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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巧的马车碾过天波门前的青石路。

王旖的所乘的四轮马车从曾经是天波杨府的孝严寺门前经过在天波门前稍停了一下查验过身份便直入宫中。

这辆马车可以直接进入皇宫之中被招入大内外命妇也不方便在宫城中下车行走。当然车子并不是走的皇城南面的宣德门或是左掖门、右掖门而是得从西侧的天波门入宫。只要不是节庆或是喜丧之礼城西的外命妇入宫多是走这条路。而城东就是东华门禁中采买外物都集中在此门外市面之繁华在东京城中也是顶尖的。

入了禁中王旖便立刻下车在皇后派来的内侍引领下一路往坤宁殿过去。

到了在坤宁殿前远远的就看见一名宫装的嫔妃带着五六名宫女和内侍从殿侧的寝阁出来而后快步离开。

‘是刑婕妤!’

王旖时常入宫见到的也多是向皇后和生了六皇子和淑寿公主的朱妃其他嫔妃偶尔也能见到只有刑氏从来不在其中。

这个邢妃就是因为痘疮而死的七皇子的生母至今尤深恨韩冈没有及时进献种痘的方子。虽说远远地看到了人王旖连提都不提。

“东莱郡君求见。”

通传声从殿外一路传进殿中而宣她入内的懿旨转眼又传了出来。

王旖跨步进殿被引到东寝阁中。

向皇后和朱贤妃在座但王旖的眼角却在第一时间瞥到了皇后手边小几上的香精匣子。

那是自家的出产而且是价值最高的商货之一。

韩家名下的诸多作坊王旖作为主母多有了解。织造、玻璃、香精、制糖都是如同聚宝盆一般的产业。但财产太多也是有问题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香精工坊在陇西并不是独一份。

皇后拿出此物是不是有什么用意?王旖在行礼的时候心中一片纷乱不由得暗自念叨:‘要是那个冤家在身边就好了。’

……………………

韩冈此时也在皇城之中不是太常寺而是崇政殿。

在做了判太常寺主管厚生司、太医局又担负起编纂药典的差事后韩冈难得有被召上崇政殿问对的机会。不过这一次天子赵顼所关心的也不是韩冈手上的差事仅仅问了两句有关《本草纲目》的进度。便将话题转到了东京城中这两天最热门的事情上。

“依韩卿之意此事当如何处置?”赵顼问着韩冈。他想听一听韩冈的看法也想看看韩冈的才能。

“此事事归开封府宰执可论台谏可议却非臣可以妄言。”韩冈推脱着“且蹴鞠赛制出自于臣臣亦当避嫌才是。”

赵顼摇了摇头:“朕知此事与韩卿无关勿须讳言可放胆直言。”

这样的鬼话也只有鬼才会相信韩冈腹诽着。不过他也正在等赵顼的这句话。

“臣遵旨。”韩冈早已是胸有成竹行过一礼后便开口说道“据开封府的奏覆肇事之人乃是南顺侯李乾德其人又已自食其果就是追究罪责也无从着手。补偿一众苦主并设法防止悲剧重演才是当务之急。”

韩冈说的话算是陈词滥调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从当今的刑律上看球场外的惨剧根本无从定罪至少不是故意杀人。可即便是过失杀人又怎么才能将那些将人踩踏致死的凶手们绳之于法?那样成都的混乱恐怕有几百上千人之多。

但出了意外死了人必然要有个原因也必须有人出来负责。若能将责任推到死人身上这对大家都是好事。怨有所归只看这四个字就可以知道转嫁责任从来都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将罪名推给的李乾德虽然手段下作了一点但从大局上对绝大多数人都有好处。

此外赵顼最近不是被人怀疑是李乾德之死的幕后指使吗?现在洗清了冤情岂不是皆大欢喜——自然这一句是不能说出来了的。

赵顼略皱眉:“开封府的断案不一定是正确无讹南顺侯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任人说。不过南顺侯府已经递了状子上来要朕为其洗冤。”

“既然南顺侯府有争议可交由御史台复审。”韩冈很干脆的说道。

赵顼微微一笑:“交给御史台就够了?不用大理寺和审刑院?”

“日前的惨剧是因争吵而生乱非是有心人兴风作浪。即便是南顺侯引发也不能算是罪名。此一事不涉律条不当动用到大理寺和审刑院。而御史台有风闻奏事之权朝廷诸事亦皆得与闻。纵使非关律法也有资格复审。”

赵顼挺意外御史台一直都想在韩冈身上找回面子韩冈主张将权力交给御史台岂不是自往虎口中钻?

只不过赵顼多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这是将御史台架在火上烤。市井中的舆论已经完全将李乾德当成了罪魁祸首甚至是凶手若是御史台偏向他等若是一口气得罪了所有人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御史台中的官员没几个能抵挡得了这样的风暴。

御史台跟所有衙门都不对付。韩冈确信只要赵顼不明确表态反对那么政事堂只会站在两大会社的一边。

据韩冈所知蔡确是肯定支持蹴鞠的。蔡确的弟弟蔡硕的内兄姓明是蔡确之母的堂侄与蔡确兄弟是姑表亲。福州的蹴鞠联赛明氏在其中有着很重的份量。

要知道一旦朝廷禁蹴鞠禁令的范围就不会局限于京中。而天下各军州能参与控制齐云社和蹴鞠联赛的无不是巨室世家满满的利益在眼前怎么可能允许有人虎口夺食?

瞧得出韩冈胸有成竹赵顼忍不住带着点恶意的问道:“如今的蹴鞠联赛乃是韩卿当年所创如今一场球赛便能聚万人之众不知韩卿对此有何看法?”

韩冈略皱眉头:“臣当年提倡的蹴鞠不过是军中戏希望汉蕃两部能消弭隔阂。也因为是军中戏所以更重拼杀和争锋便依从马球改了许多规则。会变成如今的这番局面也是臣事先所没有料到的。”

赵顼不想听韩冈的辩解他开门见山的问道:“依韩卿之见蹴鞠联赛是该继续办下去还是就此停办。”

韩冈思忖了片刻缓缓的开口:“记得种谔之父其镇守清涧城时曾经在山头修有一庙。不过此庙地势甚高到了最后竟还有一根主梁没有架上去。”

韩冈突然说起了故事赵顼并没有打断他而是专心的聆听。战国策上的那些说客甚至儒门的经籍之中以古讽今或是借用寓言来说服他们的目标都是很多见的。韩冈也不过是拾人牙慧。

看来这就是韩冈的目的。赵顼想着很有耐心的听着韩冈继续说道。

“为了能尽快将房梁上好种世衡使人传播消息说是要在黄道吉日举办一场相扑大赛以庆贺寺庙落成召集清涧城内城外数以万计的百姓与会。到了约定好的日期满城百姓都到齐种世衡便催促说快点将房梁与上去好让比赛能顺利开始比。本来要花费上百人的劳力和为数众多的钱粮但种世衡一句话便让数以百计的百姓一齐出手将房梁一举运了上去庙宇一蹴而就。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看一场相扑而已。”

种世衡的故事韩冈说的不是很有趣但种世衡的头脑却已经明明白白的展示给了赵顼。当今天子点头赞许:“种世衡的才智纵使放在国初也能跻身第一流。”

“此事世人盛赞种世衡之智但从清涧城军民的角度来考虑为什么一场相扑便能聚集成千上万的人手使得原本要耗用大量人工的梁柱轻而易举的架上了房顶?”

赵顼似乎是明白了一点:“韩卿的意思是?”

“乃是因为世人的需要。在劳作和饮食之余世人还是要有些打发时间的去处明世人之心察世人所求故而种世衡的谋算能够成功。”

“……韩卿的意思是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韩冈点点头:“陛下明鉴。既然百姓喜闻乐见何必严禁。又非淫祀、啸聚只是如同庙会一样的球赛而已。能进场看球必是有闲有钱之人也不至于需要担心有心人能拥众作乱。”

“说得的确有理。不过球赛上的赌博实在是有伤朝廷体面易为世人所笑。”赵顼的问题如同在考试。

韩冈幸而早有准备:“蹴鞠、赛马本是军中练兵之法若能专款专用用在保甲之事上当无人可以议论。”

赌博在后世被律法禁止得更严但国家坐庄开赌将赌金的利润用在正当的地方却是理直气壮也没有什么人能非议。

赵顼沉默了下去手指按着眉心。以韩冈对他的了解应当是心动了。

通过保甲训练民兵是加强国家军力的重要手段但为此花费的钱粮亦是个大数目地方上也多有怨言。就赵顼所知保甲法推行有年但只在北方各路多多少少有一点成果而在南方早已是流于形式冬日各保甲保丁作训全都是糊弄过去。

若能别开财源将开支给补足至少将蹴鞠和赛马的赌金税收的使用设为定制那么对保甲制度的巩固必然是个绝大的助力。

更何况眼下在两项联赛中流转的金钱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在其中分润到的从开封府衙中的官吏到数以百计的大小宗室都是。这还仅仅是开封天下四百军州开办蹴鞠联赛的占到其中的一半以上。

禁了开封府的联赛全国各军州的联赛也肯定一并禁了若是青苗贷那般有补于朝廷的法令还好说但禁了蹴鞠联赛对朝廷可是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让宗室更加依赖国库里面的财富。

已经不是变法时的你死我活有必要闹得人心不安?何况还有钱的问题。

赵顼在登基后就觉得这些亲戚对朝廷财计是个巨大的负累让王安石制定宗室法将朝廷发给钱粮的人数大幅减少。但剩下的宗室在国计而言依然是个巨大的负担。

而且对那些宗室来说身处那个位置上该花的钱不能少光靠朝廷发下来的俸禄和偶尔的赏赐永远都是不够的。天家的体面也要照顾不靠外财难道还能从内库里想招数吗?

赵顼已经有了决断只是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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