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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地方小，消息也闭塞。你之前提到要找些思想比较前卫的人才，他们都不会停留在这种小地方，你最好还是去申城。但是有一位先生，虽然不符合你所说的，或许也与我们所想不符，但我觉得你应该见一见。不见美人，抱憾终身呐。”殷帅朝她暧昧地眨了眨眼，手指搭在枣红色大门环扣上：“到了，就是这儿。”旋即推开木门。
门扉一开，一阵香风拂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脂粉香气，堪堪踏入半只脚，却恍惚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进门就是个院子，然而独特的是一步入却已是楼阁之上，暗红梁柱，雕花走兽，廊腰缦回，楼宇相望。潺潺一道溪流缓缓沿着竹道流过，隐约看着坐在上首的楼宇里还有公子挽着衣袖顺着水流放入酒樽。相接游廊长漫漫，装饰着薄烟似的轻纱，摇曳之间，各处宾客却也只能知晓眼前事。不知何处有乐师轻抚琴，琵琶弦动，和着曲水流觞，可称仙境实不为过。
“如何？”殷帅含笑问道。
林团圆来不及收敛眼里的惊艳，称赞道：“仿魏晋之风，却有风雅之意。就不知今日要见的是哪个楼阁上的雅士了。”
殷帅一笑：“那团圆你可是猜错了，这儿可是有着‘三里温柔乡’的称呼，你怕是没见过这般雅士了。”半边身子依着楼阁边的软塌，伸手一撩轻纱：“往这儿来看。”
轻盈的纱随着风舞，缓缓落下，团圆撑着身子跪坐在软塌上，顺着向外望去，入目是大片盛放的牡丹，金丝镶芳蕊，片片似玉雕，姹紫嫣红的大团花儿簇拥着说是富丽堂皇都不为过，直直让人知晓什么叫夜濯金波满,朝倾玉露残。开得那样热烈，像是灼热的火，像是要把人的眼儿都烫着一般。若是周敦颐瞧了眼前的锦绣，怕是《爱莲说》却也成了满嘴的胡话了。
这样国色天香的牡丹中间有一不大的方台子，一人身着玲珑水袖，交襟大红襦裙立于其中，那红衣格外艳，还用金线勾勒了大片艳丽的牡丹，头戴花冠珠玉缀满，仿佛她是此中最为雍容华贵的人间富贵花。瞧着瞧着，让人无端地期待其到底是怎样的美人才能撑得起这台子。
乐师乐声减缓，当琵琶奏到曲终，尾音轻颤时，台上美人倏地动了，脸上面纱不解而散，水袖轻展，身段娉婷婀娜，莲步轻移，忽的抬头朝着林团圆这边，团圆也才窥见美人全貌。那是怎样的容貌啊，明目皓齿，芙蓉花面，螓首蛾眉，方才还觉得华贵无双的牡丹在她面前都失了颜色，她一颦一笑皆艳压群芳，只觉得是九天玄女下凡尘。这时乐声再起，抚琴弄弦，美人细作纤纤步，柳腰春风过，玉臂抬起露出一截如雪皓腕，腰间玉环相撞，脆声入耳。朱唇轻启，和着舒缓的乐声：“深院女儿不出廊，却是生来俏模样。青丝半挽琉璃佩，浅笑回眸人先醉。”戏腔宛若黄鹂啼鸣，又似珠玉滚落银盘。萧声忽起，美人一掷手里水袖，正红色的长袖飘散在空中，旋着花儿随着美人轻盈的舞步流转，罗衫裙像是扇面一样被展开：“谁知郎君本无缘，一朝入宫帝王畔~”语调中带着拖长的尾音，听得人如痴如醉。
林团圆在现世也听过戏，但大多都是陪着爷爷奶奶听的，也领悟不到其中精妙，可这美人如泣如诉的声调、随着乐声渐渐变快的舞步和摇曳生姿的水袖，无一处不精妙，无一处不精彩，处处都勾着团圆不能自拔，看不过来她的舞姿蹁跹，听不够戏腔乐声起承转合。
直到曲终人散，美人微微屈身行礼，团圆还是不能从中脱离出来。倒是殷帅先回过神来，由衷地鼓掌喝彩，伸手在团圆眼前晃了晃：“看傻了？”
团圆仍不由地回味刚刚那个故事，心悦诚服地赞叹道：“人生几十载，未曾想到，得以窥探一二。实乃佳音，天上少有，人间更无。”
殷帅哈哈一笑：“若是慕卿听到你这么高的评价定会十分高兴的。”
团圆一怔，连忙追问道：“莫非你今日要带我来见的雅士就是刚刚的那位美人？”
“是矣，莫要因为他唱戏唱的好就瞧不起他，这些戏本啊什么的都是他自己写的。”殷帅示意团圆跟着他往下走，不忘解释道。
林团圆一下失了言语，只喃喃道：“怎么会”人美唱得好还会写戏本，怎么会看不起这样的美人啊？
“有的是你不知道的附庸风雅之人，心里一边瞧不起慕卿的戏子身份，一边看着他的戏的时候倒是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一副馋涎急色的样子。京安都灭亡了，心里却还是存着那扔不掉的阶级。”
他们顺着楼梯下去，底下一层都是戏台和后台的地方了，看门的人儿见了是殷帅便微微点头致意，让他们俩进了后台，看得出殷帅是这里的熟客了。后台就不复前面的盛景，倒是显得都有些杂乱了，戏服、水袖、花冠什么的都随意的堆放在一起，还有些人在着急慌忙地上妆，一张张花脸白脸在面前掠过，应是下一场的表演快要开始了，都在做着上台前最后的准备。
殷帅领着她继续往前走，这一片杂乱之中却是有人显得分为悠闲，他已褪去了华丽的戏袍，仅着单衣坐在镜子前，拆下头上繁复复杂的发髻。头上的珠翠玉环那样地多，不留神就会和发丝扯在一块儿，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倒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殷帅唤他一声：“慕卿。”
慕卿转过头来，打量了一眼，又转过身去继续解自己的发髻：“这是你又从哪儿招摇撞骗来的小姑娘？”芙蓉面貌，一开口却是磁性的男声，团圆吃惊地捂住了嘴。
“瞧瞧你这话说的，我哪里招摇撞骗过小姑娘，那都是不可阻挡的爱情。”殷帅一脸真挚，又指着林团圆说道：“这个我可不敢，她是想找些文笔好的人，所以我才引着她来了你这儿。”
林团圆听闻此言，连忙上前一步：“您好，我正在筹备建立一个报社，所以在邀请一些文笔好的人给我们发些文章或是见解。”说着递上了她昨天晚上赶制的报刊小样。
慕卿已经拆下最后一根银簪，也不去接那也不去接那样刊，就那样慵懒地坐着，似笑非笑：“姑娘也是个胆大的，找个戏子给你写文章也不怕砸了招牌。”
团圆也不恼他带刺儿的话语，反而笑笑道：“先生写的戏文好看，日后来看戏的人也会更多些。”
慕卿却不领她这份情，葱葱玉指取了棉块儿，细致地擦拭着脸上的妆面：“行归行，业归业，我不缺这几个钱，也犯不着让人落了口实，尽来埋汰我。”
“先生文采飞扬，又怎会畏惧流言蜚语，如此自谦只怕是为了拒绝我。我也有些自知之明，只是想着先生这么好的故事演一场只不过二三十人来看，岂不是可惜了，要是能让千千万万的人都能领略先生风采，该是何等妙事。”林团圆站起身来，浅笑屈身：“有些闷了，我先去外头透会儿气。”这有进有退，放了鱼饵，也得给它上钩的时间。
等看着林团圆走出了后台，慕卿才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姑娘。”美目微横“倒是你也上了她的套儿了？”
“莫要说的这么难听，”殷帅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想着若是以后慕卿不愿再上台了，也有个立身的法子呀，你不是向来不喜别人过多关注你的容貌嘛。”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愿意做什么莫要拉着我，别到时候入了这个套，赔得棺材本都没了，我可不替你收尸。”慕卿放下手里的棉块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素颜的面容仍显姣好但眉目之间还是能分辨出男儿英气。
殷帅也习惯了他刀子嘴豆腐心，知道是在替他担心，继续嬉皮笑脸着说道：“那可不行，我还要留着钱娶媳妇呢。但是吧，我总捉摸着吧，我这一生就是会干点什么大事的样子。”而且他朝着慕卿比划了一个枪的手势：“虽然不能同你细说，但我觉得这事情算是十拿九稳了，而且那丫头真真是个好心眼儿的，断不会做什么不义之事。”除了撬锁进屋
就在这时，林团圆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两人顿时也就收敛了神色不再交谈，团圆走近了些，笑着问道：“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
慕卿坐在那儿，一言不发的样子。
虽然有些失望，但这也不是能强人所难的事情，团圆叹了口气，朝着慕卿微微点头：“既然如此，今日是我唐突了，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殷帅见她转身，便也拿起外套跟了上去，走到门口儿却又看见团圆停住了脚步，他皱起眉头，有些疑惑不解。
团圆微微侧头一笑：“还忘了谢谢先生，今天的演出真是精彩绝伦。”说完，掀起帘子就要出去。
身后蓦地传来了慕卿的声音：“姑娘，麻烦你把那样刊留下来给我看看吧。”
团圆惊喜地转身，就看见慕卿已经站起，今天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柔和的表情，脸上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你能喜欢，我也倍感荣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