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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能作为祭田用来奉养祖先坟茔和宗祠的田地都不可能太差而且京畿一带的地价绝不便宜。韩冈年初时欲在京城买房顺道问过开封周边的田价。普普通通的旱地都是十贯往上——这还是出产不丰、位置偏僻的下田。如若是靠近村庄、道路的上等良田那价格更是要翻番了。当时韩冈打听过了开封府的田价和房价后便收起了在京城置房置产的心思老老实实的租了一间靠河的院子。

白马县这边虽说离着京城稍远但还是属于津梁重镇现在又成为了畿县地价不会比开封府周边低到哪里去。两百一十五亩田韩冈估计着至少也有两千贯。

“这祭田分作几片?”韩冈追问道。

胡二越发的惊讶韩冈的每一句都问到关键上很少有官员会对田宅买卖的如此了解。低头答话:“都在一处。就在清水沟边是一整片水浇地……”

那就更贵了!

宋朝不抑兼并田宅买卖频繁有‘千年田换八百主’的说法。土地易手频率如此之高许多时候经常能看到将一片田七零八落的分卖出去。一顷的整片土地几次转手之后就会变得支离破碎属于几十户不同的人家。

大户人家的田产也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甚至分散到不同的州县中。这样的情况下越是完整的田地卖的价格就会越高。而有些田主为了能让自己家中的田地合并在一处都是大费周折陷人死地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当初李癞子要强买韩家的三亩菜园便是因为那三亩地正好可以让李家的河滩田连成一片。

如今次这样两顷多的一整片地而且还是灌溉设施良好的上等田那三千贯那是没得跑了。

韩冈摇了摇头一片价值三千贯的田地难怪能打上三十年的官司。

“旧时的田籍还有当年能作证的老人难道都没有了?”韩冈继续问着。

“回正言的话。当年黄河决口从东京一直淹到滑州。白马县的人不是死在洪水里就是阖家一起逃难。等到水退归乡回来的也不剩多少。加之第二年县中的田籍簿册因为县衙走了水全都烧了个干净……”

听到这里站在一边旁听的方兴就一声嗤笑“这买卖做得漂亮!”

韩冈也是眼神变得冷了起来。这一干胥吏做得也太绝了一下就让他想起了当年的陈举。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存档几乎就是死无对证了。

此时的契约分为白契和红契两种。过户时在官府中登记缴税并盖了印后的田契称为红契。不经过官府只是买卖双方私下里过户的田契则称为白契——因为没有朱色官印的缘故。按照律条规定田宅成交后不及时去官府申报缴税被查实后是要受到处罚的。但罚不责众真正照着律条处罚的情况其实极少见。

另外打官司时两种田契都是合法的都可以用来作为证据。而且当红契与白契相冲的时候照律条来说是该以红契为准但官员们断案往往都是以时间靠后的为准并不注意是否经过官府。

所以烧掉了田契和丁产簿后因为水患的缘故而没有了户主的田地只要随便拿出一张白契就能将合理合法的吞下。除非有人叫真去开封三司里的户部司将县中上缴的田籍和丁产簿给翻出来否则这份田就占定了。如果再交上一份税金将大印盖上基本上这个案子就翻不回来了。

“何家本来就不是大族只有三房而已一次洪水之后几乎都不在了只有何允文过了两年才回来。虽然手上没有地契因为墓碑还有界碑上都留有田主姓名加之何允文手上有系谱又找了两个证人便把这片田判给了他。后来又盖了印将这份田契在田籍簿中给登记上了。”

“此中必然有情弊!”方兴低低评了一句。

“那是自然。”韩冈冷笑一声。证人好找衙门难缠这等不靠谱的证据不知何允文花了多少钱才让田产给认定下来。

示意胡二继续说下去:“又过了三年原告的何阗迁回本县。他回来后就递了状子声称墓中的何双垣是他的祖父要夺回这份田产。”

“他有什么证据?”韩冈问道。

“没有!没有田契只有族中谱系。”胡二摇头“两人身上虽说都没有地契只有族中谱系但何允文有证人啊!所以第一次判案就已经断了何阗输。”

“那这个案子怎么几经反复整整拖了三十年?!”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证人虽然帮着何允文但何允文家富裕而何阗贫寒。谁都知道这证人是怎么回事。”胡二叹道“不过何阗是读书人平时也作一些诗文跟着一帮士子交好帮他说话的有很多。所以重新递了状子到了州中便发下来重判这下子结果就反了过来。只是但何阗毕竟没有证据所以等到原任知州离任后何允文重新递了状子这坟和田又断回给他。”

方兴听着连连摇头久讼不决乃虽是常见但这个案子能来回多少次也的确是个奇葩了。

“刚种了一年地输的一方再来打官司结果又是反过来。为了这片田地十几年中来回反复了三四次县里闹过州里也闹过最后甚至闹到转运司和提点刑狱司。但两个衙门判出来的结果还不一样之间又变成一番笔墨官司。现如今当年作证的几个证人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光了从那时开始这个案子就再也没判过就是一任任的给拖下来田也是给荒着。”

“原来如此。”

前面看过了状纸现在又听着胡二的一番叙述韩冈对于这个案子大体就有数了。

的确不好判!

官司打了三十年水患还要在往前上溯五年。当初能出来作证的老人早就死得一干二净。现在能拖出来作证的当年也不过十几岁二十岁的样子说出来的话根本无法让人信服。原告何阗和被告何允文还活着也都六十七十了不可能给他们用刑来求个实证。

也难怪历任的白马知县都拖着没有人证物证要想让人心服口服让原告和被告都不再上诉难度可想而知。

这个时代可没有终审定案的说法只要不肯认下判案的结果就可以继续上诉。县里不行去州里州里不行去路中路中不行还有东京城里的登闻鼓。而且官员流动得又快前一任判下的案子下一任也许会顾及前任脸面不去改判但也有可能会重新审理一番。韩冈可不想丢脸让后来人耻笑。

方兴紧锁着眉头他在旁边听了也头疼根本断不清的案子。他上前半步正想提醒韩冈不要贸然接下就听着韩冈吩咐胡二道:“明天开审此案。你去通知何阗和何允文二人本官要先看看人将事情问个明白再说!”

胡二闻言便是一愣明明都跟这位年轻的知县说了这个案子没法儿断怎么还不知道好歹。但他立刻低头应诺一点也不拖延。心里则是在想着吃点苦头也好这样才会信重自己。

胡二离开韩冈回到后厅。连同听到消息的魏平真和游醇也赶了过来韩冈挑了陈年旧案作为他到白马县的第一个案子作为幕僚都不可能坐得住。

就见方兴急着满头汗:“正言怎么能这么快就开审?!”

韩冈慢悠悠的不在意吩咐着下面的侍从端茶上来“这个案子很难吗?”

“所有的田籍都是这些年新造的追溯到最早也就三十三年。证人也几乎都死光了。什么凭证都没有谁能断得了?而且当年又不是没断过还不是给翻案了?日后再给翻案可是要受罚的!”方兴提醒着韩冈。

韩冈满不在意的笑道:“不过是依律罚铜而已。又不是失人入死。家产析断的诉讼错了也只是赎铜七斤。”

“还有展磨勘啊!”

就跟记过一样赎铜罚俸不仅仅是罚钱的问题随之而来的还有展磨勘的处罚。原本定例的三年磨勘要拖到四年、五年才能迁官。对于减一年磨勘‘杀人亦可为之’的官僚们这等于是要了他们的命。

“不用担心。”魏平真拦着还要说话的方兴他虽然还不清楚此案的内情但看着韩冈的模样就知道可以安心了“正言可是胸有成竹了。”

韩冈冲着惊讶的望过来的方兴和游醇微微一笑“不用担心这案子我还是能断的……”顿了一顿韩冈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九月开犁。麦子种下去了有近一个月了但缺水灌溉出苗的情况并不好。而且还要防着明年的灾情不能多费时间纠结在这等争产的案子上要速战速决!”

韩冈上任的时间不巧正好是秋播后最忙的时候。作为知县他不能安坐在县衙中必须去乡中查探灾情。什么事都不干的官员官场上也是有的但他们很快就会被上司、御史或是走马承受给弹劾除非有文彦博那等资望才能让天子反过来将弹劾者调离。

知县、知州之所以被称为亲民官就是他们要直接面对百姓一州、一县的生产生活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与千万百姓息息相关。比起那些幕职官、监司官来身上肩负的责任要重得多。

韩冈自知身上重任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威。通过一桩桩公明方正的断案在白马县立下说一不二的声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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