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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被尘封的往事，一场惨烈的悲剧。
本是红尘天地事，转眼苦了多少人。
那个崩毁坍塌的黄河渡口，那位肉身坐化的佛门高僧。
且听念弥勒娓娓道来。
中原道历三十三年，晚秋。
那一天秋风凄凉，已有冬来之意。
对于中原的百姓们来说，今年的秋天格外难过。
连年的征战让地里的庄稼早已荒芜。
中原已经连续两年没有经历过秋收了。
今年的秋天不光没有秋收的喜悦，还充满了如何挨过这个漫长冬天的忧虑。
这一切苦难的源头，都来自那三年前突然出现的冥界异类。
冥界异类一日不除，中原百姓就不会过上从前的生活。
而半个月前，道门中传出冥界想要攻破黄河渡口的消息。
一想到黄河决口的后果，一想到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即将化成一片汪洋。
被压迫许久的中原百姓，终于被逼上了生活的绝路、生存的尽头。
若不反抗，自己如何生存。
若不反抗，香火如何相传。
可一旦选择了反抗，面对凶恶残暴的冥界异类，自己又能再它们身上留下几道痕迹呢？
没有人会甘愿离开家人，离开自己所守护的东西。
因为如果我离开了，你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可是如果我不离开，那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到了最后，我终究是拿起了武器。
或屠刀，或匕首，或钉耙，或棍棒。
转身之后，背离我所守护的故乡。
忘记我吧，因为我将面对的东西，来自于无间。
铭记我吧，因为这一刻，我的名字叫做“人”。
那一日，近十万中原群众聚集在去往黄河渡口的必经之路上，或组织，或自发，寄望凭借一身血肉，筑成守护黄河的堤墙。
那个渡口名为花园口。
那个决战的高山，名为云岫山。
昔日陶潜有言：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而今这一刻，血云有心，笼罩山顶。飞鸟不倦，不胜不还。
厮杀，唯有厮杀。
当中原群众与冥界大军于云岫山上相遇的那一刻起，注定对立的两个种族，恨入心骨的双方人马，没有多余的对话，只有杀戮声声，于这高耸的山巅回响。
各自，为了各自的信念。
各自，为了各自的背负。
当利刃临身的那一刻，当凶爪穿体的那一刹。
各自回想，这一生，是否值得。
值了。
至少在自己倒下的这一刻，敌人还未彻底占领家乡。
然怒睁而不曾瞑目的双眼，所映照出的生前最后一抹残景，是凶残仍然为恶世间的写照。
血，染红了眼界。尘，淹没了心智。
当挥刀的瞬间不是为了守护，那这无尽的杀戮又有什么意义。
鲜血汇聚成河，携带着具具尸身自云岫山流下，汇入花园渡口，淹没黄河浪涛。
而云岫山上浓浓的血气与冲天的邪氛，终于在战事将终的那一刻，引来了那位原本意欲前往万里长城支援道门而路过此地的佛门使者-妙胤昙华。
“妙胤昙华”四字，作何禅解。
愿此佛音添妙胤，一花一叶沐昙华。
等到妙胤昙华赶到云岫山之时，中原群众不敌冥界异类凶残强力，已然战败。
惨绝人寰的光景，旦入佛眼，便激起佛者满心悲愤。
佛言普渡众生，慈悲引航。
那是因为佛尚未发怒。
妙胤昙华双手一拉，怒断脖颈之上佛念珠谶。
袈裟落地，从此一肩担下杀生业。
眉山一凛，现世而出的怒佛法相，更添一幕末世悲壮。
因何杀生？
是为护生！
祈天怜悯。
愿佛赦罪。
妙胤昙华怒喝一声，一身佛光圣气灿然逼人，直入云岫山战场。
染血的佛身，不败的身躯，直杀得在场所有人心惊胆颤，惊为魔鬼再临。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然而当佛不再压抑自身杀性，拾起屠刀的刹那，佛比魔，更魔。
原本清圣的佛身，如今满身污秽。
原本敬佛的双手，如今沾满血腥。
那多年前为了佛门的长生探索而饮下的涅槃圣水，终于在此刻受到隐藏于冥界异类血液之中的孟婆汤激发，在妙胤昙华的体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剧烈反应。
原本妙胤昙华因大战而负伤疲累的肉身，在不断的杀戮之中竟而渐渐的恢复了起来。
那种因杀戮而吞噬的快感，让未经杀伐的佛者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颤栗与诱惑。
妙胤昙华猛然发觉，自己多年未曾有过丝毫精进的修为，竟然在此时此刻有了增长的迹象。
妙胤昙华不由狂喜。
原来，自己的修为还未臻至巅峰。
原来，自己还有可以进步的空间。
那是不是就说明，自己还有修成正果，金身成佛的机会？
对无限力量的渴求，在这一刻充斥了在了佛者的脑海之中。
当神智被**所占领，就算是佛，这一刻也会变成魔鬼。
回头吗，回不去了。
当杀戮成瘾，一切就都已经迟了。
杀，不分敌友。
杀，不分善恶。
飘飞的血液，掩盖了佛者满身佛气。
当佛心不再清圣，佛祖也会放弃庇佑。
然而一心杀戮的佛者未曾看见，有一小队冥界兵马绕过了云岫山，悄悄抵达了黄河渡口。
便在日落黄昏的刹那，漫天余晖映射残云。
忽来一声惊天爆响，黄河的滔天巨浪犹如一条发狂的黄龙，咆哮着，决堤而下。
花园口决堤了，黄河失守了。
惊天动地的洪水咆哮，惊醒了沉沦杀戮的人。
蓦然回首，再入眼帘的是那无情的洪水，与那水中映照着的，满身血污的无情自己。
错了，一切都错了。
这一步走错，竟错出如此天地劫难。
佛者不由笑了，发狂似的笑了。
自己这一生向佛，到了最后，却用这种可笑的方式背离了佛。
狂笑声中，一汪血泪淙淙而下。
错了。
怎能错了。
又怎能因自己而错。
佛不允，自己更不能允。
妙胤昙华仰天长啸，一身佛功圣气于此刻全数爆发，凭借依靠杀戮获得的短暂力量，超脱自身的根基极限，运使而出那被传颂千年的佛门禁招。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妙胤昙华佛目怒视，面对黄河汹涌而来的滔天巨浪，散尽一身元功，只为成就这救世的一招：
“涅槃寂灭诀！”
佛入涅槃，万物寂灭，禁招现世，纵使天地之怒也为之一静。
超越自身极限，强行运使近神之招，妙胤昙华的根基早已不堪为继。
功成关头，身为佛者，最是追求来世的妙胤昙华不惜放弃轮回转世，献祭自身灵魂，以自己最后之力量，完成这超脱人力极限的一招。
涅槃寂灭诀，携带着无以伦比的庞大力量，在妙胤昙华的护世宏愿加持之下，重重击在了云岫山山腰之上。
偌大高耸的云岫山，竟被妙胤昙华这豁尽性命的最强一击自山腰之处震成上下两半。
上半部的云岫山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崩毁，顺着山势倾落而下，正落在了黄河决口之地，堵住了这尚未完全失控的滔天洪水。
而完成这最后一击的妙胤昙华自知已步入生命的最后尽头，便用尽最后的力量在当地建立了一个法阵，而后于那半座云岫山之上坐化为肉身舍利，以自己的肉身为阵眼，镇压着山下的黄河，与那山上死去的数万冤魂。
……
梦蝶幽谷之中，花香漫漫，彩蝶翩翩。
草木无情，不识个中悲喜。
唯有身在漆园之中的两个男人，久久沉湎于这段往事之中，无法自拔。
念弥勒说道：“直到后来，冥界大战结束。贫僧追寻到中原，发现了妙胤昙华的存于云岫山上的肉身舍利，也无意之中发现了孟婆汤可以影响涅槃圣水的秘密。所以我便回转须弥灵山转轮殿，经由魍魉不归路进入冥界，与冥王做了交易，得到了孟婆汤与北冥逍遥的灵魂。”
念弥勒道：“用孟婆汤来完善涅槃圣水是贫僧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贫僧需要搞清楚孟婆汤究竟会如何影响长生不死药。而服下过造化金丹的北冥逍遥，与服下过涅槃圣水的妙胤昙华便是最好的实验品。”
念弥勒缓缓说道：“为此，贫僧改变了妙胤昙华留在云岫山上的阵法，并在云岫山上建造晦阴鬼墓以掩人耳目。贫僧将妙胤昙华的肉身放置在幽冥禁玉棺之中，藏于晦阴鬼墓之内。而后不惜以佛门禁术布下转轮复生阵，让服下孟婆汤的北冥逍遥与妙胤昙华的肉身舍利相结合。本是完美的作品，却因贫僧的根基有限，不能完全运使佛门禁术，以致转轮复生阵未竟全功。故而才创造出了浥轻尘这样的异类。”
一席话毕，道隐无名终是了然。
“那关于这番来历，浥轻尘自己知道吗？”道隐无名问道。
念弥勒摇了摇头，说道：“北冥逍遥的灵魂饮过孟婆汤，已然已经忘却了过去。而关于浥轻尘的**来源，妙胤昙华曾在云岫山上留下了一尊罪己碑，上面记录了他与黄河渡口之战的渊源。然而那尊罪己碑已经被我用佛门秘法封印，所以浥轻尘也不明白他的**来自何方。”
道隐无名问道：“为何要向他隐瞒？”
“世人总是多疑，就算是贫僧唤醒了浥轻尘，但我所告知他的一切就真的是他的一切吗？他会相信吗？”念弥勒说道：“事实上，北冥逍遥已经死了，妙胤昙华也同样。在浥轻尘苏醒的那一刻起，他既不是北冥逍遥，也不再是妙胤昙华。至于浥轻尘是谁，还要看他今后作何选择。浥轻尘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拥有着无限的塑造性。但这所有的一切，这个未知的人生不应该是别人给予的人生，而应该由他自己去追寻。贫僧要做的只是适当的引导，而不是强加。”
道隐无名说道：“还记得你来时曾希望我做三件事情。”
念弥勒双手合十，道：“不错。第一件，我希望大宗师可以允许浥轻尘在此地疗伤。第二件，我希望大宗师能够将道门功法传授给浥轻尘。第三件，我希望大宗师做好再度出山的准备。”
道隐无名点了点头，道：“是了。对于这三件事，我尚有三个问题不明，烦请大师解答。”
念弥勒道：“大宗师请讲。”
道隐无名问道：“第一件，浥轻尘为何非要在此地疗伤？大师本领超凡，你曾是浥轻尘的创造者，却无法为他提供疗伤之所吗？”
念弥勒说道：“贫僧尚有要事在身，无法将浥轻尘带在身边。而浥轻尘此刻将要面对的威胁着实强大，普天之下怕是只有大宗师与这处梦蝶幽谷能够保他一时平安。另外，浥轻尘体内的杀性，还得劳烦大宗师设法去除。”
道隐无名微微挑眉，道：“何人威胁，竟可堪得你如此评价？”
念弥勒道：“此人便是那《天物宝鉴》的真正撰写者。”
道隐无名眼神一闪，了然道：“若是他的话，确实比较麻烦。”
念弥勒道：“其实这件事情对大宗师来说并不难。而且在贫僧说出浥轻尘的来历之后，大宗师应该很希望能留下浥轻尘才对。毕竟，一个同时服用过孟婆汤、造化金丹与涅槃圣水这三大神药的异数，普天之下怕是只有浥轻尘一人吧。对于这样一个稀世珍品，大宗师难道不想研究一下吗？”
道隐无名不置可否，却又问道：“那对于第二件事，我为何要将道门功法传授给浥轻尘。”
念弥勒道：“浥轻尘的灵魂来自与道门的北冥逍遥，对于这个人难道大宗师的心中不曾有过愧疚吗？北冥逍遥本就是道门弟子，将道门功法传给浥轻尘不但可以聊表心中歉意，更可以此为关系纽带，再加上你救治他伤势的恩情，这层关系相信在日后对大宗师、对道门都会只有好处。”
道隐无名道：“但是你也说过，浥轻尘已并非是北冥逍遥。”
“浥轻尘确实已经不是北冥逍遥，但他仍然有可能成为你道门的弟子。”念弥勒从怀中掏出一个被道术封印的锦囊，交到了道隐无名的手中，道：“这是浥轻尘的师尊托我带给你的锦囊。我想大宗师在看过里面的内容之后，会改变对浥轻尘的看法。”
道隐无名接过锦囊，望着锦囊之上的道术封印，不由问道道：“浥轻尘的师尊与道门有什么关系，为何他会运使道门的封印之术。”
念弥勒说道：“因为浥轻尘的师尊也是北冥逍遥的师尊，当年的道门剑宗掌门，圣剑尊者-笑鲲鹏。”
道隐无名闻言，豁然起身，紧紧握着手中的锦囊，道：“鲲鹏，真的是笑鲲鹏？他没死，他在哪里？”
“冥界大战之后，笑鲲鹏被我所救。而后，他为了保护北冥逍遥转生的浥轻尘，不惜抛弃自己尊荣的过往，隐去一切痕迹，于江湖之上创建幻剑山庄，自任幻剑山庄庄主，代号阎罗。”念弥勒道：“因为转生之术的失败，浥轻尘需要通过杀戮来保持自身的行动能力。为了使浥轻尘能够存世，笑鲲鹏便将幻剑山庄定义为一个杀手组织。这样，浥轻尘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通过杀戮来增持自身了。”
念弥勒道：“这位笑鲲鹏为了他的弟子，可谓是付出了太多了。”
道隐无名道：“幻剑山庄是吗，我会接他回来。”
念弥勒双手合十，道：“不必了。笑鲲鹏已经死了。”
道隐无名双眼猛然一睁，道：“什么？你说什么？鲲鹏他……不可能，以他的实力，怎有可能这样轻易的……”
念弥勒道：“这是小半个月前的事情了。道门仙宗围困幻剑山庄，逼死了笑鲲鹏。面对道门同门，笑鲲鹏至死都没有显露自己身为昔日道门高层的真相。为了道门的声誉，也为了浥轻尘。详细情况，我相信他留下的这个锦囊之中会有交代，请大宗师节哀。”
道隐无名紧紧握着手中的锦囊，静默了良久，方才缓缓说道：“我会替他，传授浥轻尘道门功法。”
念弥勒道：“那最后一个问题……”
道隐无名说道：“你为何要我再度出山？”
念弥勒道：“因为大宗师天命未尽。”
道隐无名道：“修佛之人也信天命？”
念弥勒说道：“信。”
道隐无名道：“如果天命不如人意，大师作何打算。”
念弥勒开口：“逆天。”
道隐无名道：“当年道门大祭司于祭天大典之上以性命求得天机十二谶言：幽冥现，道殇恸，儒风止，佛魔变。冥界大战只是开始，我在此隐世不出，并非逃避。正是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天命。”
念弥勒缓缓转身，道：“既然如此，那这场风波，便由贫僧引动吧。大宗师尽管在此养精蓄锐，我会让冥王阎摩罗社再临人间。”
道隐无名道：“大师要离开了吗？”
念弥勒道：“叨饶甚久，贫僧也该走回自己的道路了。”
道隐无名微微颔首，道：“此去路途艰险，恕道隐无名不能远送。”
念弥勒微微一笑，飒然转身，不再回头。
“无我无人观自在，非空非色见如来。”
“大宗师，念弥勒期待，佛道儒三教，中原再会！”
道隐无名望着念弥勒缓缓消失的背影，不由慨然一叹，
“一场红尘劫难，何时是解脱。”
便在此时，一股香风扑面，那位名叫弦思的侍女终于款款归来。
道隐无名见状，不由道：“弦思啊，你这杯茶让我等的实在够久……嗯？我的茶呢？”
弦思微微一笑，道：“我听主人将道门形容的那般凄惨，心想着既然已经省下那位大师的茶，不如……”
“不如将我那杯茶也省下是吗？”道隐无名道：“弦思啊弦思，你可真是玲珑聪明啊。”
“哪里哪里，都是主人调教的好。”弦思说道：“那位大师已经离开了吗？”
道隐无名道：“他若不走，你会前来吗？”
“主人与大师有要事详谈，奴婢自该回避。”弦思说道：“奴婢可从未想过要去哪里偷懒。”
“你啊……”道隐无名无奈的望了弦思一眼，道：“念弥勒带来的那两个伤者呢？”
弦思道：“我看那女子甚觉亲切，便将她安置进了厢房。至于那名男子，我不喜他满身污秽，将他扔进门外的阴阳池中了。”
道隐无名微微一愣，旋即一笑，道：“你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弦思道：“奴婢哪里做对了，请主人指出，奴婢日后定会改正。”
道隐无名道：“他们二人的佩剑现在在什么地方？”
“青冥之龙，丹霄之凤。”弦思道：“一对情侣剑不该同时握在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手中，所以我把剑没收了。”
道隐无名道：“你不也是单身一人，要那情侣剑有何用？”
弦思道：“为主人你准备的啊。万一主人老树开花，看上了哪位婆婆，也好有个定情信物。”
“哈。”道隐无名笑了一声，道：“走吧，让我们去看看这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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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下章：
阴阳合浴，血脉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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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