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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回到群牧司中也不过是辰时。

处理了今日的公务之后一摞抄件就送到了韩冈的案头上。

浅黄色的标准公文笺上一列列端正的三馆楷书墨迹未干。每一份都是以某某官职加臣某开头全都是奏章——而且是抄件。

这些奏章的抄件全都是顶级的机密军情。除了两府和枢密、中书两处的寥寥数位高官以外其他人没有资格查阅只能依照职司不同看到转摘出来的条目。

韩冈若还是仅仅是同群牧使照规矩他就只能看到牲畜的损伤数字其他数据只能通过传言得知。

不过韩冈已经直接参与到军机中来。为了能让他能尽早掌握最新的军事情报免得上了殿后还会因为情报不明做出错误的判断或是耽搁宝贵的时间向他通报军情韩冈在几天前便得到了同枢密院都承旨的差遣。

枢密使在职位上惯例是兼任群牧制置使群牧使、副使则一贯兼任枢密院都承旨、副都承旨。韩冈在担任同群牧使之后却并没有得到兼差。现在的职位本来就是一个让他歇歇脚的冰窖但眼下的时局却不得不让天子给韩冈更大的权力。

不过韩冈眼下只看送来的情报至于枢密院都承旨的实际工作那是韩缜的职权范围韩冈无意去跟他相争。也懒得争只看这半个多月韩缜忙得都没有来群牧司衙门一趟将衙中所有的事务都丢给了韩冈就知道枢密院都承旨的差事可不是一桩轻松的活计。

送到韩冈案头上的文档基本上囊括了昨日晨间到中夜所有送进京城的紧急军情。大体的内容韩冈其实在早朝前便已经在发给他的简报上有所了解但细节才是关键。许多时候细节上的些微助力都有扭转局势的机会。

排在第一页的是泾原军上报的伤亡统计。

已经放弃宥州的一万一千余人战殁和行踪不明轻重伤一万六千伤亡近半。已入流品的军官则伤亡二十七人——这是个很可怕的数字绝大多数统率一个指挥四五百人的指挥使也不过是个殿侍基本上都不到从九品。失踪、战殁和重伤的将校总数为二十七人已经达到了出战军官的三分之一其中还包括苗授和其子苗履。一般来说在战场上官位越髙伤亡率就越小。从将校伤亡的数字来推算泾原军的伤亡报告算是比较准确的。

看着表后列下的伤亡名单时韩冈叹息摇头上面有好几个姓名还是他有印象的对他们的评价并不低想不到就此毁于一旦。

就是三川口和好水川都没有这么夸张的伤亡比例也就是当年定川寨之败葛怀敏犯蠢硬是往党项人的伏击圈中闯时才有了这么大的将校损失。已经不是伤筋动骨这么简单了。还是深入敌境的缘故一旦败阵伤亡。如果换作是在境内失败怎么逃都容易。

而环庆军的伤亡报告到现在还没有奏报上来也不知高遵裕那边是怎么一回事苗授重伤都没有耽搁他倒好比殿后的泾原军提前至少一天抵达韦州动作却是慢条斯理。

高遵裕是完了。在兵败之后他连上奏本弹劾苗授不从军令疏忽大意没有觉察党项人的奸谋。今天排在第二的抄件就是高遵裕兵败以来的第四份奏本在弹劾随军转运使李察措置无方的同时也没忘了再将苗授拎出来骂上两句。

其实朝堂上都看得出来高遵裕是在推卸责任天子也对此很是反感已经到了下诏痛斥的地步想来这两天就该送到高遵裕的手中了。但苗授也少不了要治罪高遵裕的弹劾并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苗授现在身受重伤如果他就此伤重不治不但不能加罪还得加以褒奖否则无意激励将校为国尽忠。只有等他康复才好治罪。

然后第三封则是高遵裕、苗授的联名奏请请求朝廷允许他们放弃韦州撤回境内以免留驻境外以至于军心不稳。

看到这一份奏章便可知泾原、环庆两军算是废了。而且必须要及早遣官去前线安抚军心否则下一封奏章上就不会是简单的军心不稳四个字。

而第四份还是来自于韦州上奏本的是军中的走马承受。密奏称前日万余西贼追击而来高遵裕在城中坐视不前让贼军在城外耀武而去。而贼军的去向竟是鸣沙城。

这分明是要抄截秦凤、熙河联军的后路!

幸好早上在收到简报时便有了点底韩冈才没有跳起来。

而且昨日收到王中正发来的金牌加急便已经说泾原、环庆兵败之后西贼全师来攻其所部与贼鏖战多日杀贼数万但折损亦多。已是独木难支又恐有前后被夹击的风险请求自葫芦河撤入泾原路境内。

王中正有临机决断、便宜行事的权力必然是先行动然后才发奏报眼下当是已经退入了泾原路境内。

不过这么一来铁鹞子就能从应理城直插凉州身后正在攻略河西的王舜臣可能会有危险韩冈不能不为他担心。当然王中正如今是无功而返只为自己考虑也会设法增兵凉州应该会有人提醒他的。

然后是秦凤转运判官游师雄的奏折。他本来是负责熙河路方面的转运不过当王厚在战前被确定主持了熙河转运之后他就被调往泾原的渭州辅佐李察。这一个是因为他在环庆甚有威望当年广锐军之叛送给叛军的第一场败仗就是游师雄在邠州指挥;另一方面泾原路也是属于秦凤转运司的管辖范围游师雄在两路都说得上话。

游师雄的奏折是上报近日每天都有数十近百的逃兵逃入境内请求朝廷对其人优加抚慰不要依军律处置以防兵变。从游师雄的奏折中看他已经开始这么了。这一封奏报从侧面解释了前一封高遵裕和苗授两人联名奏章的并非是杞人忧天。

后面还有鄜延、河东、河北等处事关军情的奏报总共有二十余份。

将二十几份奏报匆匆浏览了一遍韩冈从怀里的暗袋中掏出一本册子对其中一些关键的信息进行简短的记录以备使用。又与前些天收到的数据相对照。为了更加直观韩冈前些天开始就做了几份简单的图表来加强对比今天收到了新的数据便动手在上面添了几笔。

将几张图表在公厅中张挂起来韩冈搓着颌下短须皱眉凝视着代表总兵力的那条下降坡度越来越大的折线损失之大超乎想象党项的铁鹞子在绝境中表现出来战斗力的可见一斑。不过在这几战中他们的损失又该有多少?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橙红色的夕阳下韩冈回到了家中。

迎上来的管家向他通报:“龙图黄秀才来访正在小厅中等候。”

黄裳今科又落榜不过他在国子监读书之余也经常上门请教格物之学。韩家的家丁都知道韩冈很看重这个屡考不中的福建秀才待客唯恐有哪里怠慢。

“哦……黄勉仲来了。”韩冈点点头“我换了衣服就去见他。”

换了一身家常袍服顺便冲了个澡韩冈来到接待熟客的小厅中。

厅内摆着冰块阴凉得很黄裳悠然自在的坐在厅中手上拿着卷书册慢慢的翻阅。

“龙图。”听到韩冈进来的动静黄裳放下书不徐不急的站起身向韩冈行礼。

回过礼韩冈与黄裳分宾主坐了信口问道:“勉仲方才在看什么书?”

黄裳拿起小几上的书卷呈给韩冈:“是苏子容学士新近出版的笔记《思闻录》里面有一部分关于天文仪象的内容。可惜印数甚少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借了出来。。”

听了黄裳的话韩冈微微一笑。大概是因为上次见面时送了他一架显微镜的缘故黄裳如今对格物学兴致盎然。就是没有后世扬名的道藏、武典在格物学上有所成就倒也是不错。

“论起天文仪象法度朝中当无人能及苏子容。”韩冈道:“他的这一部《思闻录》我书房中也有前些日子让印书坊制版成书后就送了我一部。若勉仲有兴趣借去也无妨。”

黄裳一听连忙起身谢了。

应该是韩冈所著的《桂窗丛谈》的影响现如今有关格物的笔记渐渐的多了起来。沈括的新书正在筹备而苏颂的笔记已经出版了。

和韩冈聊了一阵格物学术上的问题黄裳忽然道:“龙图是否知道余正道今天被捉去了御史台他已经是第七个了再过两日国子监就没直讲、教授了。”

“听说了。”韩冈点点头“只是对其中的内情了解不甚深。”

“……不过这倒是小事。”黄裳见韩冈对此事不在意也就识趣的不提了转而问道“黄裳在外听说辽人十万大军已至大同府是不是辽人要南侵了?”

“哪有十万?契丹骑兵一人三马十万骑就有三十万匹战马西京道可养不起那么多。要多打几个折扣。且说到他们入寇也当不至于如此。撕毁维持了七十年的盟约不论是在大宋还是在辽国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不是权臣说上一句就能决定的。耶律乙辛也不会愿意冒太大的风险。”

“西夏虽小胜但官军犹占据银夏。唇亡齿寒耶律乙辛难道不会出兵援助西夏?”

“这跟耶律乙辛何干?”韩冈笑道:“辽国还不是他的。一个谋国权奸勉仲你说他是会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权位考虑?还是会为辽国的未来考虑?为万世开太平的想法会存在于耶律乙辛的心中吗?……不过话说回来朝廷也不会将信心放在耶律乙辛身上河东路是肯定要加强防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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