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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伸手掏了掏耳朵，一边剔着手指上的污垢，一边道：“别喊了，按照应如是那臭脾气，现在估计已经到不鸣城头了。”
站在原地少年这才发觉自己的举动有些出格，猛然收回两只手，冲着老人傻乎乎的一笑，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老人身旁，略带惊喜问道：“陆老你怎么来了？”
陆接舆瞥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微笑道：“我怎么回来，殿下你还不清楚吗？”
楚泽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陆接舆无奈笑道：“殿下也别在这和我打哈哈了。老夫虽然被殿下请出了山，但接下来的路，还是要殿下自己走才行。”
少年连忙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请陆老你请出山，也是事紧从急，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老人率先朝着山下走去，缓缓道：“若老夫在殿下遇到那些生死战斗之前来，这便是一步臭棋。可若是在此之后来，那这一步就算不是妙棋，也算是一步好棋。”
少年紧随在老人身后，似懂非懂，听的一头雾水。
老人笑道：“现在你不懂，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少年哦了一声，不再表现出好奇的神色。
夕阳下，一老一少的影子被拉成细长两条，摇摇晃晃向着山下走去。
沉默了片刻之后，一直走在前头的老人，有意无意放慢了脚步，悄声问道：“殿下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楚泽思索片刻，不经意间看到了天空中已经显露出模糊影子的白色月轮，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眼中一亮，又骤然黯淡，沉声道：“今日应当是秋夕节。”
“是呀，秋夕节，自从归隐之后，我也有十个年头没有再过秋夕了，殿下应当也是如此吧？”老人负手前行，“恰好今日再度和殿下重逢，不如去小酌一杯？”
楚泽疑惑道：“小酌？在这？”
老人摇头道：“如此郑重的事情，自然不能随便应付。老头子我恰好知道风波郡的庐州城里，有家不错的小酒馆。”
原本就带着疑惑的少年更是一头雾水，“风波郡可是大夏最东边的一个郡，那庐州城更是两国门户，陆老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有个酒馆的？”
老人干咳两声，佯怒道：“殿下去是不去？不去老头我可自己走了。”
深知老头犟脾气的楚泽连忙赔笑道：“陆老相邀，我怎么能不去，去，当然去。”
老人大袖一挥，冲着已经昏暗半边的天空低声喝道：“云来！”
少年瞪大眼睛，看见头顶原本稀疏的云气骤然凝结成一团干净云彩，飘飘荡荡飞到老人身前。
老人看着楚泽惊讶的表情，笑眯眯道：“想必你也知道了，修行者一共分为三个层次，凡人之上，是天人境。这一类修行者的修行犹如登楼，所以也称之为登楼境。凡人境的修行者出行大多还是依靠车马或者水路，而修为登楼境之后，气海充沛，不同修行者便有不同的行路之法。剑仙御剑，道士乘鹤或起鹿，儒家则有‘平步青云’一说。”
楚泽看着眼前的这团白色的云彩，喃喃道：“这便是那‘青云’？”
老人颌首微笑，率先站上云端，示意少年跟上脚步。
剑仙的御剑飞仙，还有道士的飞来飞去楚泽早已见过多次，但儒家修行者的平步青云，楚泽还是第一次见到。
少年试探着踏上云彩，感觉脚下好似有一层绵软却结实的东西抵住自己下沉的势头，感觉颇为独特。
老人轻声道：“站好了。”
看起来不大的云彩瞬间腾空而起，越过寒牢山的山尖，朝着已经浮现出漫天星斗璀璨的东方飞去。
腾云驾雾的感觉与御剑飞行倒差别不大，但脚下的触感却略有不同，比起御剑，少年此刻更担心自己脚下是否会突然一空，然后失足坠落。
牢牢扶住老人肩头，少年艰难的迎风开口道：“陆老刚才说了道士，剑仙和儒士，那其他到了登楼境的修行者，是否也有不同的行路方式？”
老人听到少年疑问之后，微笑道：“那是自然。比如释教的那些僧人，有大德者可修莲花品相，乘莲台而行，也有修出龙象，孔雀法相的僧人化作法相出行。至于以力证道的武夫，大多不依靠身外之物，直来直去。”
楚泽默默点头，虽然没见识过佛陀的莲台，但武夫修行到了极致，自身成圣，确实是直来直去更快几分。
至于妖族修行者，楚泽隐约能够猜测几分，既然应如是都能御剑飞行，那妖族的其他修行者想必也会使用一些人族修行者的手段。
就在少年怔怔出神的时候，云彩之下的一片黑暗中，不知何时多出了点点微光。这些微光好似散布在大地之上的一只只萤火虫，给原本黯淡的夜色增添了几分生趣。
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那些好似萤火之光的微光有点连成线，而后成片，一团一团散布在大地各处，少年放眼望去，只见极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团极为耀眼的光芒。
老人轻声道：“那便是庐州城了。”
……
大夏以州郡城制划分王土，大齐以州道城制划分领地，南唐则维持古制不变，只设州城两层，三国间各有不同，也各有特点，互不冲突。
风波郡，一听名字便知道是在大夏境内。
大夏划分三十三郡，风波郡因为是后并入大夏的版图之中，所以在三十三郡中排在第二十七。
而风波郡的得名，则是取自当年的弹丸小国——宋国当时最强的宗派——风波湖的“风波”二字。
宋国虽小，可风波湖却是当时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宗派，被称为“旁门左道”里的第一宗。
所谓的“旁门左道”，并非带有贬低的意思，而是指不同于正统玄道修行的其他道教修行方式，风波湖走的就是画符与驱梦的路数。
这个风波湖原先的宗门就设在前明湖畔的一处山谷之中，而且宗派不设大门，只立了两根看起来腐朽的木头，木头还算光滑的一面上刻有“风波远我，我远风波”八个大字。
笔走龙蛇，古朴自然，相传是风波湖的立派宗师所书。
只可惜枝强干弱，风波湖虽是旁门左道第一宗，奈何宋国向来积弱。
就在幽燕南伐北魏之时，当时正准备开疆拓土的大齐白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宋国吞入自己囊中。
而风波湖，传言说因为负隅顽抗被大齐军队踏平，还有人说在大齐吞宋之前，风波湖忽然封闭了整个宗派，企图躲过这场大战，只是等到战乱结束，再有人去前明湖寻找风波湖的踪迹，却发现这个宗派好似从未出现过，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至于其中的孰是孰非，传闻的真假，早已随着当年大宋的覆灭一起远去。而今风波湖所在的这一片区域，又变成了大夏的土地，成为了风波郡之中的一个被人遗忘多时的传说。
除去风波郡的“风波”二字之外，世间仿佛再也不剩下风波湖的半分消息。
……
中秋的庐州城里分外热闹。
或许是少年这些日子走来，经过的大城都有些特别。
大夏的龙雀城太过庄严宏大，大梁的不鸣城又太过死气沉沉，像庐州城这般充满市井气息的城邑，楚泽还是第一次见到。
大街上随处可见那些学过几手道术，当成杂耍手段来卖艺的道人。
而学过几手把式的武人打擂台更是随处可见。
给人写对联，藏头诗，摆野狐禅的儒士。
坐在柳树，槐树，桐树下装瞎子给人批命算卦摸骨测字的道士。
还有的道士学艺不精，算命测字的功夫只学到些皮毛，算不了命也测不了字，嘴皮子倒也利索，选一个面向憨厚的搭档，索性便站在桥下，或者街边说书，讲段子。
原本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到了这般市井气息浓厚的城里，也顺理成章的融在了其中。
楚泽和老人穿梭在庐州城的拥挤的人潮之中，少年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感到新鲜，眼神之中充满好奇。
庐州城北有一条无名小河流过。
沿河种着两排柳树，所以沿河的两条街，便叫做东柳街和西柳街。
恰逢月上柳梢头。
陆接舆带着少年穿街过巷，足足花了一刻功夫才从人潮中挤出，走入了西柳街的一条小巷里。
二人又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了一段，拐过三个弯，绕过一口水井，这才看见了一个用普通的蓝染布当做酒旗的小院子。
四周的房屋都是青砖粗木灰瓦搭建的，唯有这个酒肆，用竹子做围墙和院门，在这深巷之中圈出了一个小院。
小院不大，只放了四张酒桌，有青竹的，有梨木的，也有紫檀和楠木的，相差之大，一眼便引起了楚泽的注意。
老人熟门熟路的推开院门，径直走向那紫檀所制，雕刻着松鹤延年图的小方桌。
楚泽一脸疑惑，但也随老人坐了下来。
老人轻声笑道：“此处的竹叶青口感甘洌，殿下不妨试一试。”
楚泽低声问道：“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
没等老人回答，从小院后的屋子里就传来一个好似洪钟一般声音，“陆老头，你又来蹭酒了。”
陆接舆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语气认真道：“我今天可不是来蹭酒的。”
下一刻，发出声音的男人眼中看到了少年。
但，楚泽却觉得自己眼中看见了一座大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