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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戏从早晨一直持续到傍晚快张灯的时候,这期间有间歇期,间歇期,苏来与他的师弟师妹们也算分享了一下高家主人送来的点心与茶水。主家送来的绸缎与银票是要在间歇时段送到戏台的后台来的,也是一种答谢,也是一种礼数。看到绸缎与银票的他们更加有了动力,这个年月,除了那些达官贵族、显要门楣,谁家能穿上绸缎,单衣单褂,粗布麻衣,不光身赤体已经感谢八辈祖宗了。银票更是不多见,一张银票兑换的银元可以买一百亩地,盖数座房屋。苏来的眼睛不离银票,他在盘算着银票的使用。卜一鸣瞅着直愣双眼的苏来,心里有些生恶。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柳子厚与柳莺莺在换装,他们在准备下一幕,丫鬟、奴仆都撤到台下去了。后台里只有他们几个。

“戏后,高老爷还有一桌酒席。”苏来嘴巴吧嗒一下,“鲁镇也就数高老爷与杨老爷了,杨老爷是我的拜把子兄弟,高老爷也不外……”

“师兄,戏后,我们兄妹便走了……”柳子厚打断了苏来的话,他继续道,“哪有不散的宴席……”

他这一说,长时间的停顿,苏来侧目看到柳莺莺擦拭眼角,他有些凄然,他说道:“这不好好的吗,为什么要离开?绸缎、银票都有了,还愁得什么吃喝穿戴!打仗,打仗,打哪门子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夕阳上了点黛色,朱漆大门外的灾民如死水般被忽然激起的巨浪炸开了。高家酒宴一结束,潮水般的乞丐们很自觉地在朱漆大门左右分成两列,欢送出行的老爷、奶奶们,老爷、奶奶们端庄、严肃,他们或坐轿或骑马,或嘴哼小曲,或交耳说乐子。所乘轿子需四个壮汉子才能抬动,骑马的马儿嘚嘚嘚走着细柳子步。前面走过的是官宦,接着的是商人买办,随后是警察与宪兵,腰间的盒子枪很顺从地窝在怀里。最后面的是鲁镇的几个小地主,坐的是两人抬的小轿子,他们走出大门才歪歪斜斜地上轿。饥民、乞丐们有些簇动,冲击了轿子,小地主小乡绅叫嚷责骂起来。高家管家管和代高老爷送走了几位远方贵客,望见本镇的地主、乡绅们被冲击,嘴角一撇,转身回去了,不再过问。

先是簇动,随着是拥拽,紧接着是挤压,最后是蜂拥而起。这些饥民与乞丐们——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四面八方。总之他们都要赶往高家大院,起先他们很有秩序地遵守着规则,先出后进,彬彬有礼,老爷,奶奶地唤了不停,看着人家脸色,高老太爷一高兴也许会允许他们一窝蜂的将满桌的残羹冷炙收拾殆尽。

谁也不曾想到,客流已尽,管家管和便命奴仆关紧大门,外面的饥民猛然间醒悟过来,他们似乎上了当,被骗得凄惨,再也没有什么死乞白赖的要求与无可奈何的茫然,而是形成一股洪流,或者是人群形成的浪潮在高涨,哪里来得那般力量,谁知道呢,浪潮冲击着朱漆大门,甚至是门角、房檐、砖墙,此时万头攒动,这人群形成的力量足够是一场海啸了。朱漆大门在这股力量大冲击下不过像一张厚实的纸张,一次两次三次后,再也无法抵挡,“砰”的一声,朱漆大门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大门下还压着几个饥民与高家的奴仆。高怀远早就在戏曲结束后回到了后堂款待苏来去了,他猛地听到“轰隆”一声,预感不妙,给苏来说了声抱歉,快步赶到堂外,正与管家管和撞个满怀。

“饥民暴动了,老爷!饥民暴动了,老爷!”

“敢!”高怀远示意管家管和取枪,很快,管家管和取枪来。高怀远站在石阶上,他怒目圆睁,他唤左右门楼上的卫队开枪,卫队们有些犹豫,高怀远一声呵斥,枪还是响了,有几个饥民无声无息地摔倒在地上,当然也有些是被撞倒在地,后面的涌上来,踏上去,碾压下去。

在高家大院所围坐的几十张还没有收拾的圆桌前,这些海啸般的人群在那里分成十多股,有十多股又分出了一些支流,川流不息地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汇集,还在聚集,还有源头聚来,门楼上的卫队们手中的枪响了几声之后,再也无力响起。喊声、笑声、千万人杂沓的嘴巴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喧哗和声响。高怀远举起手枪又打死了近前的一个饥民,这时喧哗声、吵嚷声消停些,涌向四周的人流后退着,在所有圆桌、石阶、门前和走道间,聚集的千千万万的饥民顿时没有了动静,他们并没有因为高怀远的怒不可遏而产生恐惧的心理,更没有因为几个饥民被处死而产生仇恨与嫉恨。他们似乎想起了某些规矩,因为前面台阶上赫然站立的是高老爷。于是,一位中年人说话了,他是跪下来说话的,他是在为身后成千上万的饥民在乞求高老爷,哪知高怀远并没有听从他的乞求,反而开枪打死了他,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头颅、身躯歪倒一侧。高怀远再想吆喝,身前所有的饥民“呼啦”一声又都跪倒在地上了。

假若我们这些衣食无忧之人有幸能混杂在二十世纪大旱之年的鲁镇,同他们一道死乞白赖地、无可奈何地、推推挤挤地、跌跌撞撞地走进这个高家大院,那景象就不能算是庆幸或说是趣味了,会感觉死神距离一个人的皮囊会如此接近。假若读者愿意,请他想象自己便是其中衣衫褴褛,饥饿难耐,面前是为了讨口食而丧生的饥民,会产生什么印象。不会为了什么勇气而直面高怀远的手枪,也不会信誓旦旦的为了高洁与信仰而贻误了皮囊,当然也不会为了什么虚伪的道义去挣个你死我活,总之一句话,苟延残喘了吧,都是如此,真性情。

讨得一口残水剩饭消受的饥民们还是颇为满意地在主家的恫吓下缓缓地走出了朱漆大门,脚下的死尸,他们连一眼都不瞟一下,实际上,生与死,在这里已然是一个概念上的两个定义。

苏家楼外面固然热闹,苏伟与曹宁哪里有心思凑个热闹,他们只想偷偷摸摸地回家。拐过几个屋角,苏伟便到了家。曹宁要他当心,他摆摆手假笑说以后要与他断交,因为他是一个叛徒,关键的时候他肯定会出卖朋友。曹宁还想争辩,苏伟一扭头,拐过了屋角。苏伟回到了家。他在门外便听到了哭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担心,还没有推开门便冲着娘嚷道:“娘,怎么了?”苏伟看见娘怀抱着妹妹苏金花不停地抹着眼泪,啜泣着。他便明白了。他今天去高家大院偷米原本就是想给妹妹苏金花熬口粥喝,哪知不仅前功尽弃,还被人打得遍体鳞伤。苏伟蹲下来,想看看妹妹苏金花。哪知,因为他气力不够,“扑通”歪倒在地。娘看到了苏伟身上浸染的血水,她问他,苏伟不敢给娘说假话。娘心疼地直说他是个傻孩子,她腾出一只手来轻抚着苏伟的脊背,她痛不欲生。

苏伟发现地上的棉絮、泥土、树叶、树皮。娘说这些都是从金花嘴里抠出来的。苏伟握着妹妹金花的手,苏金花奄奄一息,她无神的眼睛望着苏伟。

“二哥,我不想死!二哥,我不想死!”

“好妹妹,你死不了,我这就去想办法。”苏伟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痛苦,他哭了,随后,他猛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头脑有些眩晕,娘问他没事吧?他停顿片刻,说没事。

“我去找粮食!”苏伟口气有些异常。娘听后一惊,叫嚷:“不行,等你爹回来。”

“叫他做甚,他吃香的喝辣的,哪里想得俺们!”娘再想嚷着什么,苏伟早已经夺门而出。

可是,苏伟刚迈出家门几十步,头脑眩晕歪倒在地,眼前有几棵幼苗窜出坚硬而干燥的土地,苏伟发现了,张开大手抓去,纤弱的幼苗被他塞进了嘴里,同时塞进去的还有一把尘土,苏伟连草带土咀嚼着,有了些力量,再次站起来,他向苏家楼南高家大院而去。他依然能想象到苏来装扮的“崔莺莺”花枝招展地摆姿弄舞,还有那凶神恶煞的高怀远与狗腿子管家管和恬不知耻地嘴里哼着小曲,宽阔的高家大院满座宾客喊声、笑声、猜拳声、行酒声与这干燥、火热的夏天极为不相称。苏伟满眼的仇恨,这股仇恨一直都会埋藏在他的心中,爆发是迟早的事情。

我们再来说苏老爷子——苏来,柳琴戏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是第十八代,虽然没有出现什么大戏剧家,出名的生、旦、净、丑,也没有能够给皇帝、嫔妃唱过什么专场。但是贝勒爷、军阀大帅那里,他倒是贵宾,四乡八地,五河六屯更是出了名的。苏老爷子一嗓子有些劲道,招得不少人的青睐。闲暇时,喜丧之时,邀他登场,他是必去的,不是为了钱财,只这柳琴在怀,就有着整个世界、人情。人们惯称他为“苏老爷子”。他有三个孩子,老大苏童,老二苏伟,还有一个小女儿苏金花,是他们夫妻俩的掌上明珠。

苏来的二子——苏伟出了苏家楼,拐到了通往高家庄的小道。苏伟脚下无力,打了滑险些摔倒,哪知,一双手拉住了他。苏伟抬头,大喜,不是别人,正是苏童。

“大哥!”

“二弟?”苏童显然看到了苏伟身上的伤痕,他想问个究竟。但是他更知道苏伟的性情。

“金花快饿死了……”苏伟连哭泣的力量似乎都没有了。

“快,快!”苏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指了指手中的粮袋,苏伟看到了粮食满眼是欣喜。刚转身,望见了苏童身后紧跟的一个男孩子,他问是谁?苏童便将孩子的经历讲述给他听了,说话间就回到了家。

“娘,我大哥带粮食来了。”这恰是一场甘霖落在苏家,更是吹拂进娘心坎的春风。那辛酸欲碎的心慢慢弥合。她的嘴角由于激动在微微颤动着。童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他没有文化,但是明达事理,苏来很少在家,这三个孩子的教育与抚养都落在她的身上。苏来清高,原本并不喜欢童娘,这还是以后听苏童讲述的。苏童说:“爹跟随爷爷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读过四书五经,还写了一手好字。城里的一位大小姐相中了他,他也对人家有了意思,可是爷爷说什么也不同意,那时候还有奶奶,她也不同意。他们一致的观点是,咱首先是乡下人,唱戏是其次,找个媳妇理所当然也应该是乡下人。爹坚决不同意,他要逃婚,哪知事情败露,被爷爷发现锁在家里,爹正打算第二天逃走,哪知第二天爷爷便给他办了婚事。奶奶在没有办婚事之前进到爹的房间,她问爹想做甚?爹坚决说不拜堂。奶奶说如果不拜堂,她就死在他面前。爹虽然有许多不是,但是他胆小,是个孝顺的孩子,知道奶奶性情刚烈,也知道惹恼奶奶的后果。他很不情愿地答应了下来。哪知,婚后,时间长了,他竟然发现娘的好来,对于奶奶给他找的这个媳妇没有寻到任何不适之处。虽然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一个,却是家里琐事的行家,每件大事小事她都处理得微微贴贴……”苏童还说他到上私塾的年龄了,爹有些犹豫,娘说了一通,爹无言一对,他每日私塾回家,娘都要负责检查。他还算听话,功课做得好,文章写得不错,得到了私塾先生的褒奖。可是他二弟苏伟就不行了,上私塾不是逃课,就是整日挨先生的戒尺,终于承受不了了,他站在先生面前竟然向先生怒吼。先生说什么也不愿意接收他了,爹要打他,娘跪在爹面前说,孩子没有教育好,是当娘的过错,如果要惩罚的话,她愿意代他受罚!爹再怎么也没有责罚娘,由于邀请唱戏的折子多他便不再顾忌苏伟了。

苏童将饼撕成了碎片放入妹妹嘴中,娘让苏伟端来水,苏伟从水缸底好不容易刮了一层泥水,好在有点水就行。慢慢地苏金花清醒过来,娘心里酸楚,她站了起来,走到一旁偷抹眼泪。苏童将剩下的半块饼给娘,娘说不饿,给老二苏伟吧。苏伟说不饿,大哥累了一天,应该饿了。苏童不吃,还是给娘。男孩子不耐烦了,一把竟然抓了过来。苏伟腾地火气,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苏童一惊,赶忙去拉扯。

孩子哭了,苏童安慰他。娘不明白这个孩子的由来,便询问苏童。苏童将老奶奶、孩子以及方年大叔的故事告诉了娘。苏金花也能站起来了,她为孩子擦眼泪,孩子依然瞪着苏伟很是不服气的样子。娘先是将滚落在地的半块饼捡起来,掸去饼上的泥土,然后蹲在孩子眼前,将饼给了他。尽管苏伟还是埋怨娘,可是娘转身注视的那双眼睛使他不敢再造次。娘让苏童去找水,他要熬粥给孩子们吃。金花也欢腾起来了,嘴里嚷嚷:“有粥喝了,有粥喝了……”苏伟赶忙捂住金花的嘴,示意她不要声张以免左邻右舍听到了消息进行一番“抢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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