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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彧弯腰穿过低矮的舱门从船舱里走出来。泡*书*吧(paoshu8.)

清新的海风吹散了身周来自于舱底的浑浊空气来自于海天之间耀眼炫目的光线让习惯了舱中黑暗的米彧在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不过他很快又将眼皮张开并不大的一对眼睛眯缝着。

自从满载的进入了珠母海【今北部湾】之后连着数日都是雨天今天却是难得的晴日。海面上反射着阳光天和海都是澄蓝澄蓝的透明一般的宝石光泽是最上等的吉贝布都染不上的颜色。

几名水手就在甲板上连同船老大都好像很闲的样子不是在做事而是一齐仰着头看着桅杆顶部。

米彧随之抬头看过去就在张起的船帆横桁上一名瘦小的瞭手两条腿正踏着横桁一只手抓着杆顶眺望着船头所对的方向。

过了半刻那名瞭手低下头来拖长了音调有着别扭的口音悠悠的向下喊着:“看~到~啦!是~海~门~镇!”

“黄猴儿到底看清楚了没有!”船老大不放心的高喊着。

“看~清~楚~啦!就~是~海~门~镇!”然后他就想真的猴子一般三两下就从五六丈髙的桅杆顶端翻了下来如同鸿毛一般轻飘飘的落在了甲板上。

“到海门了?”米彧欣喜的问道。

浑身黝黑的船老大回头过来:“米东主前面就是海门镇。”

“可是确实无错?”米彧不放心的追问着

黄猴儿一下窜过来高高的颧骨陷下去的双颊凸起的扁嘴看着的确是个猴儿。不满的说着“东翁小的就是靠这对招子吃饭的哪里可能会看错?!早已经看得分明旗号就在港口上挂着哪里还会有错!”

米彧长吁了一口气说了声对不住便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念了好几声。他从广州出发在船上奔波了十数日眼下终于到了海门镇。

几步冲到船首瞪圆了双眼望着依然是海天一线的前路能否一举翻身就看今次的运气了——要么发财回家还了欠债要么干脆就死在这里再不用考虑其他。

福建出身的米彧过去是在做着棉布转运的买卖。

福建是八分山林、一分水、一分土养活不了多少人口。古时少人居住秦汉时两广都已设立多少郡县而福建却只有海边的几座城。而如今从乡里出来.经商做买卖的也是数不胜数。

米彧自家乡出来就从琼崖的黎人那里贩来棉布然后万里迢迢的转运到京城中去藉此养家糊口。江湖上奔波十数载虽然不能算是大富可也算得上是小有身家。

不过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自从熙河路开始种植木棉米彧的棉布生意就是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而自熙河路之后出产棉布的州县也越来越多就是关中、京畿诸路都有人开始种植木棉进而纺纱织布。

陇右棉商做事很正道没有借着黎人打招牌的意思打出来的名号就是陇右棉布靠着优良的品质几年下来名声也遍传天下。

棉行大行首之一的冯从义米彧都见过很直率爽快的一个人听说娶了太后家的女儿——这其实没什么比起娶县主、宗女为妻的京城豪商还有不小的距离——但他是韩冈的姨表兄弟能与当今宰相拉上关系二三十年后多半又能跟着新的宰相。

其他的棉贩则是奸猾狡诈的居多不是伪称是陇右棉布就是冒充琼崖吉贝。

但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奸商的仿冒品还是熙河路的竞争者都是米彧生意日蹙的元凶。物以稀为贵旧年吉贝布能卖上天价那是因为数目稀少的缘故。

可如今棉布充斥市场价格卖得越来越便宜原本是堪与上等蜀锦相媲美的吉贝布如今已经快要落到江南苏锦的价格上去了整整跌了一半还多。

在去年之前棉布的价格还没有低落得太多的时候米彧的买卖还能保证不亏本只是赚得少了。而到了去岁陇右棉商为了将仿冒者挤出市场去仗着熙河路风调雨顺、棉花丰收的机会一口气将棉布的价格降了三成。

米彧好不容易的到了京城之后一看价格便傻了眼。他本来是准备做上最后一次然后就收手换门营生。但这最后一次就让他几乎要倾家荡产。他手上的真品吉贝布要想卖出去价格也只能随行就市的一降再降能收回一点就是一点。

将旧时天价的吉贝布三文不值两文的卖出去之后把运费、人工、商税、库房租赁还有间中产生的其余花销一刨米彧发现平均一匹布他都要赔上五贯还多。

整整六千余匹吉贝布米彧折光了自家的一点本钱不说还将从亲戚朋友那里的借款全都赔了个一干二净。

这样的情况下米彧当然回不了家乡。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广州后本来是希望能找个门路东山再起却是在打探消息时顺道听说了官军已经灭了交趾还有安南经略招讨司准备将迁移至富良江口的海门镇的消息。

一旦海门开港只要能在这里站住脚就能分到足以发家致富的一块大饼。手上还有价值几千贯的银钱这是他卖掉之后虽然远远抵不上欠债但作为起家的本钱却是够了。米彧直接雇了一条海船从广州直放海门。

米彧没有来过海门但海门在过去也算是一个有名的港口与交趾人有着生意往来的商人为数不少在酒宴之上往往能听说道许多关于交趾的风土人情其中也包括海门港。

不过米彧所听说的海门港与他眼前所看的完全不一样。如同一个大工地一般到处都是雨后的泥泞满眼尽是正在兴建的建筑。

到得早不如到得巧。米彧到得巧而且也算早了。加上米彧眼下在海门港的商人也不过几十人还要刨掉其中五六名夷商。

这个时候韩冈正在设法打响海门港的名声扩大海门港的影响千金市骨的手段从来都是少不了的。

虽然眼下他去了升龙府但韩冈留下来处置庶务、监督工程进度的几个幕僚却是秉持着他的指令对于这一干有眼光、敢赌敢拼的商人们好生对待。并派人传信升龙府同时韩冈他等的人已经到了。

此时的升龙府则是又聚集了当初围攻此城时汉夷两家的将校和头领们。

他们齐聚在章惇麾下攻下了升龙府灭亡了交趾而眼下他们又来到章惇的麾下共同见证代表中国镇压天南的铜柱的落成。

巨大的铜柱矗立在高耸的台基上周围已经没有更高的建筑。

数千人围在台基周围静寂无声。在他们的注视下一头黑色的公牛被牵到了铜柱前。四名力士将公牛牢牢绑定按住李信赤着上身在响起的鼓声中亲手拿着犀利的短刀向着心口的要害直搠了进去。

浓浓的血浆从创口中喷涌而出继而流淌到了摆在地面上、满载着上百斤酒液的铜缸中。

章惇穿着最为正式的朝服走上了台基。拿着一支三足的青铜酒爵在缸中舀起一杯酒面向北方跪下来举在头上“此一杯献与天子。”

数千人一起跪下齐声喝道:“恭祝皇宋天子千万岁寿。”

领着所有人三跪九叩章惇起身再舀出第二杯洒在地上“此一杯以祭英魂。”

“这第三杯以此铜柱为誓。”章惇再一次高高举起酒爵返身面向所有人“若有不顺朝廷意图谋乱者各部举兵共击之。”

每一家部族的洞主们都随着章惇一起举起了手中青铜爵他们手上的酒爵都是与铜柱一同铸造而成混合了牛血的烈酒在爵中摇晃齐声应承:“我等以铜柱为誓若有不顺朝廷意图谋乱者各部举兵共击之!”

歃血为盟之后一场盛大的酒宴就在台基下举行。

一坛坛美酒在席上传递用来歃血为盟的壮牛在烤架上变成了香喷喷的烤肉。数百人在席上喝酒吃肉还有人跳起来唱着哪一位幕僚写得赞诗:

“天之所覆皆王土南海之滨亦王臣。昔年伏波定交趾今日王师复守巡。赵氏开国号南越立柱标铜后安民……”

韩冈听了想打哈欠他虽然不会作诗但眼光还是有的。这首长诗真的不怎么样还不如李常杰那首绝句有气魄。

“怎么选的韵脚什么不好押偏偏押了上平十一真……胶柱鼓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就为了和这段才押的真字韵。”章惇在旁大笑着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还是没有醉只有回头望着身后直指云空的铜柱的时候他的脸上才带起了一抹仿佛醉酒的殷红“虽不能封狼居胥但也是标铜立柱。有此一功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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