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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向瞥了章惇一眼判枢密院事脸上的厌烦并没有遮掩。

他试探的说着:“王介甫一心阻气学于京外不欲其扰乱视听以免教坏了太子。曾子宣借机取利真要说起来还是落在王介甫的头上。可惜了韩玉昆……”

薛向说得很轻巧他虽有许多地方与韩冈有共同利益但为韩冈与新党为敌薛向并不愿意。王安石对他也是有知遇之恩的。

现在朝中的情况也如此真心愿为韩冈出头的重臣找不到一个。既然宰辅们都无意为其回京出力韩冈远在河东也只能徒唤奈何。在薛向看来除非再有一个类似种痘法的神方否则想要回京当真如同登天。

章惇果然转移话题:“京宿轨道的事现下怎么说了。”

“等钱粮拨下来呢。”薛向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要不是打仗平行于汴水的轨道早就建成了至少到南京应天府[商丘]的那一段肯定能建成。可惜一场大战下来不仅是预定的钱粮就连材料和匠师都一并去了代州。现如今若还要修筑只能等朝廷有钱了再说。

“朝廷要加铸两百五十万贯铜铁钱还有今年的夏税秋税应该能帮着把京宿轨道的摊子先铺起来。这不是一年能完工的先开工了再说。”

今年朝廷财计入不敷出是铁定了的。大战之后三司账簿上的窟窿大得让人夜不能寐。

可皇帝的病情依然故我手指能动却还是不能说话说不准哪天就龙驭宾天了。当太子登基要给群臣、三军的赏赐国库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得起。

这些天来薛向不止一次暗自庆幸早早的与三司脱离了干系。现如今增铸的二百五十万贯新钱不过是杯水车薪不知要几年才能把亏空给补上。如果再有人拖后腿的话那就不是补亏空的问题了:

“子厚当也听说了吧。洛阳那边早有议论说朝廷新铸大钱、铁钱是以生民膏血济财计这么一闹阜财监的百万贯能不能指望还真得两说。”

“不过是义利之辩老生常谈罢了。”章惇不以为意当年新法初行就为义利相辩多日王安石和司马光都写了文章。现在新学独树一帜旧党中人怎么蹦跶都没用了。

朝廷为解财计困厄鼓铸大钱。当十钱是否铸造朝堂上计议未定但折五钱则又定下要增铸百万贯另外还有一百五十万贯的折二铁钱。其中铁钱两分在蜀中三分在关西剩下的一半则是在河东的钱监铸造。至于折五钱则放在了洛阳阜财监。

这就是为什么洛阳旧党元老们又开始闹腾的缘故。近在咫尺的把柄怎么能放过?

但不铸钱又能如何?今日铜贵钱贱多少不法之徒熔钱取铜用以制造铜器贩卖。还有不法海商将大宋的钱币一船船的运往国外。而同样严重的更有千年以来的窖藏传统让许多铜料在冶炼、铸造之后又回到了地底。

不铸钱市面上的钱币会越来越少不说朝廷也无法填补收支之间的巨大亏空。可铸钱若是以铜质的小平钱和折二钱为主就又是桩亏本买卖。所以只有铸大钱铸铁钱才能保证朝廷的收益。所以西京的反对声不过是不甘失败者的叵测居心罢了。

章惇不屑的哼了一声当先跨进枢密院的大门。钱粮俱足朝堂安稳两府各安其份那么西京再怎么折腾也是无用功。

不过这样的情况下韩冈和吕惠卿就要继续失望了。两府中表面上似有纷争实际上却是有志一同他们只能等待日后的机会了。章惇纵然为韩冈抱不平可也不愿与王安石正面冲突。

‘自家事自家解决外人插手不便。’

章惇心中为自己做着辩解却无法自欺欺人的摇头苦笑。对韩冈终究是有愧的。眼角的余光接收到了薛向投来的眼神也不知这老狐狸看透了多少。

“枢密、枢副。”一名小吏匆匆而来递上一页纸“这是韩枢副新奏章的抄本通进银台司刚刚送来的。”

……………………“曾大参、李中丞演得一场好戏啊。”

蔡确重重的靠在椅背上完全不顾宰相的仪态。念着两名同僚的官名话语中满是讽刺的味道。曾布脸上一闪而逝的得意他看到了曾布变得轻快的脚步他也看到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跟韩琦的侄女婿勾搭上的?

“子华相公说什么了吗?和叔。”他抬头看着肃然而立的邢恕。

“韩相公从崇政殿回来后就感觉有些累了刚去歇息了。”

“哦是吗?”

邢恕是韩绛的人至少明面上如此。

是韩维向蔡确推荐了邢恕然后邢恕便成为了检正中书孔目房公事。这是邢恕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都堂之中的理由。而蔡确之所以用邢恕在外界看来是因为韩绛、韩维对他的恩德。

从情理上说韩绛是蔡确的恩主。蔡确十年前能进京为官还是多亏了当时宣抚陕西的韩绛将他推荐给了时任开封知府的韩维。至少在人前蔡确对韩绛、韩维乃至灵寿韩家都保持着足够的尊敬。

韩绛本身任命的加上蔡确奉承其意而任用的韩绛在中书门下的控制力按理说其实不在王安石之下。但实质上年事已高、比王安石还要年长多岁的韩绛并不怎么理事大事王安石做主余事交由蔡确等人自决他多是签押盖印而已。蔡确也是随口一问。

“不过……”邢恕又道“韩相公还是说了一句‘该走了’。”

“‘该走了’?确实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蔡确沉吟了一下问邢恕:“和叔依你之见子华相公说的是谁?”

“邢恕不知。不过不像是说自己。或许是吕、韩二枢密吧。比如韩枢密他若敢下狠心完全可以挂冠而去。辞了河东制置使、枢密副使二职谁还能让他留在河东?以前又不是没做过。”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时过境迁了啊。辞官?哪有那么简单。”蔡确摇头:“西府副二辅弼重臣就算请辞也不可能一请即允。韩冈的辞表就算皇后批下来知制诰也能给驳回来。一句礼数太轻非待遇功臣之法。皇后都没话可说。”

“相公说的是。”邢恕躬了躬腰在都堂内他的礼数总是很周全“难道说王平章今天又挡了韩枢密的道?”

“翁婿家底事外人掺和不得。既然介甫平章认定了不能让韩玉昆回来那就由他好了勿须我等外人多事。”

这是好事。

为了打压气学甚至把吕惠卿都放弃了。蔡确不信吕惠卿心中对此没有怨言。要是吕惠卿、韩冈同时与王安石分道扬镳那真的是有乐子看了。

蔡确暧昧的笑着:“荀卿言先圣诛少正卯事道途不和便势同冰炭。或谓其不然。如今看王、韩翁婿谁能说荀卿污毁先圣?”

邢恕也叹道:“昔年恕读史尝观郑玄忌马融、群儒憎颖达二事嗤之以鼻。谓饱学宿儒纵好名亦不致此。今日回头再看古人诚不我欺信之也!信之也!”

“此二事一在汉晋一在隋唐如今又有王安石、韩冈翁婿俩倒是给补上了。”

郑玄师从马融三年学成辞归马融忌其日后声名越己遣家将追杀;隋炀帝慕石渠阁、白虎观旧事召天下群儒共论经典孔颖达年最少却独占鳌头为诸宿儒所嫉恨以刺客谋刺之。这两件事有人说真有人说假至今尚无定论。倒是孔子诛少正卯否认的却不多见。

“可惜了吕枢密无妄之灾啊。”

“那是他自招由。”蔡确对吕惠卿没有一点好感不仅仅是因为争权夺利的缘故。从性格上蔡确也与吕惠卿如同冰炭。

幸好王安石对他的好女婿顾忌太多。也许一开始并没有像闹到今天的地步可是到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只要王安石还压着韩冈朝中就没人能帮他松脱开来就是皇后都只能干瞪眼。而韩冈无法回京的情况下皇后也绝不会允许吕惠卿回京。

这已经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让蔡确看得心花怒放的死结。

蔡确很期盼看到韩冈气得大骂王安石是奸臣的模样也很期待吕惠卿与王安石分道扬镳的哪一天。

想想就觉得有趣。

实在是太有趣了。

“相公。”一名身穿红袍的亲随匆匆进了厅来附耳对蔡确说了几句。

……………………曾布只有独处时才会路出笑容。

让吕惠卿与王安石反目成仇让韩冈与王安石嫌隙更深让皇后更加敌视王安石这已经是一石三鸟了。

而且还要加上吕、韩不得不久留外路。

一石四鸟!

至于卖好韩冈曾布从来没有奢望过那不是可欺之以方的君子而是最善伪装的狡诈之人。

曾布倒是不担心他所做的仅仅是因势利导根源还在王安石身上。

站在院中眺望着大庆殿殿顶之上在阳光下璀璨夺目的琉璃瓦曾布脸上的笑意更甚。

想让他来掺沙子这几天的作为当没有辜负官家的一份心意吧。

“大参。”一名书办在院门前小心的打着招呼然后悄步走了进来。

……………………只要王安石还在任上韩冈就别想回来。

而只要天子还有一息尚存王安石的平章一职就没人能动摇得了。

乌台台长的公厅中李清臣肃容翻看着一份份公文思绪却飘到了之前朝堂上的争论上。

总算是赢了一回。

韩冈如果现在回来正好能赶上他三十岁生日。一旦他在京中摆起了寿宴可就真是让人无法忍受了。

幸好不至于此。

年纪轻轻便身登高位对人对己对朝廷都不利。

玉不琢不成器也该受些挫折了。

天子早有此心可惜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故被破坏了。

如今既然天子不在就让他的岳父来当一回拦路石吧。

未来的权臣和现在的权臣。

只要是权臣都是需要铲除的敌人呢。

……………………“何至于此!!”章惇声音微颤。

“这是要鱼死网破吗?!”蔡确难以置信的摇起了头。

“怎么可能?!”曾布在惊叫。

而李清臣还在看着他的公文来自银台司的信报尚未送到他的手中。

……………………王旁走进了王安石书房所在的院落。

见过几次的银台司派来报信的虞侯正从书房外的小厅中出来看见王旁行了一礼然后又匆匆来离去。

王旁走近厅中却见王安石发觉父亲神色不对他慌忙上前“大人出了何事?”

王安石闭目不答久而一声叹:“玉昆要上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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