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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劳动节,作为初中应届毕业生的年画假期被压榨到三天。

不过即使三天也够他们撒个欢了。假期第一天,年画就起了个大早,跟林茜她们去看电影,看完又去唱歌,傍晚才回家,第二天又去公园野炊……

第三天好不容易消停会躺在家里看了半天电视,晚饭后又被林茜约出去散步。

与其说是散步不如说是逛街,两个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哄闹的夜市区。

黄灿灿的两排路灯下是一个挨着一个的摊位,大排档、小吃摊绵延数百米,熙熙攘攘,香味撩人,充满人间烟火气息。

年画和林茜人手一串烤鱿鱼边走边吃,等最后一个鱿鱼爪下肚,擦擦手,顺势逛起了“地摊服饰”一条街。

林茜为了纪念刚刚逝去的初恋在左耳软骨上打了第三个耳洞,这会儿正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选耳钉,年画一个人甩着手满街瞎瞅,就那么目光飘忽之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闪而过,而后目光再急转回来,盯着看。

嘿,小顾哥哥!

年画下意识走近几步,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歪头打量那个虚蹲在二手书摊前的身影。

头顶上的路灯微闪着,撒了满地的豆黄笼着他,从发梢到眼神再到身影都异常模糊柔和,连那微动在书本间的修长手指都被镀上一层暖光,晃晃的,看不清楚。

他依旧穿着上次见到时那件白色上衣,不知道是不是又瘦了,衣摆垂在臀下,在地面上映出一个圆弧形阴影,背后空荡荡一块,更显得松松垮垮。

不过很好看。

年画不自觉又向前两步,踮起脚尖眯了眼努力去看他手中书本的封面,勉强看见经济学三个大字。

前面几个字被他的手指挡住,完全看不到,她也猜不出,有些着急地跳了一下。

不知是动静太大还是心灵感应,这一跳,刚付了钱的人将将转过头来,视线碰上。

淡淡的、清澈的眼眸。

落地,顾不上脚下的踉跄,年画挥挥右手,咧嘴笑。

自觉姿态有些傻,顾不上了。

顾天北的视线稍作停顿,很快从她身上掠过,落到右边摊位的衣架上,似乎根本没看到她。

他在看一件牛仔衬衣。

年画收了手,讪讪绷直嘴角,左脚踩着右脚,略有些尴尬地调整着站姿。

“走吧。”林茜上下掂着掌心的小首饰盒,搭上她的肩膀,顺着她的视线悠悠咦了一声,“是他!”

年画不语,视线没从他身上移开。

“这人挺冷的,我都在店里见过他五六次了,从没见他笑过。”

年画心说,他只是没对你们笑,我第一次见他他就笑了。

林茜继续悠悠叹:“听说他在跟面馆老板学手艺,能在毕业前吃上一碗他亲手做的面,我就圆满了。”

年画想起那天的那晚牛肉面和红糖水,嘴角弯弯翘起来,笑容落到林茜眼里,“你笑什么呢?”

她立即摇头:“没什么。”

她眼睛盯着那伸出手却终究没拿衬衣、转身继续往前走的少年,想到他站在流理台前和面的样子。

纤瘦却有力。

林茜也悄悄弯了唇,一抹坏笑堆上嘴角,猝不及防对着前方大喊:“喂,顾天北!”

话音未落人已经钻到年画身后去了。

顾天北循声回头,只看到站姿端正、双臂僵垂、木偶一样傻呆呆看着自己的年画。下一秒,小姑娘像被他的目光烫到般转身跑了。

背影一跳一跳,受惊的兔子一样。

******

假期结束,学校开学,店里一如既往地忙,顾天北依旧每天钻在后厨,埋着头揉面。

揉了一块又一块,从上午揉到晚上,不知疲倦。

这晚八点多,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了,老板彭哥算完帐走进来,拍拍他的肩。

他回头,看到彭哥往小桌子方向努嘴,“喏,有个小姑娘给你的。”

他目光循着看过去,是几本崭新的书,离近了,能闻到淡淡的油墨味,非常好闻。

“你问五中学生借书了?”

顾天北擦了手,一本接一本封面看过去,西方经济学、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

前前后后看了三遍,他才慢慢摇头。

“人小姑娘亲口说让交给你的,说你需要。”彭哥摸出烟盒点一支烟,猛吸一口,吐着烟圈眯眼睛,“你不认识?”

看他盯着书皮蹙眉,彭哥慢悠悠再吸一口,补充:“长头发大眼睛,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大概到你胸口那么高,”他比划着,“对了,小孩儿牙齿特整齐,笑起来挺可爱。”

顾天北摇头,“不认识。”

彭哥啧一声,也笑了,暂时放下长辈的架子八卦了一回:“追你的?”

见顾天北垂眸不答他更加笃定,猛吸一口烟摇头笑道:“匿名送书?现在这些小孩儿追人的方式越来越有意思了。”

……

年画哼着歌进家门,换着拖鞋耳后是母亲的唠叨,“扔个垃圾去那么久,是不是又在外面瞎溜达了?”

“没。”她笑嘻嘻的,转身进屋。

开了台灯,继续写物理试卷,将不会的题号用红笔画个圈做上标记,脑海里蓦然蹦出顾天北靠着小桌子看物理课本的情景。

她咬着笔帽,盘算着,能不能找他问个题?

******

不过也只是想想,她还不至于自来熟到拿着试卷上门问题的地步。

第二天放学前的自习课,年画老老实实拎着试卷去讲台上。不会的问题一一问了老师……

独自对着试卷消化的时候,传达室大叔来敲门,和物理老师短暂交流几句后,年画的桌面被轻轻叩响。

“出去一下,外面有人找。”

“找我?”

年画在传达室大叔的指引下走到楼梯拐角,下楼,一眼瞥见几级台阶下的顾天北。

他换了一件上衣,依然是白色,依然旧而整洁,黑色长裤,黑色帆布鞋,两条长腿直直站着,背也挺直,军人一般望着操场方向,等她。

听到她急匆匆跑下楼的声音,他转头 ,一双眼睛在她身上快速地、不着痕迹地梭巡一眼,微微抿唇,半笑不笑地将目光错开,等着她过来。

有几个体育课偷懒回教室的女生路过,探究的眼神多看了两人几眼,窃窃私语。年画心里一阵雀跃,笑眯眯在他面前站定。

“你,找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尖,心里很确定。

顾天北略一颌首,错开她亮晶晶的眼眸,低头去看手里的纸袋。

年画紧盯着他的脸,语气难掩兴奋:“你叫顾天北?名字真好听!”

那天在夜市,林茜喊他的那一瞬,她看着他隔着灯火和人群回头,纯净又淡漠的样子,就觉得这名字真适合他。

顾天北微怔,“谢谢。”

随即几本书被递到她面前,他又是一句“谢谢。”没多余的话。

年画瞥一眼最上面的西方经济学,若无其事转了话题,“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该不会没看到我留给你的电话号码吧?”

转念一想也不对,“看我这脑子,你如果没看到电话号码就更不会知道我在哪个班了,嘻嘻,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我来还书,”顾天北正色:“谢谢你的书,我不能收。”

年画背着两手往后退一步,“你拿着呗,反正我也看不懂。”

顾天北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没收手,态度坚持。

年画讨价还价似的:“拿着吧拿着吧,权当我们交个朋友。”

“不好意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我们大概不适合做朋友。”顾天北抿抿唇,手上的书再递近一寸,被她歪头躲开。

两个人无声僵持,暗里较劲,一个无表情,一个笑嘻嘻。

末了,他弯了腰,试图将书本放在楼梯上。

年画见状转身就往楼上跑,边跑边回头声明:“交朋友的事儿可以缓缓,书我是绝对不会收的,你就带回去吧。”

她头也不回,一溜烟跑个没影。

顾天北抬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想叫住她,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他叹口气,将书拿起,擦干书背上的灰尘,装回袋中,然后若有所思看一眼楼梯,转身回去。

楼梯上,年画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对着他挺直的背脊得逞地笑。

她看的出,他是真心喜欢书。珍惜书。

她紧跑几步到二楼走廊,扶着栏杆去看他的背影。

白色上衣被风吹得鼓鼓囊囊,感觉快要飞起来了。他低了头,顶风一路疾走。

高瘦的身影在空旷的校园中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彭哥和前台小妹先走了,顾天北留在店里做打烊前的收尾工作。

餐厅连接后厨的走廊上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还有面吗?”

“不好意思,今天已经关门了,请明天再……”顾天北回头看到来人,神情一顿,“是你。”

温润的嗓音如初夏微风。

年画忙不迭点头,歪头浅笑:“是我啊!”

……

仅剩的面条只够做半份牛肉面,端到她面前时正袅袅飘着热气。年画吸溜两口,端着面碗边沿溜到后厨,看他收拾东西。

木案板被洗好冲净后擦掉水珠立起来,菜刀一把把插入刀架,碗筷分门别类摆放整齐。顾天北微低着头,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些,两只手伸到水管下,仔细冲洗着。

晶莹的水珠在他骨节分名的手指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水花,冒着小泡泡。

年画将面碗放在木桌子上,挑一筷子面条塞嘴里,有些口齿不清地问:“你的理想是做厨师吗?”

理想?顾天北擦手的动作一顿,没答,转身收起自己的书,放到旧背包里。

身后小女孩还在嘟嘟囔囔:“我妈老说让我好好读书,以后读师范大学,像姨妈一样做教师,可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转身,背上包,垂眼看她,似乎在等着下文。

她的话题却又兜转到他身上:“你那么爱学习,为什么不继续读书呢?是不是……”她咬着筷子,小声猜测道:“你父母逼你做厨师?”

说完又挑着面条叹气,老成的大人般摇头:“我们做子女的,就是没有选择人生的自由。”

顾天北难得抿唇笑了,说出的话却让她笑不出来。

他略略偏过头,视线落到潮湿发黄的墙壁一角,“不是。”稍微停顿,他声音隐隐紧了些:“我没钱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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