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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12-22

王厚拖着疲惫的脚步从皇城中走了出来。

穿过宣德门那深长幽暗的门洞阳光洒下的时候他不由的眯起了眼。

一天多没睡连吃饭喝水也只是抽空当骤得大任的王厚全心全力完成了任务并像太后进行了禀报之后剩下的就只是疲惫。

困倦难当连头脑也变得迟钝起来思绪仿佛落进了泥潭全力挣扎也改变不了越来越吃力的结局。只有空空如也的肚皮还能清晰明亮的发出饥饿的声音。

“二郎要回去?”

牵着马过来的是服侍王厚多年的亲随等到王厚终于出门便立刻迎了上来

“……回哪里去?”

王厚用力揉着额头然后反问。

“二郎可有想去的地方?”

王厚正在考虑不过还没等他得到结论就有一群人涌了上来。

‘上阁!’

‘皇城!’

都是在称呼王厚不过其中一半和另一半并不一样。不过不管怎么称呼都一样是王厚。

西上阁门使提举皇城司并不怎么符合官制但为了酬奖王厚的功劳同时当时更多的也是为了让王厚能更名正言顺的统领皇城司的成员让他们戴罪立功宰辅们没有人对此表示反对。

不过这并不是让王厚在做阁门使的同时管理皇城司仅仅是让他就任皇城司的主官。

阁门使即是实职的差遣也是武官序列中的一个阶级。

王厚原本是要就任阁门使但本官阶级依然还是在正七品的诸司使一级可现在因为宫变一案中的功劳却变成了就任提举皇城司也就是说随着王厚就任皇城司他的西上阁门使从实职差遣变成了官阶。

尽管听起来乱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这只意味着一件事就是王厚直接跨进了横班成为了大宋百万军中仅有二十位的高阶将领中的一员最顶层的三衙管军就在身前不远。而以王厚的年龄、功绩、背景他ri后晋升三衙管军也不在话下。

就因为王厚前途无量赶上来奉承的官员便争先恐后。只是王厚此时头昏得不行肚子也饿得难受几句话甩开了这帮人便快马离开转了几条街巷在一僻静的小巷中停了下来。

王厚就在马上脱了官袍借了一名亲卫身上的衣袍和帽子打发了这人拿着官服先回去他本人则带着剩下的几个亲随出了巷口在路对面找了家酒店坐了下来。

点了酒菜王厚刚拿起筷子就听见隔邻的桌上有人高谈阔论。细细一听不仅是这一桌就连周围的几桌所议论的都是昨ri的大庆宫变。

从宫变当ri开始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搜捕到了第二天才宣告结束。

并不是没有漏网之鱼不过比虾米大不了多少的小鱼就算是跑了也无足轻重。而且开封府又开出了海捕文书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很难逃出开封府的地界。

也就是到了这时候有关宫变的细节方才在京城中传播开来。但真相混淆在谣言中传得漫天飞。不过有一点不会变第一宰相在大庆殿上被干掉了第二解决他的是韩冈。

韩冈的名气本来就无人不知这一回再次扬名。可换来的不是顶礼膜拜而是市井中兴致高昂的高谈阔论。

也许在上层是攸关生死韩冈是死中求活。其一骨朵击毙蔡确虽有武力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其眼光和决断力的体现。可是到了下面他如何做翻了蔡确倒成了百姓们关心的重点。

王厚从来没有想过在大庆殿上的惊险一幕最后能变成喜剧或是武戏。

当他听到旁边有人在说韩冈拿着一柄先帝临终前秘密赐下的金骨朵上打昏君下打jiān臣。一锤击毙想要谋反的jiān相又逼退了想要篡夺侄儿皇位的jiān王还有偏心又老糊涂的太皇太后便连酒杯都放下了就竖着耳朵听人说书。

“小韩相公那两条胳膊可是有千斤之力力能扛鼎一把扯定了那jiān相一锤下去那就是红的白的一起迸了出来。虽说jiān相被小韩相公一锤砸碎了脑壳但班直都不甘心他们人多势众小韩相公就一个人。殊不知小韩相公那是上界大仙转世身具神威。只一声大喝便吓得数万皇城内的班直都惊破了胆。吓趴下都有一大批大庆殿里从逆的那些禁卫一个个都吓得屎尿横流臭气熏天。”

王厚听得直摇头这编造得实在是太离谱了。但他却依然安坐不动听着边上的乐子。

“小韩相公那是何等人?在考进士之前在关西是打遍了八百里渭水上下无敌手又认识了一群兄弟喝过酒烧过黄纸斩过鸡头要不然故去的王枢密会千金礼聘小韩相公做军师?一是小韩相公文武双全又通医道二是小韩相公能打的兄弟多。飞矛的李将军连珠神shè的王团练还有那个赵……赵……赵将军都是了不得的高手。”

王厚低着头差点没将酒杯给咬下一块来。忍住笑是在是太难了就是牙齿咬着银杯呼呼的笑得身子直抖。

“小韩相公就在殿上将衣服脱了那刺青如锦缎从胸口延到背后殿上上上下下那都是看得眼呆。说时迟那时快啊小韩相公一把抢上前拿住jiān相就做了个跌法将那jiān相摔在了地上做马趴。一脚踩定了jiān相这才挥起金骨朵把那jiān相打了个三千桃花开。”

王厚用手压着胸口都快喘不上气来。这是喜欢相扑争交的相扑那是打架前先脱衣光着膀子只裹一条兜裆布所以女相扑在京城中那么受欢迎韩冈在打杀蔡确前先脱衣这不是相扑是什么?

“难道不知韩相公的外公那是西北有数的名将?曾与狄公并肩杀贼。家传的飞矛之术那可是飞将军李广传下来的……别插话俺难道会不知飞将那是箭术如神连珠箭如纸上贴花一贴接一贴旁人想插上一贴都插不上。”

“只是飞将军的有个儿子名唤李敢不幸在阵上伤了一条胳膊不能再使箭。所以便苦研飞矛这ri夜苦练本又有远shè的天分终于给他练成了从此跟着冠军侯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名还封了侯……什么李敢是冠军侯杀的?别胡扯那姓司马的就会胡说。前回从洛阳来了一个司马缸挖了地洞在里面写书又在殿上一通乱说话被小韩相公一眼就看出了他其实是发了疯!”

“说到哪儿了?……啊对了李侯练成了飞矛之术后就一代传一代就这么流传了下来。一直传到了小韩相公的表兄李将军手上。这李将军有个名号唤作小飞将可不就是这么来的。”

“想那小飞将那是何等英雄人物?一杆飞矛杀得西贼和南蛮子哭爹喊娘就是跟辽狗厮杀起来也没落多少下风。”

“只可惜这等秘技是传子不传女所以小韩相公都没能学到否则一飞锤砸碎那jiān相的狗头岂不省事?还要冲过去打。”

“而且你们可知道那飞将军的箭术传给了何人?……没错就是新近平了西域的王团练!王团练那靶上插花可比绣花快上千百倍眨眨眼的功夫就用箭在靶子上钉出了一朵花来了。所以他们才会在一起出来辅佐小韩相公这就是缘定千秋传遗百代。”

这又是讲古的水平远超周围。王厚听得兴起肚子也不饿了却是笑疼了。捂着肚子趴在桌上他倒是想看看韩冈听到这些传言后会什么什么样的表情。

……………………

“一声喝退数万班直?”

听到家中妻妾的转述韩冈好悬没大笑出声。

现在那些谣言散布者都是在过过嘴皮子上的瘾扯淡的时候也没必要保证真实xing。但离谱得也未免太过分了一点。

要真是有数万班直不要他们造反三司的吕嘉问就要先造反了。

天下有官品的文武官加一起才多少?四万多点五万少点。

宫中班直禁卫的俸禄可不比入流的文武官差到哪里。若是这样高薪资高福利高待遇的班直有个三五万朝臣就要去喝西北风。

还有那李信、王舜臣缘出一系更是让韩冈笑得没了形象。终于是知道天波杨府的媳妇是怎么一个个披挂上阵的了。

不过外面一说起殿上事都少不了那支涂金铁骨朵参与。不论哪个段子都会绘声绘sè说一通金骨朵怎么敲碎了jiān相脑壳。

要是能拿回来就好了。韩冈想着。

如果韩冈能拿回骨朵再在上签个名再写上‘元佑元年二月丁丑格毙蔡逆于大庆殿上’包管ri后价值连城若能让太后也顺手签个字变成了御赐之物那就更有历史意义了。

到了韩冈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身家寻常的古物珍玩都不会放在眼里。而韩冈本人尽管连珍惜的古董珍器也不放在心上但想到能给后人留一个传奇般的国宝也免不了会暗快于心。

只可惜铁骨朵是宫中御龙骨朵子直的武器不是可以拿出宫的纪念品韩冈也没好意思收在自己的身上带出宫去。不过真要说起来就是光明正大拿在手中韩冈照样能够大摇大摆的出城没人敢拦着他。

终究还是脸皮薄没能把事情做出来让‘上打昏君下打jiān臣’的铁骨朵遗失在宫中。韩冈对此是深表遗憾。

笑话传遍了城中但朝堂上则是正经八百的开始讨论如何封赏有功群臣。

尽管还没有最终结果不过韩冈已经确定要晋封国公并不是曾经坚辞不就的莱国公而是齐国公。跳过小国、中国直接晋封大国国公。不为宰相便为国公而且是大国国公这在过去几乎找不到先例。

而王安石则是要在楚国公之外再加一个国公头衔是为两国国公。要不是大宋开国以来臣子没有生封郡王的旧例王安石应该能够更近一步的。

而后章惇苏颂张璪等人都有封赐。这些将会在几天内讨论出最后的结果然后公诸于众。

看起来已经是收拾后事可朝堂中人人皆知这只是暴风雨袭来前的平静——只因为韩冈有关如何选择宰辅人选的提议。

王安石和两府宰执都对韩冈的提议没有异议。一下子将拟定宰执人选的权力交给下面的大臣韩冈的提议不论哪位宰辅反对都会成为天下所有侍制以上的官员们憎恨的目标。

所以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韩冈在家里却坐得稳如泰山。

不论外面掀起多大的风浪韩冈也没有改变他的态度。依然四平八稳仿佛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

冬季快要过去了chun天已经离之不远。

晴ri的午后没有实职在身的韩冈过得悠闲自在。在后花园假山上的小亭中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仔细检查着儿女们的功课

韩钟、韩钲在韩冈面前毕恭毕敬静静的等着韩冈对他们功课的评价。而金娘则在不远处拿着千里镜一样的筒状东西眼睛贴着其中一头往里面看进去。

“大姐儿别玩万花筒了该学刺绣了!”周南难得板起脸教训着女儿不要在玩了。

金娘仿佛没听见依然拿着

“多玩一玩也没什么小孩子玩心重。”

听到韩冈这么说金娘反而不再玩了。嘟着嘴放下了万花筒。

韩冈笑着让女儿出去学习女红随手拿起了万花筒。

这是家里才送来的玩具韩冈之前都没注意。

里面呈三角形放了三块长条形的玻璃银镜银镜内侧是一些彩sè的碎琉璃和云母片。对着阳光的时候。

彩sè玻璃还没有确定的配方但大一点的玻璃工坊都在加以研发在烧熔的原料中掺入各种矿石粉试图造出彩sè的玻璃来。

万花筒的外观很jing致但更有吸引力的地方是不断变化永远不会重复的图案。虽然里面的彩sè碎片只有十余片但只要手腕轻轻转动镜筒就能看到五彩斑斓繁复又对称的图案。

“官人!”刚刚送走了女儿去学刺绣周南回头就看见韩冈拿起了万花筒在玩。顿时心中就堵了一口气“你这让家里的孩子看到了会怎想!”

韩冈随手就放下了不过仅仅是看了几眼就已经看到了足够多的东西这让他对关西制造业的进步十分满意。

虽说万花筒是小孩子的玩具不过能用玻璃银镜造出这样的玩具也证明了雍秦地区手工业的水平。什么时候能够造出人工的动力源那基本上就是工业革命的开始。

“官人还是多想想方才不是有人回来报称李中丞又去何处走亲访友了。就知道丢下个烂摊子让人收拾也不想想该怎么做。”周南没好气的说着。

云娘笑道:“现在这样也好啊等三哥哥做了相公就没那么悠闲了。”

“做相公?那可就难了得慢慢等。”韩冈摊摊手“为夫现在连两府都难入。如果今天廷上推举的话为夫多半会输做不了头名甚至可能成不了候选人。”

“……那官人为什么还要献策?”严素心不明白了“就是直接推辞太后也不会多生气的。”

“是官人还是不想进两府?”周南问道。

陪伴韩冈多年周南素知丈夫对清凉伞并不是很放在心上。真正关心的还是气学。推辞东西两府执政的位置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可一遇上道统之争却分毫不皇帝也宰相也都那他没辙。

若说丈夫这一次为了气学的未来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宰执之位周南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王旖也觉得这时候最好不要进去俸禄又不会多多少家里还整天不得安生。又不是误了这一次就再也进不了两府何苦每次都吃苦受累韩冈若能做个晏殊一般的太平宰相那才是王旖最期盼的。

“风尖浪口上总是要提心吊胆还不如不做。”

韩冈笑道:“这点风浪小船会翻大船可不会。”

“官人方才不是说没人推举所以选不上吗?”王旖奇怪地问道。

“廷推可是在半月之后!”

“这就不会出岔子了?”

“当然。”韩冈用力的点头。

王旖更加迷惑起来:“为什么?”

半个月时间难道韩冈还能有什么手段来扭转?可是以她对丈夫的了解韩冈肯定不会像吕嘉问、李定一般四处奔走寻找支持者。这样一来半个月的时间有资格推举的还是那些人又怎么可能会有多少变化?

王旖全然不明白就连周南、素心和云娘也是一脸迷惑的望着丈夫。

韩冈回手指了指自己问道:“为夫是什么人?”

妻妾们都听得出韩冈是在询问而不是自负的反诘。

周南歪了歪头笑道:“当然官人啊。”

韩冈打了个哈哈:“话不错……不对题。”

“万家生佛当世师表?”

“如果不笑着说就显得更有诚意了……”韩冈笑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是。”

严素心问道:“……是最得太后信任的?”

话问出口她就知道错了。韩冈得到太后的信任是一以贯之并不是说半个月后就会有何改变。

而且这个信任在韩家并不是很受欢迎毕竟这又是一个姓韩的。

所以韩冈还是摇头“不是。”

王旖不打算猜直接问道:“官人到底是什么?”

“是啊三哥哥是什么啊?”云娘推着韩冈手臂催他不要再卖关子。

韩冈微微笑“为夫是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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