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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的亮了。辽人的确趁着黎明前发动了最后一次攻势不过在警惕的乱箭之中还是宣告败退。
城南城北的两片集市皆是一片焦黑只剩下残垣断壁上的缕缕青烟随风拂动。辽军最初的攻势就是从这里展开不过现在却看不到几具尸骸可能同样被烧成了黑炭也有可能是火起后就顺利撤离了。后者的可能性远比前者要大不然如院落和道路这样的空地上应该会有为数众多窒息而死的尸体。
韩冈转身对黄裳笑了一笑“看来勉仲你猜对了。”
当时黄裳和另外两名武将就猜测辽人利用城外的建筑潜近城池只是声东击西的战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错。
“猜没猜中都一样啊。”黄裳苦笑着摇头。猜对猜错都毫无意义。城中的防御措施本就是为了应对全线进攻而计划的岂会为辽人的计策而影响?
但也在这一夜中太谷城内储备的箭矢消耗超过三分之一而弓弩损坏也将近一成。同样规模的守备力度城中最多只能再支撑两天接下来就要用人命来拼了。
不过辽人也不可能再来两次三次昨夜那样等级的进攻了。只要看看外面就很清楚辽人死伤枕藉数百近千之多。
这些人绝大多数身着甲胄在辽军尚未全数铁甲化的现在必然都是萧十三麾下的精锐。相对于整体兵力虽少但绝对是伤筋动骨的损失了。而且还有那些虽然受伤但还有爬回去气力和运气的数目只会比躺在城下的更多。
城头上这时又有些乱声很快就有人来报说是从辽军的营地那边来了一队骑兵过来想将尸体和重伤员都拖回去。
没人脸上能看到担心的神色倒是人人带笑这完全是犯浑嘛。
“萧枢密被气糊涂了吧?”
“若是发了疯才好。”
倒是田腴清醒:“萧十三再糊涂也不至于下这样的命令。多是部族军来救自家人的。”
片刻之后城上再来报告就说是城头上的一阵乱箭将他们又赶跑了还顺带留下了十多人。然后就再不见声息。
到了中午韩冈巡视过城池四壁守军又去医院探望了在昨夜受了伤的伤兵——基本上都是意外只有一人是中了流箭——终于城外又有了动静。辽军的骑兵开始接近城门四座城门都有总数差不多有七八千。
那些骑兵没有绕城而行只是静静的停在离城一里多的地方。但那并不是辽军继续进攻的标志而是撤退。
从城头上甚至不用望远镜都能看见驻扎在城外的辽军正大批的从背离城池的方向离开他们临时驻扎的村庄一队队的向着地平线的远方行去。
随着辽人越走越多越来越远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了辽军的动向。欢呼声便渐次而起不可遏制。传遍了城墙传遍了城中。
“撤了撤了!辽狗撤了!”
城上城下官兵百姓皆是欢呼雀跃。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小民无论是僧道还是平民都是欣喜欲狂。
数万辽师围城虽然仅有一日但之前准备御敌时的压力却如同阴云一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如今云开雾散又如何能不欣喜欲狂。
可是相对于全城军民越来越响亮的欢呼韩冈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双眉反而渐渐的拧起他周围的幕僚和下属也因这位制置使沉静如初的表情而逐渐冷却下来。
“不要庆功得太早。只要辽贼还有一兵一卒留在河东就不是欢呼胜利的时候。”韩冈声调低沉的一盆冰水浇到僚属们的头上“辽贼究竟是向南还是向北这是必须要先查清楚的!”
在韩冈的威压下制置使司的成员们收起了喜乐之心开始成一圈低声讨论起:
“萧十三以骑兵隔绝消息多半是意在南来之兵!”
“但辽贼移动的方向似乎是向北走的。”
“万一是陷阱呢?”
韩冈听着幕僚们的讨论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份商议过后的文稿摆到他的面前主要就是以之前针对辽人南下而制定的计划书为蓝本加以修改。
不过韩冈其实并不是这么想以他对辽军的了解昨夜一战后的士气和兵力的损失让萧十三很难再冒着巨大的风险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决战。
而且辽贼个个抢得身家丰厚谁还会再搏命?要不是以为太谷城能一鼓即破城中又是金银无数昨夜他们也不可能那么拼命。
但战阵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辽人不是不可能南下。
所以现在就得看章楶的了希望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
辽军正在撤退。
在退回放养马匹的河畔绿地之后便纷纷上马准备启程北返。
萧十三的眼前这一片有些乱的场面堂堂枢密使的脸色越发的阴郁起来
“枢密其实还是有机会的。”一名幕僚在仔细观察过萧十三的神色之后终于有了决断。
萧十三沉着脸反问“什么机会?”
“援军。宋人的援军!”
原本太谷县就是陷阱韩冈拿自己当做鱼饵的陷阱。这一点萧十三以下很多人都看到了。
但若不是鱼饵本身太过美味而鱼钩看起来也很脆弱萧十三也不会赌上这一把可惜他失败了。不过既然失败了他就不打算再去追加赌注去试着翻盘那样的结果只会越输越多直至输光了本钱。
从代州、石岭关、榆次县来推断太谷县的城防如今已经确定是个巨大的错误。但到现在为止萧十三也想不通什么时候韩冈在太谷城中调入了那么多兵将。从几十支来源不同的探马那里甚至包括不同时间抓来的俘虏他得到的是几乎同样内容的回报——太谷县中的兵力不可能超过五千。若非如此萧十三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去攻打太谷城。
“宋人的援军一天就走了八里路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想的?!”
早就知道是陷阱跳过一次了好不容易爬上来难道还要向更深的地方跳第二次?!
如果是别人充任河东主帅萧十三还有可能再去赌上一把可现在坐镇城中的是韩冈又刚刚表现了他的能力萧十三又怎么可能还会犯傻。
“……或许是宋将胆小如鼠!”
“统领援军的宋将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的时间太久了打算换一换地方吗?宋国的皇帝和皇后怎么可能容忍有武将将太子置入险境?”
韩冈现在的性命是跟宋国太子挂在一起的。虽然三十岁的宰辅日后可能会很危险以韩冈现如今在天下万民中的声望甚至有可能成为尚父一样的人物但只要南朝的皇太子还需要他这位韩菩萨南朝的皇帝皇后就绝不会想看到他有任何损伤。
萧十三相信南朝的将领们都能明白这一点。可是太谷县被围后援军却用着蜗牛一样的速度前进。要说这不是韩冈事先的吩咐又怎么可能。围城打援的确是一个好招数但萧十三已经不会去幻想这一次能够成功。
先退吧趁损失变得更大之前先离开再说。如果天欲兴辽就让宋军追上来吧这样的话野战中一举逆转绝不是白纸做梦。
……………………
乌鲁紧盯着不远处的中军。
在旗帜下有着这一战最主要的责任人。
连同自己在内总共三百另五人回来的只有两百三十多八成还不到而且回来的也是人人带伤。就是乌鲁本人脖子上也缠着一圈捆绑伤口的绷带——这也是从代州那里得来的。
明明太谷城外宋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但萧十三却还坚持去攻打太谷城。
这上千战死的同袍是萧十三那贱种贪功害死的。要不然早就该带着打草谷得来的收获返回大同府了。何须现在满心失望和颓丧的返回北方。
乌鲁低头看着胯下的枣红马马鞍之下连脊梁骨几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干瘪、瘦削已经完全不见让举族上下都羡慕不已的良驹的形象了。这一匹还算好的乌鲁总共带了三匹南下其他两匹的情况只会更糟。
春来战马体弱经过了一个冬天战马身上积存的膘已经都消耗光了春时不经将养却赶着南下已经有大批体质稍弱的战马倒毙路旁。现在有用了几天时间多走了几百里冤枉路等于是又要多损失上一批战马。
就算是这样只凭一路得来的收获还能说是一桩胜利。但这样的胜利再来个几次大辽也不剩多少好战马了。
乌鲁的手紧紧攥着刀鞘投向萧十三的眼神中透着愤怒和桀骜。
“乌鲁!别犯浑!”
一声焦急的呵斥从身后传来不过来得更早的是探过来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乌鲁坐骑的缰绳。
乌鲁拧过脑袋铜铃似的一对圆眼凶光四射盯着胡里改。
老胡里改没松手“低下头低下头!”
乌鲁怕老胡里改声音太大引起他人的注意也不应低下头
“越是这时候萧十三越是要杀人。没能打下太谷城现在他要立威就只能从你们身上着落了。别给他机会!你没看其他人一个个乖的跟孙子一样?”
乌鲁几乎要翻脸他哪里可能真的去杀萧十三他还没疯!乌鲁压低声音发怒道:“你当我想不到?!我怎么可能做这等事!”
“我知道你当然能想到但你多瞪他一眼就是把脖子往刀口上多凑一分。不是吗?若他真的拿你开刀举族上下就都完了这一分一毫的风险也不能冒啊!”
老胡里改将乌鲁的缰绳越攥越紧眼角的余光还瞥着中军大纛的方向生怕萧十三注意到乌鲁方才的不驯眼神恼羞成怒后迁怒到头上来。
宫分、皮室两军萧十三动不了;五院、六院、乙室等贵胄更不用说;出身大部落的就算有些冒犯萧十三肯定也只会当没看到;而小部落就跟屁一样无足轻重。最危险的就是他们这等人数不多不少的中等部族。偏偏他们回去的这一路上还跟着中军这是踩在刀锋上走路啊。
趁损失不大提早离开还算是做得不错了。真正错的还是没查探明白太谷城中宋军兵力的数目同时也是对手太强的缘故。想明白了这一点老胡里改对萧十三的愤怒还不及乌鲁的十分之一。
乌鲁并不关心老胡里改现在想什么他依然纠结于自家损失的儿郎“死伤这么多人等回去后定要求尚父给我们所有人一个交待!”
老胡里改知道乌鲁这是在说气话也不多劝。等他真的发了疯想要连同其余各部跟萧十三过不去在想办法不迟反正那时候也有族中的长老能拦着他。
老胡里改回头望了已经被远远抛到身后的城池一眼他可不信宋国的那位神佛弟子会高抬贵手的放人一马。心中暗叹‘先能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