一般出类拔萃。虽然韩卿你说没有见过孙思邈但这发明之才也只有天授才能说得通了。”

“陛下有所不知。”韩冈为自己辩解“不论是军棋沙盘还是霹雳炮又或是烈酒、产钳。都是格物致知的道理运用到实物上后所得到的结果。乃是儒门圣人之传并无鬼神之力!”

虽然韩冈一手创立了疗养院制度而药王弟子的传言更让他在军中和民间也是搏出了诺大的名声来。可韩冈从来没有打算分管太医局的想法。卫生管理和医道差得很远韩冈很明白这一点他不能给赵顼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而自己发明创造的本事也决不能跟神神鬼鬼扯上关联必须嫁接到儒门大道之上。

“格物致知?”赵顼皱起了眉头他的记忆中郑、孔二人给出的解释可是不会让人造出产钳的。“可是张载有何别出心裁的见解?”

赵顼猜得也不算差韩冈便将如今格物致知的新解向他详详细细的做了一番阐述最后又道:“不仅仅是家师如今在嵩阳书院讲学的程伯淳、程正叔也是在格物致知上多有开创。”

“这一新解的确是别出心裁……”赵顼慢慢的点着头在心中对比着汉儒唐儒和如今儒者的两份不同解释。

他已经准备要设立经义局准备‘一道德’也就是准备让王安石的学术自如今的儒学百家中脱颖而出成为朝廷钦定的官学。不过要是变成了学着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做法也不一定是好事就如格物致知的这一说他从王安石和王雱那里都没有听说过可效用却是显而易见。

别出心裁这个评价韩冈不能担上。新不如古就像王安石推行新法都要从三代上为自己找寻借口。

“伏羲见河图而演八卦夏禹收洛书而分九州仓颉见鸟兽蹄爪之迹遂以构造书契。至于民间也有公输般见丝茅而造锯的传说。此诸事皆是格物致知的化用。臣之诸多发明也不过是上承先圣之学而已。”

东拉西扯将不着边际的事拉到一次这是文人的天赋。韩冈多多少少也有了一点至少说起来还真想那么一回事。如果能以此说服天子格物致知的这个新解推广起来就容易了许多。而发明创造便能挂靠在圣人之学中当有人来攻击韩冈务于杂学也便有了还击的武器。

时间过去得很快从午后入宫君臣二人一问一答韩冈已经在崇政殿中待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这在过去赵顼接见臣子时是很罕见的情况。除了几个重臣外也没多少大臣能在陛前多留上哪怕一刻钟。

随着交谈的深入赵顼越发的对韩冈看重起来。

现在在殿上的韩冈言之有物见事明确将关西的军政之事剖析得淋漓尽致。就算把过去的功绩放在一边这样的臣子也是值得重用的。

“韩卿的本官现在还是国子监博士吧。”得了韩冈的承认赵顼自言自语“有进士后当转太常博士右正言就不好办了。”他又抬眼问“韩卿可有馆阁?”

韩冈摇摇头:“尚无。”

“此乃朕之误也以韩卿的官阶就是直秘阁也能当了。”赵顼心中歉然“就是初任不能升得太高。这样吧先与韩卿集贤校理一职且过一年半载再转直秘阁不迟。”

身为朝官尤其是天子重视的朝官不可能没有馆职或是贴职。虽然名义上这些是为文学高选之士所备但实际上到了一定位置上只要不是戴罪之臣得到馆职是顺理成章——没有一个馆职贴职到外面也不好意思说你是能上朝的文臣。

有了进士在手韩冈被授予一个贴职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馆职他就不去奢望了崇文院里的那些工作不是他能来处理的。更别提在入馆阁前都要进行考试。不比科举的经义入阁考试可都是考得诗词歌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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