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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2-02-01

自汝州南下穿越方城垭口直抵荆襄。虽然襄汉漕渠没有打通但千百年来这条路都是沟通南北的一条极为重要的通道。从中原至荆湖都得走这条路无论春夏秋冬路上的行旅永远不见少。

不过如今正值炎夏为了避开太阳升起后的暑热道上的车马旅人都会选在大清早动身。

启程时天还是黑的。先披星戴月一个时辰再顶着晨光一个时辰地面便会烫得马蹄都不敢停步只能歇到路边的避阳处一直得歇到傍晚才能再次起身。

而这也给了路边茶棚、酒店带了来让人欣喜的收益。能出外远行无论是为了何事都少有人会穷到坐在树荫下拿着草帽扇凉而舍不得掏出几个铜钱买上一盅凉茶、一碗淡酒。

开在方城垭口南端的一间脚店即卖茶又卖酒不过是间草屋门外还支了个棚子里外七八张桌。但自从襄汉漕运的工程开工之后生意好得让店主做梦都在笑只恨不得一年有四个夏天十二个六月或是七月。

晚上有下了工的厢兵和工匠来买酒白天门前则停满了商旅的车马。装钱的木盒子一天就能装满叮叮当当的脆响总是不停地响起店主时不时的就掐上自己一下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不仅仅是店主如坠梦境就是老走这条路的商人也对草棚中的客人人数感到惊讶。一个坐在墙角的老家伙就在跟着他的晚辈在感叹:“换作是庆历年间这个时候店里可不会坐上这么多人。谁人敢走夜路啊?被劫的商客一个月好歹也有十来回有的连脑袋一起被劫了。多少人宁可被晒得中暑也不敢拿性命去贪些早晚的凉风。”

老头子可能是耳背说话的声音很大不仅是他的晚辈店里面的人可都听到了。店家连连点头称是他还认得这位走了三十多年方城道的熟客。

“老丈说得正是。也是如今太平盛世道上无贼换作是十几二十年前不结成大队谁敢在夜里单身行路?”一名长得干瘪的商人接着口洛阳雅音标准得很但尖尖的胡子削瘦的双颊让他看着活脱脱一只山羊。

太平盛世?有些人嘴角就翘了起来但没人会在这个场合将自己心里话给说出来闷头喝茶喝酒。

“还是保甲法的功劳。”与前一名像是山羊投胎的瘦商人有着明显的对比一个挺起的肚子让他身上的衣服比常人要多耗上三尺布的胖商人则赞赏新法中的一条“之前没有保甲捕盗得靠县里的弓手想想他们有几个会与贼人拼命?也就是有了保甲之后就算来了一伙盗匪在乡里面就给射死了拿了去县里州里请赏。淮左郭七都听说过吧?熙宁八年在淮南的时候俺可是亲眼看见一个庄子的保丁把他活捉了送到县里去。他领着二十几个马贼横行淮泗十来年就在小村子里翻了船。手下给杀了精光自个儿没几天就给处了磔刑四分五裂的吊在泗州的城门口。”

“保甲法为什么能捉贼?就是把人当贼防着!”有一个中年人明显是喝多了红着脸大声道:“俺去年回乡里走亲戚坐下来还没来得及上茶呢保正就溜过来问了上查三代下查子孙就差问生辰八字了。问得那么细俺还以为他家里有要嫁人的女儿想便宜俺。”

他的话说得有几分刻薄倒引得店中一阵呵呵轻笑。

“有犯知而不告者依连坐法处罚;强盗在保居留三日者邻居不知情亦科罚。凡有行止不明之人本保亦须觉察收捕送官。保正也要为自家着想。”坐在另一桌的一名书生冷笑着说道。

这名书生不过二十多岁但他并不是单独出行而是一大家子三四十口。仆人在外面看着车子女眷也留在树荫下的车上而在店里休息的七八人全都是读书人打扮。领头的老者五十多岁的样子而这名书生看年纪相貌应该是老者的子侄辈。

书生看模样就是读书人一大家子的气质都是如此应该是书香门第但他们穿着上却普通得很几乎都是布衣就连看起来辈份最尊的老头子也是一身式样朴素的靛蓝色细麻布裁制的衣袍脚下也不是官靴而是鞋子。但偏偏外面停着的两辆车马都有着唐州衙门的印记应该是在前面的驿站刚刚换过。

除了这一家子之外店里的全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或许其中有几位识不得几个大字但其中的每一个都有着一双靠着走走南闯北的经验而磨练出来的敏锐眼力该看的都看到了。

胖商人的声音变得恭谨起来“衙内果然好见识小人等可想不到那么多。”

“衙内可当不起叫声秀才也就行了。”书生看看另一桌的老者笑道:“家严也不过有个教化的差事而已。”

“教书先生?看着不像啊……”胖商人纳闷了一下随即醒悟“啊俺知道了。莫不是县里、州里的教授吧?”

县学、州学里的教授、博士之类的学官不算正牌子的官员。尽管吃着朝廷的禄米用着官府的车马但这些职位都是安排给那些考不中进士的特奏名没有品级也就是不入流。张出招牌来也没人会怕几名商人也坐得安稳。

不过奉承话还要说:“官家降诏办学。如今县里办县学、州里办州学学校起了不少就是缺个能教书育人的先生。看令尊的模样才学必然极好的到了州中少不得能教出几个进士出来。”

年轻的书生听了便是一笑这么粗鄙的奉承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那老者看见儿子隐了身份与商人们聊着天眉头就有些皱。他不喜欢说谎但要他大张旗鼓的表明身份也不觉得有必要干脆就坐着不说话只喝茶让晚辈去招呼。

老者其实也有些体会新法虽然不合人意但也不是全无用处。保甲法劳民伤财是一桩坏了边州的乡兵之法也是一桩但在平靖地方、编户齐民上比过去要强了不少。

比起仁宗的后半段天下盗贼风起的惨状如今道路上已经是安靖了许多。仁宗时的盗贼许多都是百姓的身份只是穿州过县做上一票然后拿着赃物回家享受一阵这样的贼人总是最难剿的。

而保甲法实行之后天下各路的农民都要赶在冬天农闲时操演军事一个百户人家的村庄少说也有两百多保丁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且通过编订保甲官府对乡村的控制力也上了一个台阶忙时务农、闲时为盗的许多贼人连逃都没逃掉。

一辆有轨马车沿着轨道呼啸而来距离草庐只有几十步。老者抬起头来双眼紧紧追随着马车消失的地方。

另一边的胖商人也是伸着脖子直盯着满载着充作路基卵石的马车方才他们已经经过了正在忙碌中的工地两头并进的轨道还差十里左右就能汇合在一处。

“太平车能载五六千斤却需马骡十数。这跑在轨道上的马车前后四节载货上万斤就只需两匹驽马。”他回头看看自家的车马长叹了一声“省得太多了。”

老者身边的另一名读书人低声说道:“难怪韩冈敢接下襄汉漕渠的这个差事只要有了轨道直接就可以跳过方城垭口这一段难关。可笑天下的矿山、港口都已经修上了轨道就没人想到用来修做官道还得韩冈自己来说。若是有一人想到韩冈也不能独占其功。”

“不知端叔如何看韩冈?”老者声音同样的低但他们称呼当今京西都转运使时的口吻其实已经暴露他的身份。

应该是以‘端叔’为表字的年轻人不说韩冈的功劳却道:“父母居于陇右贼虏在侧。其为独子却任官中原。他事不论只孝道一事便不可取。”

老者点点头这话说的是不错的。

只听那端叔又低声道:“文正公为人至孝韩冈单就此事上便去之甚远他事更远有不及。”

自立国至今能被称为文正的可就那么几个眼下能与话配得上的只有一个范仲淹。老者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新任信阳军知军范纯仁。

范家以忠孝传家。范仲淹二岁而孤其母改嫁后将其带到朱家改名朱说。等到范仲淹成年考中进士后又改了回去而他之后又为其继父请求赠官。

到了范纯仁这一代范家的几个儿子同样是孝顺。范纯佑、范纯仁等人都是一直随侍在父母身侧直到范仲淹去世后范纯仁才出来做官。而且在做官的同时范纯仁还在照顾着他的长兄范纯佑。范纯佑有心疾疾作则数人不能治。范纯仁为了照顾他推辞了好几次提拔。

端叔若是称赞自己范纯仁不会乐受但称赞范仲淹范纯仁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韩冈乃是当世奇才”在孝道上范纯仁不值韩冈所为;但他对韩冈的能力则评价很高“眼下的有轨马车便是一桩。在关西、在京城、在广西军政二事都让人只能自叹不如。因为罗兀城之事他在环庆军中名声也是极高。端本你在鄜延应该更清楚。”

端本或者说范纯仁的弟子李之仪——他表字端本——在鄜延路任职多年当然了解韩冈在鄜延军中的人望同时也了解韩冈的人脉关系:“韩冈与种谊之子种建中份属同门与种谔之子种朴同样交情深厚……”

范纯仁笑容有些发苦而后就长叹了一口气。

他是反战的所以跟鼓吹对西夏开战的种家翻了脸。自从横山一役后西夏两年来都不敢再有任何动作。范纯仁只希望这样的太平日子能持续下去就算持续不了也不该由大宋这边主动打破为三两人功名利禄之心而遽兴兵事对国家、对百姓绝非好事。

范纯仁反对开战李之仪是他的弟子便在鄜延路反对战事。现在范纯仁调到了信阳军而李之仪更是被贬去了辰州一同南下。

范纯仁歉然:“只为此事倒是连累了端叔。”

李之仪洒然一笑:“只缘国事何谈连累。”

又是一列有轨马车满载着筑路材料飞驰而过。范纯仁低头喝着乡里的粗茶李之仪的洒脱让他很是欣赏至于韩冈范纯仁只想着与之会面时该怎么劝说于他。

若能说服韩冈阻止战事当能多上一份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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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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