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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藏起来!”一片黑暗之中,有人紧握住他的手,轻声细语却又不容置喙的嘱咐。
藏起来?这里黑压压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藏到哪儿去?
“快藏起来!”只是那一声声‘藏起来’萦绕在耳边,如魔音绕梁三日不绝,烦躁的很。
“藏到哪儿去?”他睁开眼光明如影随形,颇为冷淡的问这握住他手的妇人。
“……”问他话的妇人只端正的坐着,周身鲜红一片,看不清脸,当然也不会回答他。只能从轮廓看出她头发上戴的簪子素雅大方,应当出自名家之手。
只是他自幼便不受人管束,便想挣开桎梏去看个明白,可却挣了两次才勉强挣脱。心想,纵使是左手自己也不该如此软弱无力,竟连一个妇人都挣不开。
尽管觉着奇怪,他还是垫了垫脚尖,伸手将簪子抽出。妇人盘起的长发瞬间散了一地,有些惊悚吓人。
簪子用的是上好玉料,清凉透体,触手生温,打磨的也细致,可谓良品。他顺着簪子又看到手,才觉出什么不对来——那手分明是七八岁孩童的手,他方才还垫了垫脚尖才抽出的簪子。
怎么的一下子倒长了十几岁?
“快藏起来!”又是一声急切的催促,吓的他手一抖,簪子落地,应声而碎,一股熟悉的沉水香味儿飘然而出。那扰人的魔音也几乎消失殆尽,他忽然就看清了妇人的脸。
妇人应有三十了,却保养的极好,皮肤细腻白净,应是自小长自富贵之家的。
但那雍容华贵的脸上此刻却满是惊恐,又似是憎恶。一遍遍小声而细密的重复着‘快藏起来’,仿佛魔怔了一般。
她念着念着,突然停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起双手捂住耳朵——
“是他,怎么会是他?!”妇人的声音突的在耳边响起,变的又尖又细直击脑仁,震的他眼前发黑。
鲜血顺着耳廓流出来,染红掌心。腥味混着沉水香,糅合出一股说不出的甜锈味儿。他看那小滩血红,忽然就明白过来——
唉,又做那个梦了。
他看着熟悉的房间布景,不由的想要叹息。
可他是个猎人,有些习惯是刻进骨子里了的。哪怕知道是梦境,也依旧谨慎的微眯起眼,细致的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动作老练。
昏黄的光自华美的雕花窗透进来,似是黄昏时候。四周静悄悄地,除了妇人口中的碎碎念从‘快藏起来’变成了‘怎么会是他’以外,连他们二人的呼息声都没有,可谓是相当粗制滥造的梦境了。
不过不管多少次,这布置奢华的房间都还是这个样子,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那正中的黑白大理石案就占了房间的一大半,光是看着都透出一股冷意。他伸手摸上去,感觉的出质地非凡,是上佳的良材。那股熟悉的凉意袭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冻的他打了个颤。
案上铺散着五六帖龙飞凤舞的墨字,依旧辨不清内容,但那股独透出的潇洒劲儿也一如既往。
只是这梦已经做成了清醒梦,他自然知道面前这可怜的贵妇人是他母亲。
他微叹了口气,想着习惯成自然,便熟练地安慰起了他魔怔了的母亲。
他伸出自己那双稚嫩的小手,回握住妇人,说:“母亲,我藏好了,您也快藏起来吧,藏起来就安全了。”因着常年困在这古怪梦里,安慰他这惊慌失措的母亲也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只不过每次听见七八岁自己那软糯糯的声音,都免不得生起几分变扭和羞耻。
可惜,他向来不会安慰人,而这梦境他也控制不了多久,这习惯性的安慰注定是没什么效果。
或许是遭祸时年纪太小,他根本就没有多少关于‘母亲’的记忆,只知道他母亲对他应该挺不错的,至少他没有八岁前受到虐待的记忆。
再后来的遭遇说出来也是吓人,早早就把他那颗心染成乌黑。又交友不慎,身边尽是些有人生没人养,爹不疼娘不爱的家伙作伴。
实在也想象不出,‘母亲’是怎么个‘温暖’的存在。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他木然的看着自己母亲状若疯癫的挣开他的手,猛的站起来指着雕花木门大喊。面目狰狞,一点儿也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你……你怎么能连他们也杀!他们养大了你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他母亲声音颤抖,含着如刻血骨的恐惧。听得出来,这恐怕是个恩将仇报的故事。
他猜,他爹娘养大了个狼心狗肺的小畜生,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他,最后被这小畜生带人屠了个满门。有时候他也会想,他这爹娘也都是不识人的,要是换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早早了结,哪儿还来那么多事儿?
要是没这一出灾祸,他恐怕还能是位养尊处优的少爷。
可惜的是,在梦中看不见那该死的畜生,否则,早就大仇得报了!
“别过来……你,不许动我儿子!”他娘又回过头来抓住他稚嫩的小手,攥的他生疼,将他拦腰抱起要往窗外扔。
“儿子,你一定要活下去,将来宰了这小畜生,给爹娘报仇!”
可惜这小畜生,他找了十二年都没找到,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你一定会遭报应的!”他娘说完这句话,就跟变戏法似的,梦境又一变——
他站在尸横遍野的府邸里,长刀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偶尔还会传来刀剑划破衣裳,刺入血肉,将人捅个对穿后刀柄与皮肉撞击的顿响;远处更混杂着惊恐的尖叫与凄苦求饶,显得分外的聒噪。
他面无表情的穿过尸山血海,走到一具尸体旁边。
“杀!”那高大威猛的尸体见他过来,不甘且愤恨的怒吼。
他默默在心里点了点头,想,我已经找了那小畜生十二年,要是找到,定将他白骨碾成灰烬,血肉剁成肉酱和在一起喂狗吃。
他摸索了一会儿,从那具高大威猛的尸体脖子上取下一根拴着玉佩的绳子,挂在自己脖子上。
尚且温热的鲜血连带着些许暖意,顺着他那细细的脖颈流进破烂的衣服里。
他又想我一定为你们报仇血恨,所以能不能行行好,让我醒过来?再不济,让我能控制自己也好啊!这突然失去身体控制权,去掏尸体的感觉,糟糕极了。
可他终究不是能控制梦境的能人,许愿的对象也只是具尸体。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年幼的自己紧攥着那月牙玉佩,手心发烫。
他听见幼年的自己声音森冷,透着彻骨的恨意说——“是我!”
每次听见自己说这么一句,他都觉得好笑极了。
当然了,不是你是谁?你不仅活下来了,长大后还是个杀人夺宝,四处寻仇且小有名气的猎人。死在你手上的人不知凡几,好在根基深厚,又运气不错,活到今天。只可惜,现在还没能找到仇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
只是那晦暗幽深的仇恨不受他控制,仿佛一只巨手,猛的掐住他脖子——窒息感接踵而至,求生欲之下,他挣扎着青筋暴起,表情狰狞的活像只恶鬼。
他猛地惊醒,翻坐起来,睁眼对上刺目的阳光,大口喘息着。汗湿了的被子裹了一身,又一阵阵发冷。
屋外,他隔壁那独臂剑客养的老黄狗在狂吠,生生给吠出丝人间烟火味来。
他忽然觉得这老黄狗也不是那么烦人了,下床翻出半块吃剩下没扔的肉饼,开窗给它扔去,算是它把自己拉回人间的谢礼。
可梦终究是梦,他还是得在这世俗人间,过他泡在仇恨里的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