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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森林就像妖兽张开森然巨口,淡如云烟的雾瘴缭绕在低矮横枝间,面前的路越来越崎岖,黑党穷追不舍,去来的脸颊被随时斜逸出来的横枝刮出一道道血痕,汗水在惊惧中顺着后背流下,粘在短袍上。

羽箭不断擦过耳畔,而那些黑党手中只要拿着白骨长弓,一拉弦就会凭空出现一支利箭射出。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不必担心wǔ qì的消耗,去来心里想着,这时才感到一丝恐惧,他紧紧地咬住下唇,但是很多次都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赶忙搂紧了马脖子,忍住恐惧和悲伤,神色紧绷地看向前方。

他壮着胆子纵马闯进了更加阴森浓密的森林,脑海中努力回想精灵们喜欢设下迷雾阵的地方。极度专注的驭马中,他不断俯身钻进粗壮的虬枝之下,好似给黑党设下一个又一个障碍,追兵除了要瞄准去来射击,还需要迅速砍掉挡道的枝条,同时射箭也受到森林本身的阻挡。身后雪狼呼哧呼哧浊重的喘息听上去相当催人夺命,只一会儿功夫,后背就歪斜着插了两支箭。

马背上颠簸着,箭尾碰撞到枝条上不断撕扯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去来咬着牙一把扯下了胳膊上的箭,然后伏在马背上,摸索到了后背晃动的箭尾,也一把扯了下来。扯下来两个就受不了了,温热的液体汇成一股细细的溪流淌下,颠簸中,他差点死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喘不过气,伤口很快在狂风中麻木。

过了一会儿,去来一边抽气一边扯下了第三个,于是又一次趴倒在了马背上。扯下第四个的时候,因为施力方向不对,那支箭竟然中途断掉了,就像是一支箭又把他扎了一次那样钻心疼痛。箭尾被他扔下马,箭身带着硬硬的梗茬仍然插在他的后背上。去来放弃了继续拔它,扯下了第五根箭。似乎再没有中什么箭,去来不知道伤势怎么样,因此也不敢贸然鼓着勇气扯第六根,因为他的背部已经痛得好像骨头全部散了架。

又骑着马跑了一段时间,喉咙和眼睛疼得似要裂开,胯骨和双腿几乎不再有知觉,手也搂不住马脖子,但是箭尾终于不至于擦碰到横枝上了,伤口不会再次撕裂。在这种比风更迅捷的飞驰中,密米尔留给他的红盒子硌得胸口一阵疼,去来已经没有精力在意它。

这是一场真正的生与死之间的角逐。这片庞大而古老的森林中,每一棵高可擎天的树都度过了成百上千载漫长的岁月,不知从何时起,猎人的冷箭和危险的雾瘴开始在这里悄然徘徊,雪狼和黑党惊飞了大片栖鸟,野兽也惶恐地四散而去。去来所乘那匹马的一只蹄子忽然深深地扎进了一片浮萍,原来那下面有一滩隐匿的沼泽。

腐臭扑鼻而来,去来差点被马甩出去,马背已经开始剧烈倾斜,马脖子剧烈地痉挛,身后十几双沉重的狼足踩在落叶上停住的声音分外令人心魂俱裂。去来惨白着脸回头,黑党已经全部停下来,浮动的乌黑长袍在一片淡淡的白色雾瘴中看着十分飘渺。他们毫无血色的下巴就像用雪白而坚硬的大理石雕刻而成,被黑色帽檐遮挡住了的目光,残酷地观望着已经身陷囹圄的去来。他们就像徘徊在黑暗中的邪灵,面对猎物的死亡,露出一个残忍而刻薄的笑意,然后齐刷刷举起了白骨长弓。

“不!!”去来大叫道。受困的马长嘶一声,深陷的马蹄像深扎泥土的树木般被连根拔起,但是随着前蹄的脱困,后蹄又很快扎了进去,发出令人作呕的“噗——”的响声。马的双眼湿润了。如果手中有缰绳,他一定拼尽全力地勒起它,但他现在只能搂住马脖子,抚摸着马首,尽可能让它平静下来,否则会越陷越深。看向那些蓄势待发的长弓,去来闭了闭眼,抽出了他的锈剑。

繁密的羽箭就像雨点集中向他射去,去来苍白的面颊上已经不存在什么表情,坚强地用剑格挡。“铮、铮”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的胸口和肩膀都中了箭,但好在没有伤到心脏和正在施力的胳膊。几十根利箭被击落,掉在浮萍上,胯下的马似乎终于冷静下来,在他的驾驭下一点点退出充满了腐烂树叶的沼泽。油绿的浮萍被马腹划开成两边,留下一道裙裾般的裂口,泥浆粘黏着的四条马腿慢慢拔了出来,马身在沼泽中上浮,粘稠的浅沼中走得深一步浅一步。察觉到去来正在逐渐靠近他们,十几头雪狼的鼻中又开始喷薄热气,绿莹莹的瞳孔中闪动着兴奋的杀戮之光,去来的马开始不安地嘶叫,又想回到泥沼中。他勒紧了它的脖子不让它过去。

他尚未逃出沼泽,还在不深不浅的泥坑中踯躅移动,不断划开厚厚的浮萍。现在他已经进退维谷,前方是更深的沼泽,后面是蓄势待发的黑党。踌躇间,十多个黑党却忽然放下了弓和弩,训练有素的动作让去来心中阵阵颤栗,他眼看着他们驾着雪狼,一步一步向他靠拢。去来警铃大作,他们嘴唇的形状就像是在冷笑,然后从身后抽出了另外一种wǔ qì,专门用来近身格斗。月光透过森林中浓密的枝叶流淌进来,洁白而空洞地光辉下,那些尖锐的bǐ shǒu都泛着莹莹绿光,仿佛淬了毒,映照着去来绝望的瞳孔。

去来下定决心了。他拆下腰间的绳子,把它勒在了马嘴上,缠绑好,就像给它带上了辔头,手中紧攥着缰绳。

“驾!”他大喊一声,双臂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勒得马抬起了前面一双蹄,身下的马开始昂首嘶鸣,在他的驾驭下毫不犹豫地跃向了深深的沼泽,仿佛凭空而来一股神力,带着他和他身下的马越过了沼泽的最中央。沼泽上方没有浓荫覆盖,月光宛若流水倾泻而下,去来驾着马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长弧,马的前蹄扎进了对岸的浅滩。

黑党手中尚拿着bǐ shǒu,来不及更换gōng nǔ进行远程攻击,去来乘机驭马逃脱了沼泽,马的四蹄上都粘着黑色的泥浆,踏过的地方留下了梅花般的痕迹。

原来夜幕早已在悄然中降临了,他已经完全迷路,只能硬着头皮一头扎进更加阴暗的森林。这夜月明,树精们不会再设下迷雾阵了,只是漆黑的前路让他恐惧,野兽在远方此起彼伏地高声嘶吼,奏响了一支黑暗的招魂曲。

黑党追来了。即使隔着沼泽,也没能阻止他们穷追不舍的步伐,雪狼总追不上他,但也甩不开更远的距离,倒是身边的景物逐渐从浓密的森林变成皑皑雪原,树木变得越来越稀少,去来作为黑党的箭靶子,身影也愈加明确,后背中了一支又一支的羽箭。他的心脏“突突”狂跳着,感觉不到后背血液的流淌,因此不知道究竟失了多少血。他知道自己正在向更高更远的山上跑,气温不断降低,烈风刮在脸上就像撕扯开了面庞,这样的方向相当于把自己的逃生路堵死了,毕竟在森林里还可以抓住机会从马背上滚下来,顺着斜坡一直滚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偷偷溜下山去。去来又想调转方向往山下逃窜,可是马正在一心一意地向前奔驰,带着巨大的惯性,根本不愿掉头。去来不敢回头看追赶者,一种“就这样死了得了”的念头占据了整个心脏,心中的崩溃让他想要泪流满面,可是眼睛干涩得分泌不出一滴泪水。

冷冷的月光下,寒风也不再能清醒他的神志,求生的**渐渐湮灭,一阵一阵的疲惫袭来。我要死了,他在心里小声说,可是十分不甘愿。一个寒噤之后,他忽然又清醒了过来,脸色苍白得正像这雪野。如果他死了,密米尔是否白白牺牲?

去来又坚持了一段时间,可控制不了视线变得模糊。他抱着马脖子的手慢慢滑落,头昏沉沉地靠在马背上,柔软的黑发沾着血迹贴着他疲惫的面颊。

一道璀璨的白光在眼前划过,紧接着,身后响起一连串令人反胃的声音——就像是一只只虫豸被人挨个踩死,溅了满地汁液。

去来艰难地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些黑党的身躯还在狼背上骑着,可是头颅全没了,在雪地和狼足下不断滚动。他们的身体也逐渐无力,没了头的躯壳慢慢在颠簸中从狼背上滑下去,骨质gōng nǔ也从他们手中滑落。

这种可怕的景象没有带给去来丝毫死里逃生的喜悦,他脑中像被什么给蛰了一下,听到马的嘶叫声,转过头,迎面正撞上一堵……一堵泛着瑰丽冷光的壮观镜面。

去来在镜上看到了自己惊骇欲绝的模样,连面孔都是扭曲的。心中不由得一阵绝望,与镜相撞的一瞬间,闭上眼睛之前,忽然瞥见了一道无法形容的窈窕身影。

那道身影屹立在漫天飞扬的风雪之中,带给他冷入骨髓的寒意,她迎风曼舞的深蓝色长发就像浸泡在冷水中的荇藻,和那停驻了时光的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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