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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的这一天空气中到处都是一股浓浓的硫磺味。

鞭炮声响彻云霄从腊月二十三开始一天比一天更为响亮。到了除夕更是不绝于耳自清晨一直响到了午后。

韩府的后花园中韩冈三个大一点的儿女踏着雪在地上乱跑。前一日刚刚结束的一场暴雪厚厚的积了有一尺深。前面的院落都已经清干净了只是后花园却没有让人去清理。

几个小孩子又叫又笑的乱跑一气互相砸着雪球园中的积雪被踩得一片碎玉乱琼。

而三个小一点的也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跌跌撞撞的在雪地里爬几步走几步周围一圈的乳母、丫鬟围着拍着手引着他们走。

周南抱着小手炉坐在凉亭中亭内点着两个火炉石凳上铺着羊皮垫倒是不见一点寒气。猩红的斗篷紧紧裹着身子在领口上镶的一圈厚厚的上等狐皮毛茸茸的狐裘掩着变得稍稍圆润的面颊笑看着孩子们在雪地中的玩闹。

“小心一点。”韩云娘吩咐着服侍的使女婆子“把哥儿姐儿都盯好了别让他们往雪地里扑。指不定雪下面是什么。”

一个个都恭声应诺。

周南捂着嘴笑道:“云娘也大了就是两年前还是会一起闹呢。”

严素心已经做了今天除夕宴的准备陪着周南坐在亭中说道:“等玩过后要让他们好好洗个热水澡喝点驱寒的热汤把寒气给散掉。”

周南叹起起来:“都跟皮猴子一样几个哥儿倒也罢了金娘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官人都常说小孩儿跑跑跳跳是好事。病恹恹的才头疼呢。”严素心朝东侧的一栋小楼努努嘴“姐姐前两天去宫中随班探问太皇太后病情之后就被朱贤妃给拉着问了好一通育儿经。均国公就是种了痘还是一样让人担心。”

后花园中唯一的一座小楼里孩子们的欢叫传了进来。

小楼原名小琼楼不过韩冈感觉着恶俗连同被起名做听雨阁的池畔水阁的匾额被韩冈一起丢进了后院角落里置放杂物的房间。两栋建筑韩冈却连新的名字也懒得起干脆就空在哪里。

府中的正屋正在重修中后花园的小楼就成了韩冈暂时的落脚地书房也移到了此处。

听到窗外笑声韩冈也在欣慰的笑着说着和严素心一样的话:“有精神是好事病恹恹的可就糟了。”

“官人今年的收支还听不听了!”坐在韩冈对面王旖心浮气躁起来。

自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吃穿用度等日常开销全是王旖领着周南她们三人在管。年终是关账的时候虽然韩冈没有要求但王旖总是会将一年的家计收支拿着账本一笔笔的向韩冈说上一番。

可韩冈很不耐烦听这些。一边翻阅着沈括刚刚送来的一部笔记——这是受了韩冈的影响而出现的新书——一边喝着温过的甜米酒躺在白木靠椅上很是闲适。懒洋洋的几乎要打哈欠:“你看着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数目。”

进入腊月之后王旖身上的事情就多了起来置办年货、新衣还要准备送人的年礼安排家中仆役。抽着空余的间隙辛辛苦苦的好不容易将账本一式两份的誊写好韩冈却是一幅无心多问的表情。

王旖本来就累得够呛再看着韩冈懒怠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官人奴家是妇人眼界窄不比官人在衙门中眼里过的数字全是几十万、上百万。家里一年一万七八千贯的花用可不敢说‘不是什么大数目’!”

见到妻子生气了韩冈将酒盏和书都放下欠起身去拉她的手赔笑道:“怎么就发起火来了?为夫听就是了。”

王旖手一抽依然板着脸:“官人奴家哪里敢发火。知道家里是豪富顺丰行和庄子上一年出息都是十万二十万贯一两万的这点小钱官人看不上眼也是该的。”

顺丰行送来的账还有家中在陇西庄子上的出产算是外账。由韩冈所掌握韩家的家底全在外账上。王旖手上的账则是内账。只记录家里的日常用度和一些小项目的支出比如这一次整修府中屋舍预算是两千贯就是走王旖手上的账。王旖恪守着本分从不多问韩冈关于外账的事情都是韩冈主动相告。

“从顺丰行送来的岁用钱就是两万贯。却还仅仅是可以分到手上的红利的十分之一剩下的都暂存在商行中。陇西庄子上的收入也有十余万贯。不看外账也不知道家里豪富如此我这本内账实在是可笑了……”

王旖说是可笑可脸上一点都没有笑。

韩冈很纳闷怎么就突然发火了?他心里算算时间还不到日子无明火不该是这个时候有啊。

但想想这几天王旖为了清帐、年礼都忙到三更大概也知道了为什么。伸手将王旖强拉到怀里轻轻拍着背“好了好了是为夫不是。你把账本放这里为夫待会儿细细看。下午就好好歇一歇。”

王旖心里正生着气见丈夫这样糊弄人就挣扎着要起来。韩冈却揽住了她的纤腰任凭如何挣动也不松手。

“韩玉昆!”王旖又急又怒的叫着。

韩冈却笑眯眯的看着王旖生气的样子半点也不怕。还故意偏偏头往窗口看看。

王旖身子随即颤了一下她这个主母要面子声音传到外面给儿女和下人听到日后就别做人了。不敢再出声但咬着下唇挣得却更厉害。

韩冈在王旖耳边说着软话手却一点不动摇。他两条胳膊能拉石五强弓王旖百般挣挫不开。

终究还是力气小却抵不过韩冈的腕力挣扎了半天王旖已经是气喘吁吁的头发都散了。最后狠狠的在韩冈腰间扭了一把瞪了两眼后任凭丈夫搂着不再动弹。

王旖一时平静了韩冈也不敢再闹。妻子脸皮薄气得哭了连着几天就没好脸色看了。

“其实不必算得这么细”韩冈轻抚着妻子的脊背看似纤细的身子其实摸起来却没有骨节嶙峋的突兀感触手之处充满弹性“如今家中控制的田地、工坊顺丰行下的店面、商路加上在雍商中的地位有形无形的资产价值少说也在千万贯以上。就是放在江南我韩家也是最顶尖的富豪之一!”

王旖却没有跟着韩冈一起得意从韩冈怀里撑起身子冷静的说道:“官人不觉得太多了吗?为官才几年啊就千万贯的家当。”

“难道还怕钱多烧手?”韩冈哈哈笑了两声见王旖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沉静的看着自己就收起笑容“这是为夫开创了两个新产业的结果可不是靠盘剥百姓来的。这钱为夫拿的一点也不亏心。”

“产业?”王旖疑惑着。

“光靠收受贿赂强买强卖货殖回易一辈子也就是几十万贯而已。所以太祖皇帝说的好措大眼孔小十万贯便塞破屋子矣。”韩冈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正色问道“为夫可是那等眼孔小的措大?”

王旖摇摇头她的丈夫当然不会那样的人其实她的私心里一直为自己的父亲和丈夫感到自豪。但她对韩冈说的还是不明白。

韩冈微微带笑:“陇西棉布、交州白糖在为夫之前这两样特产都不存在。这两个产业因为夫而生也因为夫而兴如今行销天下备受欢迎。靠着天南地北的两个产业为核心顺丰行才能发展的这么快雍秦商人和陇右蕃部才会以为夫马首是瞻。这就是家里为什么能在数年间积攒下价值千万贯的这份家当的原因所在。……与他人做同样的营生就要跟他人争夺固有的利源闹得你死我活亦不足为奇;而独创一门营生可以将争权夺利的力气都花在正业上不但赚得轻松而且占得分量也多。”

韩冈说得兴起搂着妻子坐起来:“那些个士大夫一个两个喊着不与民争利可实际上呢自己还不是买田置地?司马十二说过天下的财富就那么多官多一点民就会少一点。可他买田置地多得了这份利之后那不就肯定有人少了这一份利?这不也是与民争利吗?”

王旖在韩冈怀里动了一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对韩冈的话想了一想道:“……田是拿钱买的。”

韩冈一笑:“田能生利若不是因为急用有多少人会主动卖田?而且官僚买田很少会去买下田而是盯着好田许多时候甚至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难道这不是争利?”

王旖皱着眉觉得韩冈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但也觉得还是有些问题就是不知哪里有问题。

韩冈放声道:“自来都是兴利为上争利为下。司马君实之辈不知兴利只知道说着不该争利。朝廷要用事百姓要富足这都是要靠兴利而来。司马君实说天下财富有数就那么多不够分朝廷富了民就要穷。话说得不错可将这个道理推到民间中呢?只能有人富有人穷。那么别说做到天下大同了就连小康都做不到。身为圣门子弟治国、平天下就不去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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