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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醒过来的天子眼神呆滞意识尚未从凝固的黑暗中松脱开来。

韩冈也没指望赵顼晕厥过后反而能开口。

用审视的目光上下看了赵顼一通韩冈回头“当真是天佑陛下总算是醒过来了。”

“阿弥陀佛。”

不知是谁起了头寝殿内念佛的声音响了一片。

王安石和韩冈都不由得皱了一下眉越是下层对宗教的信仰就越普及宫里宫外到了四月初八全都是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赵顼病重刺血书经的也是一窝蜂宫里面用舌血写成的金刚经不是一本两本了。

可这也没奈何世间风气如此。也幸亏绝大多数人并不是那么的虔诚拜了佛祖拜道君家里面还供着祖宗牌位终究不是西面那些狂信徒。

向皇后拉着太子赵佣做到了床边韩冈趁机人群中退了出来。

“玉昆。”王安石表情严肃问韩冈:“情况怎么样?”

韩冈沉吟一下摇头对王安石道:“岳父还是问太医吧。小婿现在说不清楚。”

“能说多少就说多少一句半句都行天子的病情究竟如何?”

韩冈轻声道“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当然不是说赵顼不会再发病而是发病后不能再一次醒过来。谁能有两次三次中风还保住性命的例子?天下虽大就算有例外也落不到身体孱弱的赵官家头上。

王安石神色更为凝重看起来开始往情况恶化的方向做心理准备了。

其实在韩冈看来赵顼能够这么苏醒其问题应该并不是很严重。如果当真是再一次中风的话以天子现在的状况根本就不可能再醒过来。

也许只是普通的晕眩而已。身体虚弱的人站久一点坐久一点都可能会出事。而赵顼的身体情况更为不堪。或许就是在集英殿上匆匆将他拉起那一下剧烈的动作大脑陡然失血让本来只是有些污秽的小问题变成了晕厥。

不过现在猜那么多也没有意义。韩冈只知道一点一个人的政治生命并不是由病情所确定的而是来自于外界的信心。包括臣子也包括皇帝。当年‘谁念玉关人老’的枢密副使蔡挺被请出朝堂也不过是在殿上发病摔了一跤。

赵顼在经筵上发病的事一旦传出去后朝臣们对他的最后一点信心都会失去。就算他之后还能用手指写字听人读奏章但下面的臣子只要想到这位皇帝很可能就在下一刻龙驭宾天除了性喜赌博的人谁还会听他的话而对皇后的谕旨置之不理?

“玉昆。”王安石轻声问盯着韩冈“是不是要让太子预备一下功课。”

预备功课?

韩冈挑了一下眉毛。要么就干脆隐晦到底要么就干脆挑开来明说半遮半掩的做什么?

他知道王安石想试探什么。

立太子尊赵顼为太上皇。

“太子已立储位即定。又有皇后照看内外何须再此一举?何况凌迫君父太子岂能安?我等儒臣总不能教太子不孝!”

韩冈才不会这么提议。

能逼皇帝退位的臣子在谁看来都是极端危险的存在。下一个皇帝上来之后怎么可能还会信用于他?肯定是当眼中钉来看。

韩琦为什么六十出头就给请出朝堂再也没能回来?他的确反对变法可早在开始变法之前韩琦就已经出外了。因为他是权臣而且是在神宗准备即位英宗却回光返照的时候说就算英宗康复也只能为太上皇的权臣。

如果当真亲手主导了帝位传承就算还能安享富贵但一辈子都别想再入两府。

等了片刻赵顼周围的人群依然不散韩冈在外提声“殿下先让陛下歇歇吧。这时候要多养一养神。”

韩冈的话让殿中人如奉纶音。刚刚熬好的汤药忙不迭的给赵顼灌了下去。由于曼陀罗的药效不显现如今的太医局中安神的汤药里面都是加了罂粟粟——就是鸦片后一个粟作蒴果解——这一味药材。

赵顼被灌了药没过多久就昏昏睡去。皇后也脱开身来只留着太子在床边服侍他的父皇。

王安石已经等了很久直面向皇后轻声却坚定的质问着:“殿下方才经筵上究竟出了何事?”

“是官家……是吾看官家……那个不太好……”

为什么要求匆匆结束经筵皇后看起来难以启齿。被王安石冷着脸一问就结结巴巴起来。

“平章。”韩冈插了进来让皇后如释重负。

王安石回头瞪了一眼韩冈轻叹着摇摇头:“太子还在这里呢……存一分体面吧。”

王安石看着御榻上吃力的为赵顼整理被褥的赵佣心中一软不再问了。

韩冈能猜到的理由他也能想得到。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赵顼那是生病的原因是应该体谅的。皇后为保全皇帝的尊严也做得没有错。

“殿下天子现在虽然苏醒了可这几日京中人心仍免不了有所浮动还是由两府轮流宿卫宫中为是。”韩冈向皇后提议“臣与平章在宫中为何久留也得通知两府。”

“枢密说得是。”向皇后忙点头“吾这就召宰辅们进宫来。”

王安石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又叹着气摇了摇头。是否能冷静行事就是判断是否挂心天子的关键。王安石一时忘了要通知两府韩冈却记得很清楚。哪个更在意赵顼本人其实是明摆着的。

“至于陛下那边……”韩冈接着说道“顺着陛下的心意就好了过些日子或会好些。”

向皇后脸色苍白如旧。王安石望着门外脸上看不出悲喜。

顺着心意四个字是不能随便对病人家属说的。千年后千年前都是一个道理。

过了半晌王安石对向皇后道“殿下今日就由老臣留下来宿直吧”

韩冈点点头“若平章宿卫韩冈也就能安心。”

向皇后闻言一愣。“枢密你呢?”

韩冈看了眼王安石对皇后道:“臣有所不便。”

宰辅们轮班宿卫差不多就两三人一班岗。韩冈当日和王珪、薛向、张璪同日宿直就撞上了拥立太子的大场面这份功劳够吃三辈子。而今哪个能撞上天子归天也同样是天大的机遇。只是如果宿直的宰辅有着过近的亲戚关系就免不了会身沾嫌疑。王安石与韩冈是翁婿现在已经有嫌疑在身了今天若再同宿卫宫中少不了会惹来一身麻烦。

向皇后看看王安石又看看韩冈来回两次三次恍然大悟。带着点小心对王安石道“平章……”

王安石盯着韩冈看了一阵叹道:“那今夜就劳烦玉昆了。”

“理应如此。”韩冈拱了拱手不知不觉的所有人都忘了王安石和他已经递交辞呈的事。

又过了片刻雷简从内厢出来了。

“天子是颅内出血以至卒中。这是第二次中风了。如果再早一点依稀曾有耳闻一次那就是三次了。每一次中风对颅脑的伤害都是极难恢复的。六阳所聚神之所居。伤了头脑甚至精神上都会出问题。”

“雷供奉说得是。”韩冈接上来道“臣旧年在关西曾见过一个被除名的老兵头部被党项铁鹞子的铁锏打碎了半边颅骨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不过原本是极温厚的性子但受伤后却变得暴躁易怒恍若两人。骨伤跟中风虽说是一内一外可终究是伤到了六阳魁首有一部分症状是相同的。”

十二正经中手三阳足三阳皆汇聚于头部所以有六阳魁首的说法。自发病后赵顼的性格的确变了不少可躺在床上半年就是正常人性格照样会变。但韩冈只举了一个例子正常的变化也变成了不正常的症状了。

雷简道:“这就是伤了六阳经损了阳和之气的症状。以微臣之间当天火灶聚太阳精火制药或有补益。”

“太阳精火?”王安石和向皇后同时发问。

“其实没那么玄虚就是太阳灶跟放大镜能聚光点火一样凹面镜也能聚光生火。所谓太阳精火就是聚集太阳光来熬药。”韩冈解释道“近来西京有不少人家都在用。据说还是富家还是文家的子弟发明的。”

“文相公、富相公、王相公还有楚尚书家里都有在用。年老体虚往往阳气不盛用阳火熬药有益于药效。”

“哦。”王安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千年之后十几岁的学生都糊弄不过去的话在这个时代却是标准的专业术语让病人和家属莫测高深只能从医生脸上的表情来判断问题是否严重。

赵顼的脑血管可能是淤血可能是出血韩冈记不清到底哪一种才是中风这个时代的医生也不可能有办法看清楚颅骨内部血管的情况。

可是这并不影响韩冈去给赵顼的病情下定论。

那一位早就该歇歇了。

从他个人的角度从国家的角度让朝政控制在一个中风瘫痪的皇帝手中都是对自己对国家不负责任的行为。

“圣人圣人!”一名内侍奔进来了“相公们来了。”

“谁敢拦我!?”杨戬话音未落只听着外面怒喝“陛下不幸抱恙我等宰辅如何能在外安坐?尔等想隔绝中外不成?”

“蔡持正的声音倒是大。”王安石冷冷地说着。

向皇后站起身:“让相公们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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