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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通往前庭的屏门前的白马县押司在冬日的寒风中冻得脸色铁青胡须上缀满了白霜。又没有戴帽花白的头发也曝露在风中一丝一缕的乱发随风飘着看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已是诸立在县衙中前下跪的第三天。当天子下诏根究粮商不法之举的次日诸立就跑来向韩冈请罪。但韩冈一直没有理他任凭他清晨来、夜中去连着跪了三日。
三天来在县衙中进进出出的人不少都看到诸立跪地。县中百姓纷纷在议论县尊是不是要拿诸家开刀。开封那边的事白马县中百姓也都听说了诸立本就是跟那些被捉将起来的奸商们混在一起的。王相公的女婿要动手当然不会放过诸立。
此前高价卖粮诸立的确招了不少怨恨。但后来赶在天子诏令之前降价售粮人们也都看在眼里。现在看着他五十岁的人在寒风中连跪了三天老百姓心肠软的居多外面的舆论都对他都有了一点同情。
今天韩冈并没有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终于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他后脑勺半天开口问道:“你家还有多少存粮?”
终于等到韩冈开口诸立心头一松身子便摇摇欲坠。用着最后一份精力强自保持着心中的镇定不敢有丝毫隐瞒的老实回答道:“有两万一千余石。”
这个数字让周围的衙役和韩冈身后的三名幕僚都忍不住一声惊呼县中的仓储也不过是这个数字的两倍而已。深藏两万石诸家的确是在囤积居奇。
“都拿出来捐个官!”韩冈丢下一句后就转身离开。
穿着一对厚底官靴的脚从眼前移走诸立浑身的力气消失得一干二斤一下瘫软的坐在了地上。一直躲在一边的两个弟弟立刻跑上前来紧张的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诸立只是点头兴奋和放松让他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保住了保住了。”
捐出两万一千石虽然肉痛但换算成如今的米价其实也不过是两万多贯而已诸家还负担得起。用这份钱买下全家的安稳怎么都是合算的。
要是韩冈一本奏将上去说白马县吏诸立‘赋性奸猾囤积渔利’那被捉进大狱的三十七家粮商之后就要再多添一个白马诸立一家老小全都要完蛋。
而见到诸立点头诸霖两人也都软了脚。几天来他们夜夜都做着噩梦每次都是从身死族灭的结局中惊醒。现在韩冈终于松了口好歹也能睡安稳了一些。
三名幕僚紧追在韩冈身后只有游醇皱眉问着:“为什么要放过这个奸商。”
韩冈回头看看三人方兴和魏平真全无讶色。看来这两人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意。自家让诸立跪在这边三天都不加理会其实已经可以看出他无意治罪否则第一天就可以将其下狱。只有游醇年轻没有看出来其中的门道。
韩冈轻笑道:“大鱼小鱼都已经入网有没有虾其实也无所谓了。”见着游醇要争辩他又接下去说道:“再说前面还没事发的时候我让他降价他也听命降价了。不管诸立当时转着什么心思至少没在行动上给我弄鬼作祟。且既然早在诏令出台前诸立就已经降价售粮再处置他就有点说不过去罪名加到他身上也有些勉强。”
从心底来讲韩冈其实也是想顺手将诸立一起给扫进去当初吩咐他降价售粮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一份算计在内其中。但天子下旨清办粮商的时间比预计的迟了两天这使得遵照韩冈吩咐、平价贩售米面的诸立‘囤积居奇、至使民变’的罪名就很难成立了。
如果强要将其弄进狱中用的借口就会显得太勉强。到时候这反而就会成为对手反击的一个突破口。被人以一点攻其余审理其他粮商的时候就少不了麻烦了——其实这也是后世许多案子中将人另案处理的重要原因之一——现在也只能放其一条生路。
韩冈走进大堂中接着又道:“也是诸立足够聪明三天来只是一个人跪着。要是诸家的三兄弟一起来跪我也只有将他械送大狱了。”
若是连着两位赵家的女婿来跪着求饶其行径就等同于威胁韩冈若不拿他们往死里办那才叫有鬼。诸立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姿态放到最低。在县衙中总是以强硬姿态现身的诸押司腰骨如今软起来也是跟面条一般。
“不过就此放过他也太便宜了。”游醇依然耿耿于怀。
“所以正言让他跪了三天。”魏平真道:“如果不是这一跪正言放过他也会有些议论。”
方兴跟着道:“何况正言已经将他赶出了县衙又挖了他的根放过他也就跟放过一条死狗一样无甚大碍了。”
游醇先是一愣然后一下恍然接着却又忧心冲冲起来:“就怕他有官身后就盘剥百姓将入粟的花销全都赚回来。”
魏平真眼睛一翻笑着反问:“有官身就会有差遣吗?”
游醇张口结舌而方兴也呼呼的笑了起来。大宋的官员数目是实阙的数倍之多有多少官儿一辈子能轮上一个好差遣?
韩冈让诸立拿了家中所有粮食出来捐官绝对是一个惩罚——纳粟捐官得到官位都很小也没有晋升的空间而且还容易被歧视得差遣极难一个肥差则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很少有人这么做。正常情况下都是花钱娶个宗亲回来从此有官位有靠山——而且当诸立有了官身之后就不可能再做吏员了。
诸立虽然帮着两个弟弟娶了宗女挣了两个裙带官回来但自己却一直保持着无官一身轻的状态不是他做不了官而是在衙门里的利益太大了舍不得去做官。但现在被韩冈硬逼着买下一个不想要的官身攒了三十年才在白马县积攒下来的影响力转头就会化为泡影。
影响力是威望、权位和人脉的综合。诸立的声威、地位和人脉关系都是靠着他在县衙中做了三十年押司而渐渐聚来。现在职位不存而且还是因为高价卖粮的缘故而被知县处罚他的威望从此不再地位无存人脉当然也不可能再保住。这还不如直接捐出来修桥铺路来得好至少那还能攒点阴德、聚些人望为子孙后代留点余荫。
而诸立一去县衙胥吏中就再无人敢阴私作祟。本来被诸立压着的胡二等人就算上台来也都要对韩冈低眉顺眼不敢有所依违。县中上下如臂使指应付起明年的大灾韩冈便又多了一份把握。
……………………
“这是在玩火啊!”
文彦博将邸报一下丢到了几案上王安石处理粮商们的手段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
士大夫们没一个能看得上那群攀附着天子吮吸百姓膏血的裙带官。他们的死活根本不会放在文彦博的心上。只是王安石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手段让文彦博深感不安——他竟然是挑拨民意!
在文彦博看来王安石做得实在有些太过头了。
虽然大臣们为国事而上书时都少不了带上民心、民意皆作出一副为民请命的架势。可真要说起将百姓们鼓动起来做事没有一个会答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个道理有谁不知?民众的聚集对于统治者来说就代表着危险。
禁淫祀禁邪.教推行礼法宣扬纲常让治下百姓循规蹈矩这才是官员们该做的事。
文彦博当年能做上宰相乃是靠了剿灭贝州王则煽动起来的弥勒教之乱。被煽动起来的百姓有多么恐怖文彦博比谁都清楚。那些被邪.教蛊惑了的教众一个个如同疯子一般不顾生死。要不然王则坐困愁城只占据着小小的一座贝州城竟然让朝廷的十万大军围攻了数月之久最后靠着挖掘地道方才破城。
王安石处置粮商们的手法看似痛快淋漓可这等煽动的手段如果用错了地方带来的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但文彦博知道王安石已经渡过了这一关。裹挟民意之后如今的宰相已经重新树立起自己的形象。同时在三十七名粮商手中抄没的粮食有一百三十万石之多而田地、银钱还未统计。这一大案算的是开国以来净赚最多的一桩案子。对于天子、朝堂来说多了这些粮食应对起明年的灾情更多了一份把握。
现在的情况下甚至连攻击王安石都难。也只有盼着大旱继续下去才能用天人感应的道理以及源源不断的流民将其逐出政事堂——虽然这也算是靠着民心民意但煽动和利用是两码事文彦博在心中为自己辩解着。
不过粮商们落得如此下场京城的豪商们恐怕都要起着兔死狐悲之心。王安石此前已经通过均输法和市易法彻底与豪商们对立起来这一次下手又如此狠辣试问哪一家豪商不担心日后王安石会食髓知味找借口将他们灭门了。
恐惧心能让人发疯文彦博……深悉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