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成顾提示您:看后求收藏(三江阁网www.sanjiangge.net),接着再看更方便。
(一)
羲和下了课,和往常一样走出弘文殿。却发现自己的坐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出宫才用的马车。身边的内臣对她道:“殿下,圣人吩咐了,请殿下课后移驾西苑清凉殿。”
羲和心里一停顿,却没有多问。知道父亲的安排,自然有父亲的意思。
她扭头找了找,没有发现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吴先生。心里不由一阵失落。她知道,日后自己到了慈庆宫,吴先生也是不能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因此,她垂着眼睛,搭着身边人的手,上了马车。
去西苑的路,自然是她熟悉的。每到夏天,父母常喜欢住在西苑。那里绿树成荫,景致也好,不像宫里的琉璃红墙,连个树荫也找不到,最是溽热。
清凉殿,是位于北海的一处殿宇。殿外轩敞即太液芙容,北海临岸的荷花,从清凉殿望出去最好看。每当日归时分,金辉散落之时,太液池上风荷并举,如涛如聚。又或云移月来,清晖远至,皎皎明月光中,荷叶蔼蔼如平湖。
外臣眼里,这样的皇家园林景致,或许开阔而可称人力之壮美。但是在羲和眼里……她出生于宫廷,生长于宫廷,幼年时即玩耍于几处离宫别苑。西苑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平平,只是比大内凉快些罢了。
她更加关心的是,父亲为何让她到西苑来呢。
清凉殿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她在曲桥上正了正衣冠,她穿的是上学的衣裳。
隔着竹帘,羲和望见一个穿着老绿宫装的内人站在那里,面如敷粉,唇朱腮暖,眉目如画。内人打起竹帘,她走进清凉殿外殿,果然是司饰缪氏。
缪氏如殿内的其他内人们一般,俯下原本便低垂的面目,口中道:“殿下万福。”
羲和在缪氏面前停了停,眸光一笑,说道:“缪姑姑也在这里呀?我们是许久没有见面了。”
缪氏一顿,叉手为礼,道:“回殿下,近来妾身上不太好,少至御前。这两日才好些,万岁令妾身随侍圣人。”
羲和想了想,道:“可是,服侍父亲梳头的一向是尚衣监的内使。父亲也不要别人的香药……你随侍父亲,不就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吗?本宫记得从前姑姑说过……”
她没有说完,缪氏矮了矮身子,微微抬起脸来,让羲和看到她唇角的笑意,然后道:“殿下,圣人与房公子等着您呢。”
羲和想起来了,自己至此,是为见父亲。听缪氏说“圣人与房公子”,她心里倒有些不明白,想必是父亲家族的人罢……
父亲坐在圈椅里,与他对坐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人。
见羲和走进来,父亲脸上的笑容慢慢加深。她俯身行跪拜礼,“羲和见过父亲。”
母亲登基后,渐渐废除宫里内人、内使们日常见君上的跪拜礼,代之以内使的躬身拱手礼、内人的万福礼。只有她和弟弟们,从小被师傅们教导,面见君母、圣父,要行跪拜礼,一贯如是。
父亲抬起手,示意她起身。她直起身子,发现有一道目光在打量她。她抬起眼与那个人对视,那人眼中并未流露出丝毫的感情,只是纯粹的打量而已。因为平素见外臣,他们见到她,都要起身向她致礼,这个人却仍然坐在圈椅上,这让她很是奇怪。看他虽然显得有些憔悴,看着却很是年轻,应当并不是父亲家族中的长辈,何以如此拘礼呢。
正当小小的羲和心里不断揣测的时候,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这是为父的胞弟清寰,见过你的叔叔罢。”
羲和如梦初醒,有些不甘愿地道了个万福,双手交叠放在身侧,慢慢浅蹲下去,口中道:“叔父万福。”
羲和的余光看见年轻人从圈椅上站起来了,他向她躬身拱手,道:“太女殿下万安。”
这是不寻常的,宫里一般都是先叙国礼,再叙家礼。若是先叙家礼或是只叙家礼,一般只用于很亲近的人之间,譬如她和兄弟们,和父母。不过转瞬一想,羲和也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是父亲唯一平辈的亲兄弟,他们虽然不常见,但叔叔与父亲的之间的情谊,一定是很深厚的罢。
她也闻知过父亲照拂胞弟的事情,想来父亲喜欢的弟弟,一定也是和父亲一样优秀的人。她默默在心里发誓,若是以后再见到这位叔父,一定会像礼敬父亲一样礼敬他的。
她抬起眼睛来,房迮发现她眸光很是纯澈,不由微微一叹。原以为,这样长于深宫,又身居于太女之位的女孩子,必然会有一双少年深沉的眼睛。然而并不,叹也不知悲喜。
他继而发现,侄女甚至要比寻常这个岁数的孩子更显得稚嫩。她的肤色很白,粉腮如云,小口不点而朱,眉目微闪之间有些俏皮。而脸颊上细细的容貌映着微醺的日光,雪肤如缎,脖颈的线条柔美而挺拔。仅仅凭这些,就不难推测出她成年之后可有的美轮美奂。
房迮蹙眉,继而有些掩饰似地回身望向兄长,心里却十分自责。自己方才心里想到的,是旧曾在歌坊酒肆看到的那些被豢养的年幼女孩。她们自幼娇养,被慢慢调教成风流一时的美人。风华如指间沙,却有多少人贪恋那一瞬握在手中的美好。
然而将自己的侄女和那些女孩子联系起来,或是仅仅以对外间女子朦胧的向往来比照她,就已经是让他非常自责的事情了。
可是,再见到羲和脸上纯澈的笑容时,房迮就原谅了自己。他侄女的美好,是女孩儿这个年纪非常纯粹的美好,自己内心坦荡无杂,只是欣赏美好的东西,如同欣赏一匹新制的花罗,或是一件传世的瓷器,又有何不可呢?
然而初次见面时,羲和身量未足,也不曾仰着脸去看望长辈。可是父亲说的话,她却听得很是清晰。“阿迮既是你的叔父,也是你母皇为你选定的新太傅。日后,你迁居慈庆宫,为父便不能如往常那般时时检查的你课业。你仍旧跟随翰林的诸位师傅学习经义吏政,太傅则每日入宫关注你的课业。阿迮年轻时曾师从江南德高望重的宿儒梁正泽、魏其疏两位先生,六艺经传皆通习明达,指导你的课业是绰绰有余的。二则,他是你的亲叔父,闲来指导你习字抚琴,也会较他人尽心方便。”
羲和却有些担忧,“那么母皇和父亲,不再教羲和习字和弹琴了吗?”
房选默然了一刹那,才对女儿道:“庭月,对于国之储君来说,你的笔力或许还有提高之余。但是应当传授于你的,你母亲已经尽数相授,余下的只是经年累月的不舍练习,和基于练习的不断领悟。至于琴道……为父本只是冀望你能够在其中寻知君子之操,而不是真正想将你培养成一代琴家。”
羲和良久立在当下,最后才向父亲矮身致礼,“谢过父亲指点,羲和知道了。”
------题外话------
可叹可叹,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