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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争坟案结束在周边不过是留下一份谈资而已但对于韩冈来说只是他辛苦的开始。

上午处理公务而下午就去县外诸乡视察灾情。半个月来白马县的十六个乡韩冈都跑遍了。通过保甲法而设立的二十六个大保的保正韩冈也都见过以便。而原本的积案又都断了几个。解决两村田地争水的纠纷兄弟争产的纠纷也都加以安抚和调解。

另外就是新法的推行情况由于秋税已过韩冈就不用催逼百姓缴税而是处理积欠问题。年前两浙灾伤总计十来万贯五等户在便民贷上的积欠当地官员奏请天子后就此一笔划去。既然有先例在没有说白马县的积欠不能赦免的。下户在便民贷上的欠账也不过几千贯而已韩冈已经写了奏章呈递上去当不会有不允之理——作为一县之尊理所当然的要为自己治下的百姓争取利益。

不过作为知县的韩冈忙忙碌碌下面的幕僚也是跟着在忙。魏平真坐镇衙中帮着监督钱粮。方兴则跟随韩冈到了傍晚才风尘仆仆的回来。

正好游醇也从县学中回到衙门。韩冈安排了游醇在县学作学官。游节夫虽然年轻但他的文学水平的确出色——福建的有名才子到了北方的乡下地方绝对是超一流的水平了——加之韩冈的支持游醇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已经让白马县的士子们心服口服了。

三人一见各自都脸都瘦了不由得也是摇头感叹给韩冈做幕僚还真是辛苦。

晚间吃过饭后三人又坐在一起聊天而韩冈则在书房中看白马县旧时的陈案。

“总觉得正言在急着什么?”游醇很少听说过如此勤勉的知县在他看来韩冈已经忙得不像一个官了“真要说起来正言当头就把那桩争产案拿出来就是有些急了。其实可以慢慢来的用不着一上来就冒险。”

韩冈的心思方兴则看得明白:“能不急吗?看眼下县里的情况就知道了明年的大灾那可是不得了的。”

“这跟何家争产案有什么关系?”

“人望啊!”方兴长叹道:“正言要得就是人望方才迎难而上。靠着潜移默化你说正言要多少时间才能攒下如今的威望?能让小吏不敢欺瞒?能让百姓心悦诚服?现在呢一个案子就够了!”

魏平真也跟着道:“没有足够的威望怎么能在明年的大灾时安定本县人心如臂使指的指挥本县百姓救灾?如何能压迫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不要囤积居奇趁势搜敛民财?!”

“但也不至于这般心急。”游醇声音转低“正言该不会是要帮着王相公才如此急进?”

这么大的灾伤宰相必然要出来负责除非今冬河北、京畿大雪连番大雪否则灾情继续下去明年王安石肯定要离任。

“正言要是真的支持他的泰山就不会落到白马县来做知县。”虽然是从王安石那里转到韩冈幕下但方兴说得一点忌讳都没有“如果不举荐横渠、洛阳的几位师长正言难道在朝廷找不到好位置?同修起居注跟在天子身边都绰绰有余那需要什么资历?有天子看顾有宰相支持一个权发遣什么职司拿不到手?!就是不和王相公亲附所以才落到白马县来。”

游醇说不出话来。二程就是从韩冈的举荐中看到了希望知道韩冈与他的岳父不是一路人。程颢介绍游醇来韩冈处作幕僚也明白的让他时常劝谏不能让韩冈彻底偏到新党一边去。

魏平真看着一脸倔犟的游醇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幼稚的自己微笑着问道:“节夫你以为当王相公因此灾而下台后如韩、富、文诸公会怎么做?”

“当然是拯危济难!”

“错啦!”“大误!”方兴和魏平真一齐暴笑了起来游醇的说法实在太天真了。

“是党同伐异!“魏平真脸容一下转冷:”拿着一清积弊、拨乱反正为借口尽废新法将王相公的势力彻底铲除。说牛李党争那就太远了想想庆历新政吕文靖【吕夷简】对范文正【范仲淹】是怎么做的?‘一网打尽’啊节夫!至于正事那是排在后面再后面!”

方兴也冷笑:“反正所有的错都可以推到前任身上怨有所归有什么好怕的呢?反倒是如今的王相公为保住自身和新法肯定会竭尽全力来救灾。”

“今冬明春的灾伤河北肯定是救不了的到时候流民过河而来蜂拥向东京城到时候还是看乐子的为多。要不然就是乘机攻击王相公。看看有几个会出主意帮着流民一解倒悬之苦?”

游醇不知该如何争辩但他的心里对方、魏二人的说法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的不停的摇头。

见着游醇不服气魏平真收敛笑容问道:“一到荒年粮价便是飞涨。节夫你说这世上是囤积居奇的奸商多还是开仓施粥的善人多?”

“这……”游醇想说奸商多但这又不合人性本善的道理一时结舌。

“我告诉你其实还是善人多!”魏平真几十年不得仕宦胸中有着一股愤世嫉俗的心思在“但善人多在乡野而奸商之所以能为奸就是他们背后有人撑腰否则何敢为奸?!”

“朝中总有正人!”游醇兀自强辩。

“正人?”魏平真呵呵冷笑“范文正算不算正人?晁仲约当年知高邮军不知逐盗捉贼反以牛酒犒劳过境巨寇希图祸水外引。这等官当不当杀?但你知道范文正说了什么吗?……‘祖宗以来未尝轻杀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轻坏之?他日手滑恐吾辈亦未可保。’”他厉声质问:“晁仲约论罪足当死但范文正为日后天下文臣着想故而贷其死不知节夫你认为范文正说的对还是不对?”

范仲淹此举无视律法朝规而且开了一个极恶劣的先河。但从士大夫的角度来讲做得也不算错。游醇一时也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这个例子用的不妥。”方兴眉头一挑冷笑道:“朝廷年年向西北二虏奉上岁币岁赐近百万贯民脂民膏毫不吝惜且天子还要与蛮夷叙亲。而奄奄诸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乃称此是圣德事。晁仲约以牛酒奉盗贼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当然不能降罪!”

方兴这话一出魏、游脸色急变连忙阻止他再说。这话传出去韩冈都要担一份罪责。而心惊胆战之余也没心思再争辩了便摇头一叹各自散去。

而到了第二天该忙碌的还是要忙着。

魏平真算着钱粮上的帐监督着户工诸曹而游醇照例去县学。韩冈则带着方兴去视察县中的医馆。

照律条州县城中都该有医馆而且由官府支持医生就在县衙边坐馆医治百姓。同时按照敇令每逢夏日县中都有两百贯汤药钱用来散给百姓防暑药物。到了冬天若是无名路倒死尸也是官中出钱将之收敛火化然后掩埋。

这一条条律令定得其实极好可有几个真个照着去做的?毕竟是善财难舍啊!

而韩冈现在就准备将之一条条的实行起来该节省的节省那些吃喝玩乐的费用都会投入到备灾上来该用的则用他最拿手的疗养院就准备快一点将架子搭起来。同时已经在县外的一片空旷荒地上规划好了地皮以备即将面对的成千上万的过境流民。

十一月初一。

天依然是晴着一点云翳都看不到。只是不再发蓝而是因为被风卷上天空的灰土而带着蒙蒙的黄色。

也就在这一天第一股超过百人的河北流民渡过了黄河进入了白马县境内。

流民来得如此之早让韩冈也不由得心惊。听了消息就骑上马带着随从往北面的白马渡方向去。

就在何双垣墓边不远韩冈见到了这股背井离乡的流民大包小包的背着、挑着有的还推着独轮车小孩儿们不是坐在箩筐里就是坐在车上。

见着一队马队直奔而来其中有许多还是跨弓带刀的壮汉流民们一下都被吓得四散奔逃。

幸好方兴连声高喊“各位百姓不要惊慌白马县的韩知县来探视各位。”这才战战兢兢的站定了下来。

韩冈先远远的下马然后慢慢的走上前几名护卫拿着刀要走到他的前面却被他推开。

流民们各个面有菜色衣衫褴褛。大人都瘦得脱形而小孩子的腿脚更是都瘦得只能看到骨头。

何阗、何允文两家他们都比这些流民要强得多。就算是何阗他虽说贫寒其实也是能吃饱穿暖的。却为了两顷田打了三十年的官司。而眼下的这群流民却个个面黄肌瘦摇摇晃晃的随时倒下都不奇怪。

看到这片惨状韩冈只觉得怵目惊心。

面对着惊慌不已的河北百姓韩冈尽量的将声音和气下来:“河北灾情本官早已知之。已经奏请上闻不日必有回音。就在县城外本官也已经安排下驻地搭建帐篷的材料也准备了。诸位父老尽管在本县安居且等灾情过后再回乡不迟。”

有些事他根本不在乎。但有些事他却不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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