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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已经回到了中书门下自己的公厅中。

坐在熟悉的座位上王安石轻声一叹如果不是韩冈在殿上的一番陈词扭转了天子的想法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回家写奏疏自请出外。

对着站在身前的儿子和助手们等待结果的眼神王安石微微笑道:“勿须多虑多亏了韩玉昆。”

前面已经有了一点模糊地消息现在终于从王安石口中得到确认吕嘉问顿时如释重负方才他在心中不知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眼下这一道鬼门关总算渡过去不由自主的一声佛号就脱口而出。

对上一起投过来的视线吕嘉问有点尴尬的笑道“关心过甚见笑了。”

“谁能笑望之你”曾孝宽摇头苦笑:“我等方才都失了分寸也就是吉甫沉稳。”

王雱瞥了一眼曾孝宽道:“也多亏了吉甫要不是他打听到了郑侠献了流民图猝不及防下韩玉昆怕也难应对如常。”

吕惠卿回以温和的笑意。他一开始的焦急倒也不是装出来的。王雱为王安石和新法忧心不已吕惠卿当然也是同样的关心只是顺序要反过来新法在前王安石在后。但后来稍稍冷静下来就已经全然安心。

他对王安石道:“惠卿素知韩玉昆之才当年初上京时就侃侃而谈如今新法推行得力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试问他怎么可能的不用心辩驳?”

‘可惜啊……’

心思与言辞截然不同但吕惠卿的笑容没有什么异样。

本来他是想等韩冈在天子面前将白马县之事辨明自己入宫再请对。吕惠卿有足够的把握将天子的心意彻底扭转回来。只是没想到韩冈一个人就将事情办成了甚至比自己准备做的要更上一层倒让自家的一番心思化作了泡影。

这一下子只能收起心思再等上一段时间。

吕惠卿现在是满心的不甘。

从本官来说他和韩冈都是从七品的右正言。只是到了朝官一级之后本官高低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差遣、资序和馆职贴职。翰林学士可比要集贤校理要髙得多;中书检正、判司农寺、集英殿侍讲更不是区区一个白马知县可比上朝时排定班次自己能排在前面的二三十位而韩冈差不多得在殿门边上。

但韩冈转眼就是府界提点或许过上几日就能又追过自己。就算追不上来可见着年纪只有自己一半的韩冈能与自己拥有着同样的官阶吕惠卿怎么可能心中没有疙瘩?

不过如果给了自己力挽狂澜的机会就能立刻跨上一大步将韩冈远远的抛在身后让曾布嫉恨不已。

王安石要为大旱负责避免不了的要辞去相位但要保住新党吕惠卿本有着足够的自信。

废新法?那是旧党之流只能在梦里实现的幻想。

说句难听话如果天子现在尽废新法转眼就要坐吃山空。到时候朝廷养着的文官武将胥吏士卒连带着他们的家人亲友数百万张嘴张大了要吃饭看看天子又能怎么办?

大手大脚的花惯了钱怎么可能再节省得起来。已经给胥吏发了几年俸禄突然说不发了看看下面闹不闹?更别说这两年给官员的加俸给军中的加俸难道还能再削减?

别看如今旧党见到大灾连年叫得春天的猫狗一般欢快真换了他们上台来废掉新法比熙宁初年更为严重的亏空谁能解决?是坐拥千顷土地的韩、富、文还是只知道要天子节衣缩食的司马光?

只要仗着这一点天子就根本不敢动新法一下。就算一时废掉也要重新恢复。

可惜了这个机会。

吕惠卿暗自惋惜又与王雱、吕嘉问一同开怀的笑起。

王雱笑过又想起了今天的功臣:“不知道玉昆在开封府那里能不能说服孙永今次河北流民可就全得靠他来安置了。”

“不用担心。”吕惠卿道“孙曼叔现在巴不得有人能帮忙处理好流民。”

换作任何一位开封知府若是听说有人能解决涌来开封的数以万计的流民肯定是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刻将手上的这一摊子事交出去而且会全心全意的支持不会拖任何后腿。不管怎么说流民都是在开封府的治下出了点事不但韩冈要遭灾连开封知府也少不了要受牵累。

正如吕惠卿所言接下来的数日有天子、有宰相再加上开封知府做后盾韩冈顺顺利利的将府界提点衙门接手在他的指挥下天下汇聚于开封一府的庞大资源开始源源不断的流向旧滑州三县。

韩冈对河北流民的决战之地也就打算放在旧日的滑州。

……………………

身在安上门听到了御史台来人带来的‘送御史台根堪奏闻’的通告郑侠没有丝毫动摇上书数日来毫无音讯传回他已经猜到了今天的结果。

平平静静的将公事向下属交代清楚郑侠回头对着领头来捉人的吏员道:“好了可以走了。”

在官员中闻之色变的御史台内郑侠昂首阔步没有丝毫畏缩挺直的腰背严肃的神情让他带着一分悲壮。

被押解进御史台的三堂郑侠在堂中站定。一名御史高高坐在上首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问:“郑侠你可知罪?!”

郑侠昂起头坚定地双眼盯着堂上的御史:“若说擅发马递郑侠甘当其罪!若说将下情禀明天子使权臣不能蒙蔽圣聪郑侠则不知何罪之有?!”

听到郑侠的回话蔡确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神这一桩麻烦的案子但御史中丞邓绾报请天子后将差事交到自己手上他也不愿因为拒绝而开罪天子。

蔡确明白自己能在两三年间就做到御史台的第二号人物靠着的就是揣摩圣意。

罪轻罪重端看天子的想法。如果天子接受了那就什么罪名都不算数。

开封民妇妄敲登闻鼓寻猪算不算有罪?但太宗皇帝收了这桩案子那就不是罪过官府还要赔一头猪钱出去。

蜀中老秀才题下反诗‘把断剑门烧栈阁成都别是一乾坤’算不算有罪?可仁宗认为这只是穷措大急着要官就不算罪过还给了他一个司户参军做安抚。

郑侠的上书虽然是擅发马递只要天子接受了他的奏疏。蔡确就会批一句情非得已将罪愆给掩过去发遣到开封府让孙永给郑侠一个申诫了事最多将其踢出东京城让他到外地做官。

但现在赵顼既然不接受而是正经八百的发到御史台来定罪蔡确也不会违逆天子的心意。

当然说郑侠妄言白马县中事构陷朝臣的罪名蔡确不会认同那是要直接驳回去的。要不然一贯风闻奏事的御史们全都得要下狱。同时蔡确也要表现一下自己的气节——反正郑侠擅发马递那就是铁打的罪名没有必要在其他事上纠缠。

只是郑侠的态度让蔡确很不舒服。乌台何等地连御史们吃饭的时候都是禁绝言笑犯了就是要罚俸。哪一个来到御史台中的官员不是战战兢兢?就算有人胆壮得如虎如龙三五天之内也要乖乖的变成一只猫、一条虫。

能在台谏之地抬头挺胸的只有御史!蔡确就是要将监门官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股傲气打掉:“郑侠。你可知前日天子问起韩冈如何处置于你他是怎么回答的?”

郑侠一声冷笑:“奸佞之辈自不会有好话!”

“韩冈说‘朝廷治政不当以言辞罪人愿陛下斥其谬言容其改过’。”

“惺惺作态沽取直名!”郑侠的回答毫不客气。

“韩冈还奏请陛下调你入府界提点衙门或是白马县他说要让你心服口服。”

郑侠头仰得更高:“郑侠若要为高官显宦早就可以做了何须韩冈来?君子正人岂会五斗米折腰?”

‘还真是嘴硬。’

蔡确笑了笑:“韩冈前日在延和殿中又说他清晨曾见石上有水树上有露乃是降雨的征兆。想来郑侠你在安上门处也看到了吧?”

郑侠终于变了颜色一张严肃傲然的脸转瞬就涨得通红愤怒的说着:“此乃污蔑!”

“污蔑?”蔡确哈哈一笑:“这两日天上阴云渐多今日更是不见艳阳寒风阵阵说不定当真就要下雨了。”

当韩冈在延和殿上奏对的一番对话传出来后蔡确知道自己的亲家是不能如愿了。招了个好女婿王安石一时还下了不了台。

而且韩冈手段高明郑侠拿来赌命的一手竟然轻而易举的被他化解了过去顺便还将罪名栽了回去。听说了韩冈的手段蔡确都有些后悔过去他做的事太得罪人了是不是找个机会再与韩冈拉一拉关系。

低头望着终于不能再高傲的仰起头的郑侠蔡确志得意满的冷笑一声。如此也就够了这个案子其实没得审郑侠又不是不认罪而眼下形势尚未见分明蔡确也没有将之重惩的打算最多一个远州编管而已。

呼啦啦的一阵带着水意的风卷进堂中将蔡确正要说出口的话挡了回去。然后就听见外面一片骚然不知多少人在乱喊乱叫轰轰的如同雷声就连一向被威严沉重的气氛所包围的御史台都一下沸腾起来。

蔡确疑惑的望着堂外不知出了何事。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一道雨幕落了下来落在了干涸已久的大地上。

听着外面的万众欢呼和淅淅沥沥的雨声蔡确轻轻拍了拍手对着似喜似忧的郑侠:“十日不雨乞斩于宣德门外。郑侠你说得还真准……与韩冈一样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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