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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477年,北魏太和元年。

距洛州城不远的树林中,车夫驾着马车在宽阔笔直的道上缓缓前行,道边有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蜿蜒曲折一直通往洛州城中。哼着小曲儿的少年坐在车夫身旁,手中时不时挥动着马鞭。

只听他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夕阳斜斜,夏风吹拂,伴着宛转悠扬的歌声,少年一袭月牙白长袍随风飞扬,墨发束起,有几丝碎发在额前飘荡,橘红的光仿佛在他白皙如玉的面颊上镀了一圈光晕,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车中的少女掀起帘子,伸出脑袋朝他笑道:“阿衍,这到了魏国,可不像在江南水乡,清澈见底的水可难得一见了。”

少女扎着双丫髻,着淡紫色对襟翠烟衫,下罩散花水雾纱裙,柳眉弯弯,一双眼眸明亮清澈,宛如沁在泉水之中,肤光胜雪,酒窝在红润的脸颊上若隐若现。

萧衍扭头看了她一眼,拉着嗓子说道:“那可不一定,我听说洛州刺史冯太师府中有个荷花湖,每到夏至,都有花开满湖之景,香远益清,美极了。去年我们来洛州,师父去过冯府给冯夫人医治腿疾,师父一定见过。”

车中的老人笑而不语,少女拉着老人的胳膊,笑盈盈地说道:“爹爹,之前冯夫人因腿疾见好还差人给你送了礼品,今年我们来洛州,相必冯夫人定会邀爹爹去府上做客,到时候可要带上我和阿衍啊。”

老人握住少女的手,虽脸上没了笑意但眼中满是怜爱:“医者要懂得不求回报。你们别忘了,这次来洛州是去为京兆王殿下诊治的。”

“是,爹爹。”少女垂下眼眸,又往窗外望了望,也难掩失望之情。

萧衍驾着马车偷偷嗤笑,却不想老人的耳朵可灵光着。

“衍儿,到了洛州,你还是跟着那儿的夫子诵书,一日都不可耽搁。”老人品了口茶,道。

“师父,医书上的字我都认得,五经古文我都熟读,不必再跟着夫子了。徒儿想着洛州城外的邙山上定有许多珍惜药材,想去采摘一番。”萧衍朝车中的老人道。

老人一听,放下茶钟,呵斥道:“胡闹!为师让你去学堂就是为了让你识字,习五经?从医者,其医术是否高超,经验是否丰富,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医德,一个医者没了医德,空有一身医术本领也不会造福于世,学习从前圣人的言行品德,对你将来无论从医还是为政都大有好处。”

“是,师父。”萧衍应声道,从车夫手中拿过马鞭,有气无力地胡乱挥了挥,少女在一旁悄声笑道:“让你笑我。”

进了洛州城,街边热闹喧哗,人潮涌动。萧衍见此情形,起身坐进了马车,兮舞也不是第一次来洛州,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情景也是见惯了的,心中却有疑惑,便道:“这洛州城繁华热闹,相必医士也不少,为何京兆王府巴巴的让人去宋国请爹爹来,就不怕耽误京兆王的病情么?”

唐致远把手放在药箱上,眸色沉沉,也不言语。萧衍笑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师父是江湖上的神医,名声在外,王公贵族请师父去诊治也是常有的,还记得几年前,师父被魏国皇宫请去医治皇族公主之事?”

兮舞当然记得,那年她被寄养在薛伯父府上,唐致远独自一人去了平城为皇族公主诊治,事后却拒绝了留在皇宫担太医职位,功成身退,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唐致远的“神医”名号也越打越响亮。

“也对。”兮舞附和着,抿嘴笑道:“怕是这洛州城的医士医术不精,治不好那京兆王,才去宋国请了爹爹。”毕竟唐致远师承世医堂,医术本领都不是盖的。

唐致远转头望着她,一脸严肃,道:“这京兆王乃是魏国皇室,你自小在宋国长大,不懂他们的规矩,这次入京兆王府,你只每日在屋中抄写医书便 是,可不能出去闯祸,否则为父也救不了你。”兮舞一听,撇了撇嘴,“是,爹爹。”

“此外,安全起见,你我在府中就不以父女相称,你和衍儿一样,都是我的徒弟。”

萧衍一听,转头朝兮舞笑道:“小师妹,以后可要多跟师哥学学。”

唐兮舞朝他吐了吐舌头,“读你的诗经去罢!”

马车很快就至王府,兮舞掀开帘子一看,黛瓦白墙,朱门大户,绣闼雕甍,可见洛州汉族风气浓厚,连鲜卑皇族的府邸都有江南户府之风。

而府门前早已有几个人在侯着,三人下车后,为首的人站出来,唐致远与他相互做揖行礼,他道:“您就是唐医士吧,老奴是王府的管家刘庄,请。”他身边的家奴走到车夫前,递了些银两,车夫有些犹豫,看向唐致远,待他点头示意后,才接了银子。

“医士若要回宋国,到东市巷口来寻我便是。”车夫朝唐致远礼道。这车夫姓吴,是唐致远在魏国的故交,唐致远乘船至魏国境内时与他相遇,故此载他来洛州。

“还烦吴兄跑一趟,替唐某去薛府告知一声,说我已到洛州,不日就去登门拜访。”唐致远礼道。

车夫应声着,兮舞上前笑道:“爹……师父,这么说,徒儿很快就能见着芷若了?”

唐致远点点头,说着,一行人从角门进了王府,便见一条小巷,巷子口早已有一顶轿子在等候,刘庄请唐致远坐上轿子。轿子矮矮的,里面只能容纳一人盘膝而坐。因此兮舞和萧衍只得随着轿子而走。

兮舞拉过萧衍,悄声道:“这管家莫不是嫌爹爹走的太慢,所以给他配个轿子吧。”

萧衍一听,连忙轻咳了一声,以掩盖笑意,“想什么呢,因着有些王公贵族的府邸极大,所以招待宾客就只至前院,若要至主人寝屋或后园,徒步走也要一刻钟,因此才在府内配有轿子。”

萧衍出身宋国门阀大族兰陵萧氏,萧家世代为官,地位显赫, 在宋国朝廷的势力不容小觑。萧衍自幼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懂得的比兮舞这个游走江湖的女子要多得多。

巷子尽头是一座院子,穿过两个庭院,走了一个回廊,又穿过一条小溪,远远的看到一个小门,兮舞不由得想:薛伯父虽是皇亲,却不比京兆王是拓跋皇族,这府邸都要抵三个薛府了。

进了小门,只见绿树成荫,偌大的院子,婢女和奴仆站成排,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都观望着这个能救他们主子的神医。

轿子便停在了院子里,唐致远下了轿,随刘庄进了正堂,王府中的主子都齐聚在那儿,满满当当的,正座上的妇人一见他们进来,便由婢女扶着站起了身,三人一同跪拜行礼,唐致远恭恭敬敬地礼道:“游医唐致远拜见王妃。”

王妃两鬓斑白,双眼无神,一脸憔悴,却依旧保持高贵典雅,气若幽兰,她用绢子拭去眼角的泪水,抬了抬手,哽咽道:“唐医士快快请起。”

“王妃,这是唐某的两个徒弟。”唐致远介绍道。

一位中年男人上前拱手道:“早就听闻唐医士妙手回春,相必定会治好殿下的病。”

另一位年轻男子不屑道:“不过是个游医,大哥,你也太抬举他了。”

王妃便朝唐致远介绍,年长稳重而又恭敬有礼的是大公子太兴,那个性情傲慢浮躁的白面小生是三公子恒。

唐致远一一行礼后,又道:“还请公子带唐某去拜见殿下。”

于是,三人又随拓跋太兴从正堂偏门出,穿过一个院子,又进了三间侧房,才至里屋。

一进里屋便闻到一股檀香和中药混合的气味,塌前有帷幔垂到地上,隐隐约约瞧见榻上躺着一个人,跪在一旁的年轻少妇为他擦拭双手,她见有人进来,便站起了身。

拓跋太兴道:“娄姨娘,这是唐医士,来为殿下诊治的。”

少妇一听,让婢女挑开帷帘,唐致远至榻前跽坐,兮舞提着药箱上前走了两步,瞧见榻上的京兆王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时不时轻咳两声。

见此光景,她不由得想道: 这京兆王拓跋子推是三代皇族,又是当今魏帝的祖叔,有无比尊贵的皇家血脉,先帝在时,曾手握兵权,在魏国与柔然 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又被封为征南大将军,长安镇都大将,还曾被先帝议储,地位权势可想而知。可如今到了古稀之年,从前的风光不在,现下的他,也只是个受病痛缠身的老人。

兮舞心中无限感慨,突然明白为何爹爹明明有一身医术本领却没有进宫也没有留在世医堂了。原来荣华富贵的背后竟也有这般心酸苦楚。

唐致远把完脉,站起身,礼道:“殿下是否是从什么地方摔了下来。能否让在下看看殿下身上的伤。”

拓跋太兴迟疑了片刻,才道:“殿下乘坐的马车马儿突然不听使唤,所以从车上摔了下来,昏迷了两日了,身上也有多处淤青。”说着,又对那少妇道:“娄姨娘,有劳了。”

那娄姨娘便把拓跋子推的衣带解开,将淤青之处露了出来。萧衍忙上前拉过兮舞,让她背对着床榻,悄声道:“别看。”

兮舞朝他笑着吐了吐舌头,又听唐致远说道:“公子,殿下身上的伤并无大碍,用在下的独门秘方玉清膏外敷三日便可痊愈。只是这内伤……”

拓跋太兴一听,倒是不紧不慢地礼道:“医士大可直言。”

唐致远叹了口气,道:“殿下旧年内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且伤及五脏六腑,在下只能开些滋补疗养的药,再以针灸辅之,能让殿下有所好转,不过此病会常年累积在体内,恐怕殿下……”

拓跋太兴一听唐致远这么说,便知自己父亲命不久矣,于是道:“殿下还有多少时日?医士请直言吧。”兮舞扭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拓跋太兴竟一脸云淡风轻,仿佛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若殿下醒来后身子能逐渐好转,应该还有一年时光,若不然,就是这两日了。”唐致远说着,那娄氏一听,竟扑到拓跋子推塌上哭了起来,哭声凄惨悲伤,哭眼前的京兆王,哭自己的后半生。

这时,王妃也进了里屋,见此情形,便朝娄氏呵斥道:“殿下还没亡呢,现在哭有何用!还不退下!”

娄氏便用绢儿擦拭着自己的眼角,缓缓退下。而王妃虽听见了唐致远之言,面色却是淡定自若,只因她也早已是花白的年纪,早就做好了与拓跋子推共赴黄泉的准备。

她朝唐致远道:“还请医士务必医治好殿下,在府中多留几日,直到殿下好转。”王妃出自书香门第,又是贵族之女,知书达礼,谦恭贤淑,对唐致远的名声也是有所耳闻,自然对他生出几分敬意来。

唐致远急忙礼道:“王妃放心,在下一定会倾尽一生医术本领,尽心尽力医治京兆王殿下。”

王妃朝唐致远点点头,又朝屋外说道:“刘庄,你带着唐医士下去歇息。”

三人便由刘庄领着去了客房,刘庄底下的家奴又端了食盒上来,皆是美味佳肴,洛州菜品较多,也不似南方清淡寡味,兮舞像是被打开了味蕾,一连吃了好几碗。倒是萧衍一时改不过来,嫌菜太咸,不停的喝着水。

唐致远却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就上了席,伏在几上,铺纸准备写药方,萧衍忙上前,从药箱中取出砚台,在一旁磨墨,又朝兮舞笑道:“京兆王殿下病得不轻,看来你要迟几日见到薛姑娘了。”

兮舞白了他一眼,也放下筷箸,上了席跽坐,朝唐致远道:“爹爹,你是怎么诊断出京兆王殿下是有旧疾的?”兮舞虽然是唐致远的女儿,却对从医不感兴趣,看了多年的医书也只能略知一二,一直没能继承他的衣砵。不过唐致远辨别病症的本领倒是时常令兮舞惊讶,佩服之余,更多的是好奇。

唐致远提起笔一边写着药方一边说道:“有病例。”

“谁啊?”兮舞一时脑中空白,爹爹行医二十年,救治过那么多人,她哪里都认得?

“你在宋国的萧伯父。”

“我萧叔?怎么会?”萧衍惊讶道,“徒儿离开南兖州时还给他把过脉,并没有诊断出旧伤啊。”

当年萧衍想拜师学医,族中人皆有反对之意,只萧衍的族叔说了一句“男儿多学一门本领也不是坏事”,萧衍才得父亲允许,后见到唐致远,唐致远本不愿收徒,却因与萧衍的族叔多年交情才得以同意。

“萧伯父虽已到不惑之年,但身体硬朗且康健,和病榻上的京兆王殿下怎么能一样呢?”兮舞不解道。

唐致远自知她没有学医的天分,虽曾失望,但因疼爱女儿也不想勉强。今日见她突然有了兴趣,心中暗喜,免不了多说几句。

“你萧伯父连年带兵出征,常常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就上阵杀敌,表面上看是硬朗,其实内伤早已淤结在体内,正如今日我为京兆王殿下把脉,便知他平日常服丹药,可见旧年内伤已有复发之象。你萧伯父从不听我的劝告,若是他再一意孤行,恐怕比如今的京兆王殿下更为严重。到那时,我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

唐致远说着叹了口气,放下笔,将药方递给萧衍,道:“你把这药方背下来。”又朝兮舞道:“你随为父去抓药。”

萧衍接过药方,道:“师父,那我呢?”

唐致远看着他,正色道:“准备一下,明日去见夫子。”

夜色渐浓,京兆王府内大宅林立,在月光下透出一派肃穆,一只瓦灰色的鸽子扑棱棱地落在一处屋檐上,发出咕咕的声音。

兮舞跟着唐致远抓完药后,待到亥时才回到房中,却见萧衍坐在席上品着茶看医书,修长的手指翻着泛黄的纸张,几上点着一盏烛灯,映得他白皙的脸庞熠熠生辉。

兮舞霎时看呆了,回过神来时恰巧萧衍也注意到她,两人对视瞬间,兮舞连忙垂下眼眸,上了席, “你来做什么?”

若是在门阀大户,堂堂儿郎,深更半夜在小娘子闺房,定是要遭人非议的。可萧衍虽出身高贵却无丝毫雍容之气,自是厌恶规矩体统。而兮舞也算半个江湖女子,自由惯了,因此这样的“深夜拜访”也不算稀奇。

“老规矩,明日你扮成我去见夫子,我替你抄医书。”萧衍倒了杯茶,正准备喝。

从前跟着唐致远在江南时,萧衍常常逃学去城外的山上采药,或是走访文人儒士,或是听法师讲经,就是不喜跟着夫子诵读。而兮舞在唐家与她年纪相仿的娘子不多,打小混在儿郎堆里,穿惯了男装,久而久之形成了一股男儿才有的爽朗才气,不仔细辨别真认不出是个小娘子,认识萧衍后便常扮成他替他上学。

“这里不比在江南,地头小,万一被爹爹发现怎么办?”兮舞抢过他手中的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说道。“再说了,邙山有狩猎场,若是你遇到野兽或是落入捕兽的陷阱里,谁去救你?”

萧衍屈指弹了一下兮舞光洁的额头,似是打消她的疑虑,故意板着脸,道:“平日里就你胆儿大,今日怎么还怕起来了。别的地儿倒还行,只是我来洛州这几次,这儿的夫子来来回回跟说书似的,讲的无非就是孔孟之言。还不如我在建康时听僧人讲经悟出的道理多。况且这儿夫子都是厉害人物,不许我打盹,去年我都不知道被他敲了多少个顶头包,我可不敢再去了。”说着,萧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兮舞听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一直以为爹爹是最能治你的,没想到还有个比爹爹更能治你的人,那是好事啊。”

萧衍低声嘀咕道:“其实最能治我的是你。”

“你说什么?”兮舞一头雾水,自然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

“没什么,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漫不经心地说道:“喏,送你的。”

“什么啊?”兮舞接过一看,原来是一支羊脂莲花玉簪,上面镶嵌着一大一小两朵莲花,莲花白里透红,雕刻得十分逼真。簪子由羊脂白玉制成,通体雕舒卷的云纹,光润柔腻,显得精致而淡雅,明晃晃的烛光,把玉簪映衬得更加晶莹剔透。

“我画了个花样子,让宋国的匠人做出来的,这可是用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打造出来的,全天下只此一支。本想七夕再送给你,今天就当是谢礼了。”萧衍笑道,明亮而温润的眸子望着兮舞,霎时暖了整间屋子。

羊脂玉可遇不可求,更别说精心雕刻过的。虽然以萧衍的门第家世搞来一块不算难事,但是能做成玉簪赠予她已算是费了一番心思,兮舞心下一暖,又对上萧衍眉眼带笑,脸颊一烫,别过头去,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窗前月光如霜,席上少女笑魇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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