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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可大一步两阶大步流星走上城头。

张俭提着官袍的衣角紧随在他身后。但体力不足跨上最后一阶的时候却已经是呼哧带喘。一步没踩稳木底的靴子便在带着青苔的砖石上一滑人就向后摔了下去。双臂扬在空中惨叫声刚要出口后背便被稳稳的托住。

重新站稳了脚差点从城上跌回城下的张俭心有余悸的回头一名三十多岁、脸颊上刺了字的军校正伸手扶着他。

“韩指使多谢了。”张俭冲着那名军校点了点头出声道谢。

“韩宝不敢当只是伸伸手而已。”军校语气平淡并不为卖了经略使机宜文字一个人情而兴奋。见张俭站稳了便收回了手视线也越过张俭投向了已经站在雉堞后折可大背上。

张俭得了提醒连忙转身往折可大那边去韩宝也跟了过去。

来到折可大的身边扶着城墙的雉堞向外望去有一桩显而易见的事实出现在张俭的面前。

太原城外已没有了之前几日的喧嚣虽然还能看到契丹骑兵的活动但数量明显减少了许多。

之前就算是分头去乡里打草谷也没见城外的辽军少于万数依然是旌旗招展人马如海。可现在就像是收割过了的麦田变得稀稀落落起来。

“辽兵当真退了!”犹喘着气的张俭一下挺直了腰惊喜到忘了阖上张开的嘴想不到当真不是误报。

只是张俭的喜悦没有传给他的同伴折可大脸上看不见分毫喜色向着城外的一处眯起了眼声音依然低沉:“没走干净!”

几处城门之外依然有着为数不少的契丹骑兵盯视。可以说太原城还是处在被封锁之中。以城中的军队数量不付出大的代价还是很难突破这样的封锁。

“好歹是少了。”张俭笑着说道。围城的军队少了就是少了而且既然辽军主力已经离开城下的这些当也只是殿后的军队而已不会逗留太久。

折可适却仍沉着脸、锁着眉心事重重。他左右回顾周围官兵们的脸上都是一幅如释重负的神情与张俭一模一样。他轻声一叹终究还是少有人能多想一想。

“王知府可以少念几句阿弥陀佛了。”张俭双手合什却是没什么虔诚的笑说着。

折可适皱了皱鼻子想笑却笑不出来嘴角扯出的纹路填满了苦涩的味道。

太原府的王府尊在北虏围城的十几日间整日价的只知念叨着阿弥陀佛求着佛祖保佑援军能按时抵达却没有在城防上作出多少作用。

在折可大的眼中这两年王.克臣在太原府的治政其实也能算得上中上水平只是因为有韩冈在前做对比才显得口碑不足。不过辽军一来便把他不擅应对兵事的缺点给暴露出来了举措多误更无力安定人心现在都没看出来辽人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终究是狗肉不上席面。

“还是拜托王府尊多念几句屙屎豆腐吧。”一直沉默着的韩宝突然开口“辽贼可是奔援军去的。”

“什么?!”张俭的神色陡然一变一下楞住了。

韩宝望着城外:“辽贼移动的方向是南方如果仅仅是打草谷不会出动这么多人。更不会集中在一个方向。只可能是为了援军。”

张俭终于反应过来苍白着脸望向折可大。

折可大点头:“韩指使说得没错!”

张俭如同从天堂落到了地狱。以他的才智其实应该能看得出来但辽军主力的离开仿佛是搬走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放松之余就只剩下一份狂喜了。

现在回过神来头脑重新运转终于发现局势并没有好转甚至是更为险恶。辽人既然肯定是为了援军去的那么只要他们能击溃了北上的援军太原自然也逃不过。甚至局面会比之前更差援军惨败+失去了信心的太原城都不用辽军费力气去攻打了。

“不用担心。”折可大眼瞳中闪烁着光芒坚定如钢“这是韩枢密故意将他们引走的。”

“为何如此说?”张俭连忙问。

折可大一笑:“知兵如韩枢密为什么会公然声称二十日援军必至?就是为了让辽人记挂着援军啊!”

凭借蛛丝马迹折可大几乎可以确认辽人之所以会南下。完全是韩冈是拿自己做饵硬生生的把辽军给吸引走的。

张俭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但折可大的又一句话又让他难受起来:“但打仗的事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意外依然的做好准备。”

张俭苦着脸只听得韩宝也在旁帮腔“府尊要念屙屎豆腐没多少时间还请机宜和通判赶快整备城防才是。”

折可大看着韩宝眼中不掩欣赏。

这是他这段时间认识的新朋友虽然仅仅是尚未入流的底层武官但一个手握三百多士卒的实职指挥使在现在的太原地位已经很不低了。而且眼光头脑都不差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再历练一下不是不可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将领。

张俭此时已经收拾好心情不再一惊一乍必要的城府还是有的。最坏的局面也不过是恢复之前的情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两名武夫在前他也不想太丢文官的脸。

“韩指使似乎不太喜欢佛门啊。”张俭低声问着折可大他刻意岔开话题好让自己能留下一份颜面“是不是信道门?”

从韩宝说话的口气中张俭能很明显的听得出来他对佛家的不屑。很少能见到军官对佛门这般厌恶的这让张俭有了几分好奇。

折可大同样低声:“他未过门的浑家曾给个贼秃占了怎么可能喜欢和尚?”

韩宝见两人开始说私话便立刻挪远了走到了十几步外等候。

张俭放松一点:“他是因为这件事犯了法才入军中的?”

折可大眉一挑:“怎么看得出来?”

“当然看得出来脸上的金印不一样。”张俭微微一笑“以他方才的脾气当也不会隐忍。”

“原来如此。”折可大点了点头。

除了少部分特招的效用士绝大部分士卒入伍时都会被刺字。刺字有刺鬓角的也有刺额边的还有一些乡兵弓箭手是刺字在手背上当然刺面颊的也不少。这不仅仅是身份的标志同时也书名了隶属和番号。

犯法刺配军中的罪囚同样要刺字不过金印的形状、文字和位置跟普通的士兵一看就有区别。轻罪的还好跟士兵同样都是刺小字尽量在脸颊的边缘以求不毁人容貌。但重罪的罪囚——流配千里以上的基本上两边脸颊。额头上直接刺了强盗二字的配军营里正好就有几个。这些都是给官府捉了之后幸运的被赦免了死罪的强盗在军营中脏活累活都少不了。

韩宝脸上的刺字就是最典型的刺配罪囚才有的金印不像有些士兵的刺字远远地看起来还有几分像刺青图案。

其实刺青在世间是寻常事夏天的时候到市井中走一圈很容易就能发现有很多男子身上有着花式各异的纹身。周太祖郭威的脖子上就刺了一只雀所以人称郭雀儿。折可大身上其实也有就在胳膊上但只有个粗糙的轮廓。

少年时的折可大曾经做过几天纨绔跟他的十六叔折克仁以及十几个年岁相当的玩伴横行街市乡里甚至还相约去刺了青。不过好一点的纹身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刚刚刺了一个虎头的外廓过来一回去便给拎去祠堂一顿好打接下来自然就没有然后了。

“那和尚最后怎么样了?”张俭问着。

“那贼秃给削了子孙根只是没入宫的运气当天就咽了气。”

听到韩宝是从哪里下的手张俭身子就是一抽双腿也下意识的夹.紧了一点:“杀人?!”

“杀个淫僧!”折可大更正道他当日听到韩宝当兵的原因之后只觉得解气得紧。

“那时当还没有自首减二等的敇令吧。”

张俭对刑名认识非浅甚至曾有过去考明法科的打算——本就是低人一等的荫补出身若再没几分拿手的活计在官场中也是混不好的——律令、编敇、案例或许还不能倒背如流可当今天子颁布过的最有名的一条律令他不可能不知道。

在自首减二等论法的敇令实施前只要定了是故杀再情有可原也当是绞刑除非遇上大赦或许还有那么一分可能免死。

“论理是死罪的不过当时的县尊看他是条好汉杀的又是在理就批了个失手误伤。”

误伤致人死地就是流刑了。张俭点点头:“倒跟狄武襄有几分相似。”

狄青也是伤人犯法受刑后被收入了军籍。不过据说那不是狄青本人犯下的过错而是帮他的兄长顶罪而且人也没死后来给救下来了。

“狄武襄军中可没什么人能比得上但也算是条好汉了。”

折可大很看好韩宝想将他拉入自家。方才多说了两句现在就警醒了起来。只盼着张俭能将韩冈看低一点——毕竟是罪囚出身文官寻常连武夫都看不起何况罪囚出身的军汉?

罪囚或在牢城中干活或直接就归入军中同样被刺字。军汉跟罪囚在世人眼中就成了一类。他们这些将门出身的还好世代从军能做到指挥使或是都头的也还说得过去可普通的士卒根本就等同于贼配军。

当然对从军的的看法也分地方。在穷困的边疆吃官粮拿官饷是门绝好的营生。但在内地可就是避之犹恐不及的恶差正常士卒想要离开军队甚至必须从族中找来一人顶替他的位置。

太原乃是富庶之地说起来是国之重镇河东的核心不过百多年不闻烽烟赤佬的地位自然不高。罪囚出身的赤佬就更不用说。

“且不说那一干败人兴的贼秃了。”折可大说道“辽贼的主力既然南下了就需要有人出去打探详情究竟是胜是败。”

张俭也点头道“若是韩枢密胜了那么正好痛打落水狗。若是不幸有失也能提前一步得到消息警戒城中以防有人谋图不轨。”

“多半能赢。”折可大更正道:“如果韩枢密当真能在南面的太谷县附近抵挡住辽军的攻势甚至不求击败辽军只要能拖住这一支兵马待各路援军赶来萧十三便是必败无疑他手下的几万人马甚至有全军覆没在河东的可能。”

“只要韩枢密能做到。”

“当然能!”折可大对韩冈有着绝对的信心毫不犹豫的断言“韩枢密肯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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