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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你慢点。”晨曦微光中,一个花白胡子老人,盯着古道深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恬淡。手里拿着一把宽大蒲扇,紧赶慢赶地走在枫林道上,许是年岁大了,脚力已缓,脸上红扑扑地,天气渐萧,嘴里不自觉冒着白气。

“管二叔,你慢点,不要撇了脚,等下封二哥可没功夫背你下山。”老者前面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两脚架在一个年轻壮汉肩上,坐在壮汉肩上的布袋上,头上挽着一个发髻,清甜笑容洋溢着少有的天真无邪,壮汉走起路来,发髻便在少年后脑晃来晃去。

“嘿,你个臭小子,出门时老爷是怎么吩咐的,让你自己扛米袋上山,送给慈因大师,你撂了挑子不干,现在倒来打趣我,看我回家不好好跟老爷嚼嚼耳根,老爷不收拾你个屁股开花。”管二叔干脆站住脚,嘴角微微扬起,刀子嘴豆腐心地假装嗔怒。拿着蒲扇来回煽动,瞪着眼,胡子翘得老高,倒像个老小孩。

少年“扑哧”一声轻笑,似早已看穿老者的伎俩,转过头,两只大眼来回转动,水汪汪地,加之他面庞清秀,眉宇俊朗,确是惹人怜爱。

少年摸着额上细长娟秀眉梢,做了鬼脸,一肚子坏水地哂笑道,“嘿嘿,谁不知慕容府上下,管二叔对我是最好的,我挨父亲板子,你还恨不得替我挨了,怎会舍得跟父亲说我的不是。”少年边说,边在布袋上串下跳,动作甚是敏捷,耍猴一般的动作,对他来说,捻手即来。

好在底下壮汉体魄够强健,任少年怎么翻腾,壮汉仍在崎岖山道上稳稳当当地走着。

生怕少年一个倒栽葱摔出个好歹来的管二叔“啊哟”一声道:“少爷,你小心点,当心摔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赶,快速贴近壮汉身边,脸上饱露关切,倒是对背着少年的壮汉,早就习以为常地自顾低头行走,黝黑的大脸庞,显得颇不在意。

少年晃荡着双脚,伸手扶住壮汉脑袋,笑盈盈地道,“封二哥,你看我说什么,管二叔的嘴比不上脚,脚又是比不上心的,你看这菩萨心肠,倒还当我是两三岁小孩。”说完舔着脸,没心没肺哈哈大笑。

底下的壮汉抬起头,附喝似地跟着“嘿嘿”笑两声,两条壮黑的眉毛拧在一起,笑起来显得憨厚无比,笑完便低头,惜字如金地不多说,自顾自缓缓走着。

管二叔眯着眼“呼”地吹一口气,把嘴角上的八字胡吹起老高,举起手中蒲扇,装腔作势地吓唬道“小兔崽子,看我不打你。”伸扇欲往少年头上拍去。

面对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动作,少年显得游刃有余,加上本就护犊心切的管二叔,蒲扇落下的力道本就不大,速度慢得不能再慢,少年头一歪,便躲了过去,转头做个鬼脸,嘻嘻一笑,别着脑袋,云淡风轻地喊道:“哎哟,慕容府的管家要打人啦,街坊四邻快来看看热闹吧,少主人管不住下人啦,窝里斗的悍贼要造反啦。封二哥,快点快点。”少年不住推搡封二脑袋,嘴角却翘得老高,装模作样的姿势显然有些是多此一举,手舞足蹈不过为了好玩。

到底封二肩上扛着个布袋,况且少年在他身上跳来跳去,脚步便缓了些,管二叔虽脚力不行,但三两步也赶到封二身边,眼看就要抓住少年衣衫,哪知少年一个翻身,顺着封二的脖子便滑了下去,连滚带爬地往前奔去,跑得比野兔还快,哪里能抓到。

穿过枫林,此时晨光尽展,树叶被直泻下来的阳光照得通红,小径上点点碎阳,斑斑驳驳。

举目仰望,浩云高洁,层山素裹,若是寻常,又是一个慵懒惬意的休闲时光。

但少年心里明显装着事情,在枫林古道的尽头,忽然放缓脚步,扭扭捏捏地不肯前行。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管二叔,算是强行架着少年来到古树边。仰望古树上婆娑枝叶,叹了口气,转头憋了一眼怒目相视的管二叔。

只得顺从地伸手拉住想头顶的蔓藤,只是他身高颇显不足,原地蹦了几下,终究没能摸到蔓藤,只得乖乖地靠在树干上。

管二叔见少年两眼滴溜溜地打转,看透一切阴谋诡计似地盯着面前的少爷,心知他是云阳城内出了名的鬼点子大王,每次出门,城里城外,无不是鸡飞狗跳,连一向庄重肃穆的庵道寺院,也不能幸免,所以他因此也得了个混世魔王这个他自认颇为得意的头衔。

今天上山,已经算是最听话的一次了。为避免类似在和尚头顶画头发,绣娘唇上点胡须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还未来得及顿气,连忙道:“白少爷,来,我抱你上去。”说着伸手欲揽。

思维一向跳脱的慕容白,哪次能甘心束手就擒?

两眼一转,后退一步,嘴角一歪,用带着十分稚气的语音,嘿嘿笑道:“哪用你抱我,本少爷出门,从来不靠别人,你别看我不够高,一样上得去。爹爹常说做人要带三分仗义,做事要带三分侠气,这么点小事就难倒我,我岂不是泥坑里的苍蝇,黑到家了。呵”

心思快速转动,学着大人模样,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拍拍,叉着腰道:“不过慈因弄的这颗古树,都不是给人走的,枉我爹还称他大师,人家大师都是菩萨心肠,救人济世,哪会做这个东西来刁难凡人,哼哼。”

一向谨慎小心,为人六十载,深明“祸从口出”奥义的管二叔,连忙伸手想掩住慕容白的嘴,挤着眼低声道:“哎呦喂,小祖宗可别说这话,老爷可是向来敬重慈因大师的,你这样说他,当心给老爷听到,赏你顿板子就算是好的。”

家规虽然严厉,但到底出了家门,便是脱缰野马,这是慕容白反复以屁股挨板子的血淋淋代价,总结归纳出来的经验。

侧身一步,躲开管二叔手掌,头摇得像拨浪鼓,双手仍似小大人一般叉着腰,样子颇是滑稽,道:“敬重归敬重,到底是佛门人,应该有慈悲心才对,你说这慈云寺,几个穷苦人能拜得佛,我爹常说,救人者达济天下,悯人者心怀四海,这和尚倒好,巴不得寺里不进外人。”

洞明世事的管二叔,唯独对这慕容白,大有一股“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头疼架势,见他越说越不靠谱,手作噤声之势,道:“小少爷,小祖宗,你快别说了,这里跟慈云寺一丈之隔,当心给了因大师听了去。”

提到慈因,慕容白还心存畏惧,不为别的,每次上山,搞些什么佛门真言,已教他头疼脑热。现在也只能是忍气吞声地点点头,瘪着嘴,心有不甘地压低声音道:“听去便听去,我才不怕。”

到底是小孩,嘴里嘟哝几句便不再说话,转头看着管二叔和封二哥顺着蔓藤往上爬去。

待封二爬到树干上,慕容白仰着脖子道:“二哥,你把那米袋扔下来。”

五大三粗的封二一愣,他的脑子,除了吃饭睡觉能保持清醒,其余时间,基本装不下任何东西,斗大字不识一个,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将这百十来斤的米袋抗上来,现在又要扔下去,岂不是白做功夫?

好在慕容白虽时常捣蛋,对下人还是非常体恤,从不做那以名欺仆的勾当,封二对他,也是言听计从,举起手中米袋,作势要扔。

慕容白解下自己的腰带,一头缠在藤蔓上,一头绑在自己腰间,见封二准备扔下米袋,跳起来,道:“错了错了,你将米袋绑在藤蔓上,再扔下来。”

将米袋绑在蔓藤上,往下一扔,慕容白受重力牵引,一下就串到树干上,只是他忘了米袋重量太大,加上封二奋力一扔,米袋下坠时少说有四五百斤力道,只听“嘭”地一声,慕容白肩头撞在头顶的枝桠上,嘴里叫道:“哎呦,失算,失算。”

落在枝干,站稳脚跟,用手揉搓肩膀,道:“把米袋拉上来。”说着解开腰带,蹲身拉住蔓藤,好歹算是自给自足地上了树,管二叔和封二也只得勉为其难地搭手帮忙,此时有树干作支撑,米袋拉起来并不费力。

沿着枝干行了半刻,便走到尽头。

枝干左右翠叶相拥,天穹上,无片云遮盖,阳光明媚,脚底山岚尽散,两边青山相对,脚底便成一壑之丘,绵延数里,展眼望去,空谷清风拂面,远来山水怡人。

闷在家里太久,几乎都要发霉的慕容白顿觉心胸宽畅,哈一口气,自告奋勇地跑到前面,道:“我先过去。”

束手无策的管二叔只得乖乖让开一边,嘴里还不忘叮嘱道:“慢点,慢点,没人跟你争,来了这么多次,哪次不是你走前面。”

慕容白跑到树干上的藤蔓旁,将腰带解下一截,系在藤蔓上,一手抓着头顶的腰带,一屁股坐在底下的腰带上,瘪着嘴,对封二招手道:“哼,谁说没人跟我争,每次说我走前面,可最后到的始终是我,二哥,把米袋给我。”

接过米袋,搭在腿上,那藤蔓受了重力,便往山谷中倾斜,慕容白手一松,腰带便顺着藤蔓往前滑去,滑了几丈,还不忘转头对管二叔道:“不能告诉他。”

这简易的窍门,以前确从未见过,自诩博闻多识的管二叔,现在真有些不知少爷脑袋里装着些什么东西,点点头,抿了抿嘴,摊开手作无辜状,待慕容白滑远,这才对封二道:“我们也去吧。”

管二叔和封二习惯性地一手攀着上面的蔓藤,踩着藤蔓,晃晃悠悠地往前行,脚底茵陈铺地,全然不是寒秋素色,远山上,几点翠红柳绿,若不是少了些虫鸣鸟叫,谁会觉得寒冬就要临近?

跨过卵石铺成的小径,两旁草木绿莹莹地盛放,全然不理头秋冷冽风冻。

门扉上方,一束米huáng sè阳光正照在“自然堂”的木牌上。

望着那块牌匾,慕容白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屁股,伸手欲敲门,但想想往常吃的亏,举起的手便顿了下来,斜眼看着封二,努努嘴,示意他前去敲门,自己侧转身,站在门扉最坚固的木棍后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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