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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黄昏的时候审官西院衙门终于变得清静起来。
来往的人流稀稀落落只有提前一步回家的官吏脚步匆匆。隔壁御史台的乌鸦在叫着给暮色下的宫院平添了一分萧瑟。
审官西院负责大使臣的考课选任。横行以下、小使臣以上的中阶武官——大略是正从七品的诸司使、诸司副使——他们的铨选和考核都是由审官西院统管。
虽说比起管理低阶武官的三班院在审官西院候阙的武官人数要少上许多诸司使、副使们轮不到一个好差遣的几率也小得多。但毕竟是主管人事的衙门寻常时便是人来人往仅仅是不会争先恐后而已。
“快打申时三刻的鼓了吧?”叶涛有些不耐烦了。他和沈铢已经约好了去喝酒就等着鸣鼓放衙。
“今天是晚了一步让陈三、李九先走了。我若是再一走李判院面皮须不好看。只能等暮鼓了。”
沈铢是审官西院主簿不过他还兼着国子监直讲一职与他对坐约同喝酒的叶涛份属同僚。而且两人还是亲戚。沈铢之父沈季常是王安石的妹婿叶涛更是王安国的女婿。但他们两个跟另一位王家的女婿却没有什么来往。
叶涛毫不避讳的翻着沈铢桌案上的公文随性问道:“伐夏的将帅已经定下来了?”
对于叶涛乱翻写满了军国机密的文件沈铢视而不见完全没当回事“到今天才定下来。河北和京营的将帅多少人都争着要去陕西要不是王相公坚持必须由经过战事的将校统领还不知道要拖到哪一天。”
“那些个武夫眼里就只有杀人放火博功赏。”
“谁说不是?但争到最后还是从东京调了七个将三万九千步骑去陕西助阵。”沈铢道“王相公也不敢将京营开罪得太狠。”
“三旨相公能有多大胆?”叶涛冷笑了一声随手就拿起了一份公文来看“还是王中正领熙河兵马、高遵裕领泾原、种谔领鄜延?”
“这三人自然不会变。”沈铢将手上的公文一边翻一边签名画押“王中正统帅熙河秦凤两路兵马;高遵裕是环庆兵马副总管领一路兵马而苗授权摄泾原、听命于高遵裕;种谔在鄜延;李宪不及王中正战绩差了一点但在征伐交趾的时候也捞足了好处领着高永能和折克行出兵河东。六路齐出合攻西虏。”
叶涛丢下了手上的公文:“三十万大军可号称百万了。”
“秦凤、熙河共计五万步骑加三万蕃军;泾原五万;环庆路是高遵裕统领他把南面永兴军路【长安】的兵都要到了手底下总计八万七千步骑;鄜延本属有五万五、京营的七个将也一并归入种谔帐下几近十万;至于河东加上折家的一万则是出兵六万。”沈铢如数家珍一般将各路出兵的兵力向叶涛报上:“你说总数多少?”
叶涛屈指心算了半天:“这不快四十万了。”
“嗯。”沈铢点头“总计三十五万正兵。后面还有差不多同样数目的民夫十万余牲畜两万余大小车辆为大军提供粮草。”
叶涛随手又拿起另一份公文漫不经意的问道:“差不多一百万张嘴谁管得过来?!”
“秦凤和永兴军两路转运司统辖。鄜延、泾原、秦凤、环庆四路权置随军转运司。加起来看着是多可各路归各路总不至于会饿死。”沈铢左手一握拳道:“六路并进当能一举灭贼。”
叶涛都没听到沈铢再说什么他看着手上的公文惊讶得张着嘴:“这个赵隆是前两年跟着王中正那个阉宦去蜀中的赵隆吧?怎么都升到了东染院使领熙州州务了!我看他这家状上年纪还不到三十!”
“王中正好福气是福将跟着他当然有前程。”沈铢抬头看了看叶涛拿在手上的公文就冷笑“记得种谔之父种世衡当时号为名将在关西与狄青并称终其官也不过一个东染院使。”
叶涛从眼睛里透着羡慕但撇下的嘴角好像是在不屑“名将打了一辈子的仗都不入横班。小小一个敢勇跟对了人偏能鸡犬升天。”
“也是命数。”沈铢道“种世衡的命数不及狄青也不及他的儿子。”
“说到有福王中正还真是福将好像就没败过。”叶涛又道。
“败过一次是当年进筑罗兀一役。”
“那不关他的事吧?”叶涛反问道“不是说本来就要撤军了只是被梁乙埋领着十万党项军咬住没办法脱身。可王中正去了之后就平平安安的回来了还得了一个斩首数千的大捷。”
“所以说是命数啊。”沈铢摇头叹着“韩子华攻略横山他奉旨去罗兀城正好给他撞上了天子说他是为国不惜己身。到了河湟开边王韶、高遵裕失去音信韩冈硬挡着圣旨王中正帮了韩冈一把最后王、高回师又得了一个勇于任事的评价。而后平了茂州之乱便被称为内侍中知兵第一跟着去了交趾的李宪都不如他。”
“谁说不是呢?”叶涛不知想起了什么深有感触的叹着“王中正真的是运气好。去年福建剧盗廖恩作乱官军几次围剿不得。小弟乡贯龙泉家中正好受廖恩之扰福建的几十个巡检司的巡检、都巡检全都引罪去职。最后天子没办法钦点了王中正去领兵平乱。谁想到刚刚抵任廖恩就归降了。”
福建近年出了个剧盗廖恩。说是剧盗也就百来名喽啰而已。若在陕西一个巡检带着土兵就能给灭了。可换作是兵力不振的南方福建一路都给闹得地覆天翻。最后路中实在奈何不了他只能奏请朝廷发兵。天子遣了王中正去。当时还有人反对谁想到王中正领军方至廖恩就立刻跑来投降了。
没打上一仗就赢了当然不能说是王中正的能力出色叶涛也不觉得是王中正的名声有多大将廖恩给吓得跑来归降分明是老天帮忙让王中正捡了个大便宜。
“对了。”沈铢放下笔“说到廖恩这两天从三班院传来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叶涛将赵隆铨叙公函丢到了一边很有兴致的问着。
“廖恩不是降顺了吗?所以他便被授了官职。今日来京中三班院缴家状好得个差遣回去。”
叶涛嗤笑一声“得了官身也是个贼。”
“致远你是知道的家状的文字立有定式。廖恩的家状是这么写的‘自出身历任以来并无公私过犯’。”
叶涛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声震屋瓦连声道:“好个‘并无公私过犯’好个‘并无公私过犯’!”
沈铢没笑他摇头“这还不算好笑。跟廖恩同时在三班院缴家状候阙的官员还有不少其中就有一个出身福建的。你可知他递到三班院的家状是如何写的?”
叶涛笑声收止擦了擦笑出泪水的眼角“是怎么写的?”
沈铢双手抓起桌上公文装着在读:“‘前任信州巡检为廖恩事勒停。’”说着便忍不住笑“两人一前一后同在一天都来三班院等差事致远你说此事可笑不可笑?”
叶涛这一次却没笑了摇头叹道“官亦官贼亦官。官即是贼贼亦是官。”
沈铢收起笑容将纸笔一丢叹道“如今两府诸公可都不在乎这点小事。”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的暮鼓声响起终于到了下班放衙的时候了。
沈铢和叶涛随即起身。沈铢先去了正厅与审官西院众僚属一起向两位判院行过礼便和不耐烦的叶涛一同向外去。
沈叶二人急着离开脚步匆匆。走在两人身前还有一个个头不高却健壮如磐石的身影。
那个矮子身上的衣服并非官袍在皇城中就是亲王也得好端端的穿上公服只要有官职在身没人能微服而行。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有官职的布衣。但几名武官一见到他不是立刻让到一边就是上前问好。
趁着那人和几名武官停下来说话叶涛和沈铢超了过去。
在擦身而过时叶涛用眼角瞥了一下是个满面虬髯、相貌有几分狰狞的汉子。但围在那汉子身边的几名将校却无一例外的有着一副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向前走了十几步叶涛方低声问道:“那是谁啊?”
“致远应当听说过他的名号。”沈铢顿了一顿“是大名鼎鼎的王舜臣啊!”
“就是那个杀良冒功被夺了官职的王舜臣?”叶涛忍着没回头:“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人奉承!”
“听说当年韩冈微贱之事遭逢厄难是他救了韩冈一命。而且眼下他还是种家的女婿。与王中正和高遵裕都有几分交情在王韶、章惇面前也能说得上话。要不是有这些靠山以他谎报、杀良、欺君的罪名十个脑袋也该砍了。”
叶涛顿时愤然:“这等庸鄙武夫不依律处断、以儆效尤已经是朝廷的宽贷了;竟然还敢呼朋唤友的出没于审官东院中真当三尺剑斩不得他!?”
沈洙报之一笑“武夫不就是如此贪功好利还能指望他们清正廉洁不成?”他笑了一声“这边一个犯事被夺官的已经进了京过几日还会有另一个犯事被夺官的也要进京城了。”
“苏子瞻?”叶涛胆战心惊的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乌台门前的槐树上一群乌鸦正在盘旋“算了不提此事了。不要让龚深父【龚原】久等。”
“恐怕深父兄当是急了耽搁到了现在。”沈铢加快了脚步“国子监里的事今天得商议个对策出来总不能任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