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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熟悉的装饰——是战王府。东方千冉撑着床，坐起身子，揉揉因睡太久而发昏的脑子，轻咳了两声，看了看周围，没人。一下子不知道叫谁——清羽的伤应当还没好尽，墨总管不可能待在她的院子里。只能自己动手了。东方千冉缓缓下床，踢开鞋子，光着脚走到桌边，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水。茶水尚且温热，想是让她醒来喝的上。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嗓子不那么干涩了。
她回到战王府了，相国寺那边呢？祈福好像还没真正开始，她就可以回来了吗？她觉得自己只是因为有点累而晕倒的，只是睡了一晚上而已。只不过，那晚上昏昏沉沉的梦，如黏腻的风，并不让人好受。好像是挖出了什么被掩埋的。她记得，她晕倒前，似乎看到了苏若衍。还有那个熟悉的味道，是苏若衍身上的吗？为什么，那么熟悉？“嘶——”东方千冉揉了揉额头，有点头疼。
“郡主，你可算醒了！”是清羽。
“清羽？你伤好了？这么快？”东方千冉知道自己给的药和清羽的伤势，才几天就好了？
“郡主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清羽把自己端进来的脸盆往架子上一放。
“很久吗？”东方千冉有些茫然，不过是累了，能睡多久？她不知道她的身子开始冲击某层枷锁。
“五天！你整整睡了五天！没发烧，没受伤，但脉象微弱，就这样子昏睡了五天！王爷已经派人去请清风公子了！”清羽拧干了毛巾，递给东方千冉，让她擦擦脸。
“清风公子？神医顾清烨？”虽说清羽是自己带出来的人，可她也只知道她的三个哥哥，知道两个在暗阁做事。
“对啊！清风公子比霁月公子好找，两人医术相当。在皇宫里的太医诊不出毛病的时候，王爷就派人去找了。”清羽接过毛巾，放进脸盆里，“郡主，我去把给你热着的粥端来。”
“嗯。”五天，这么久了吗？相国寺那边怎么样了？去请清烨了，那二哥会不会知道了呢？二哥怕是又要担心了吧。苏若衍怎么样了呢？倒在他怀里，他是不是会很麻烦啊。东方千冉头大地揉揉太阳穴。
“扣扣”敲门声响起，东方千冉知道不是清羽。
“墨卿。”门外的人开口说道，“清风公子也来了。”
“请进。”
墨卿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家居袍的女子披着发坐在小圆桌前，脸色偏白，唇上少见血色，那双眼睛依旧与众不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活力。她，病了。
“麻烦清风公子了。”东方千冉伸出手，皓腕纤细。
顾清烨略带埋怨地看了东方千冉一眼，取出小枕头垫在东方千冉的手下，搭了块方帕，细细辨别东方千冉的脉象。屋内静静的，墨卿站在一侧，看着东方千冉一脸的淡然，既没有见到神医的欣喜，也没有对于自己病情的关切。顾清烨低着头，眸色越来越深，宛如浸了一潭幽泉。
“如何？”东方千冉不急，站在一旁的墨卿到是有些急了。到底，是东方千冉救他们出来的，到底，东方千冉是因他们而病倒的。
顾清烨不答，双眉却是越锁越紧。
倏然，东方千冉微微一笑，不似以往的虚伪，不似以往的疏离，少了几分硬气，多了几分柔弱，如一幅水墨丹青，清雅且恬淡。墨卿微微一愣。“怕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吧？”东方千冉打趣道。
“呸呸呸！”端着粥进来的清羽听到这句话，连连吐口水，“郡主说的什么话！郡主肯定长命百岁！”
东方千冉只是一笑，不多说什么。她不喜欢做那些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老妪。她天性自由，假如完完全全被人掌控，那么确确实实比慢慢死去还有痛苦千百倍。
顾清烨微微抬头，看着东方千冉，神情凝重。
东方千冉明白事情的严肃：“你们先出去吧。”
清羽不多说什么，放下盘子便出去了。墨卿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就被东方千冉打断了：“出去吧，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墨卿不多说什么，也出去了。他既然出去，那么也绝不会偷听。
“如何，很严重？”东方千冉内心没有一般病人看见大夫严肃神情时的害怕，生死无惧。
“呵！”顾清烨怒极反笑，“你倒是好本事，把自己的身子搞成了这副模样！”
“能别和二哥说吗？”二哥因为她饱受寒毒之苦，她不想再让二哥为她担心了。
顾清烨微愣，没想到东方千冉说的第一句话是关于她二哥的，微软声调：“寒毒，华族蛊毒。”
“华族蛊毒……”东方千冉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又是华族。她有种推测，诬陷她母亲的人和华族脱不了干系，“会解吗？”寒毒她自然不想了，假如会解的话，二哥也不会自己引毒，顾清烨也会给二哥解了。
顾清烨摇头，这也是他生气的原因：一气东方千冉没保护好自己，二气自己无能为力。
“华族……姚……靖王身边是不是有个女的姓姚……我上次碰到了。”想到那个演得一手好戏结果被心上人亲自拆台的女的，心中无限嘲讽。
“她确实是华族的人，你怎么认识的……”顾清烨声音微颤，他怕东方千冉想起，当时东方千冉重伤，九死一生，都是因为君离觞。他们都不知道那一出险些致死的“闹剧”，不过是某人的冒名顶替。
“在千珑阁遇到了。”东方千冉微微思索，“这个姚纤儿看着就是多点心机，不见得有多高明，我猜她背后还有人，更厉害的人物。”
“华族上一任族长刚刚退位，她的大女儿继任。年纪约摸二十。比姚纤儿大不了多少。”顾清烨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消息，在江湖上，多知道了会死，少知道也会。
“这个华族，最近在身边频繁出现，我可不认为是什么巧合。是要开始动手了吧。”东方千冉唇畔泛起一抹冷笑，看着渗人，“死里来活里去的十年都过了，还怕她们不成！东方，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
“你……”顾清烨皱眉，有些担心，“有事情，多和家里说。青云边疆局势似乎有些紧张，你可能快要回绥靖城了，到时候荀彧会来帮你。”
“我初来乍到，皇帝会就此放手兵权？”
“绥靖城的兵，皇帝想要也要不得，世代听从绥靖郡主。你成为绥靖郡主的旨意早就送过去了。其中少不了战王的助力。”
“战王是母亲故友，帮我正常，可这靖王，却是不太正常。”接触到了真的自然就对假的心生厌弃。
顾清烨不语，他自是知道为什么靖王对她好。可他们怕，怕是阴谋，就好像上一次东方千冉坠崖，靖王也会被人利用。
顾清烨整整东西，准备离开：“你好生照顾好自己。假如……我们一直都在。累了就回来。”
“放心。我……”东方千冉突然觉得自己不好意思说“能照顾好自己”，“别跟二哥说，他也很累了。”二哥年纪最大，自然要处处庇护着他们，受庇护的都不容易，更何况庇护他们的呢？
顾清烨一离开，清羽就进来了：“郡主，刚刚墨管家传话来说，半个时辰后叫郡主去一趟骊修书院，参加就任仪式。然后，明天出发前往绥靖城。”清羽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大概是觉得出这个旨意的人不近人情，方才醒来就匆匆安排行程。
墨卿也走了进来，神情有些凝重，递了眼神给东方千冉，东方千冉让清羽出去。墨卿才开口道：“你已经入了皇家族谱，是个皇族了。”
“皇上就这么放心让我去绥靖城了吗？他不用试试我有几斤几两吗？”
“自从上一任绥靖郡主死后，朝廷和绥靖城已经鲜有往来。皇上怕你再不过去，绥靖城就要自己脱离青云了。绥靖城在哪里都是个香饽饽。因着地形和开国皇室与绥靖城的郡主的些许关系，绥靖城的郡主才一直是我们青云的人。”墨卿递上一块玉佩，玉佩下压了一本书。玉佩通体黑色，一面刻了“绥”字，一面刻了“靖”字。字形和现在写的有些不同，偏向古文，不止像字，还像图案。字的周围有着古朴的东方千冉不认识的图案。书的封页已经微微破损，看得出传了很久，原来的主人也很珍惜。
“上一任绥靖郡主逝世前，把这块玉佩交还给皇上，还有这本书。”墨卿点点那本书，“我没翻开过，我也翻不开。书、绥靖城都是特殊的存在，只有天定的绥靖郡主才能翻开书、进入绥靖城。”
“那当时为什么看着那么草率地定下了我？”东方千冉猜测是不是战王的缘故。
“义父先的时候向皇上保证，你绝对是比上一任绥靖郡主资质还要好的，而且，绝对不会让绥靖城脱离青云。”墨卿有些担忧。
“责任有些重呵。”东方千冉微微笑了笑，“有什么人一起去吗？”皇帝绝对不可能放心她一个人去的，鬼知道她会不会带着绥靖城跑了。
“我，还有苏若衍、还有一名将军，一位文官。”墨卿顿了顿又道，“你可以自己再带几个人去，以战王府的名义。”墨卿知道东方千冉有自己的人。
“还有，”墨卿突然开口，“外面起了谣言，说你和苏公子私定终生。”
“谁传的？”被墨卿这么一提，东方千冉突然有点想带苏若衍走了。为什么？共患难的战友不可抛弃；共谣言的难友不能丢弃；共寒毒的病友不可遗弃。理由好像有点多。都超有道理。嗯。东方千冉在心里点了点头。
“觊觎你位置、嫉妒你权势的人。”
“那人好像有点多。”东方千冉一本正经地道。
墨卿突然想扶额。
“我想带苏若衍去。”东方千冉语出惊人。
“你疯了吗！”墨卿拍案而起。他觉得现在东方千冉似乎有些顽劣。
“假如开战，绥靖最先对上哪里？”
“南夏。”
“所以咯。”东方千冉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当然不能去啊！”墨卿有种抓狂的感觉。
“为什么？”
“他是南夏人啊！”
“对啊，正因为他是南夏人啊。”
“在异国为质子那么多年，南夏的人会因为他手下留情吗？”
“在异国为质子那么多年，他会因为敌人是南夏的人而泄露军机吗？”
“不会。”
“那不就得了。”
“那他去了有什么用呢？”
“扰乱敌方。”
“他离开那么久，谁还认识他？”
“既然南夏都不认了，那么忌惮干嘛。”越说，东方千冉就越铁了心要带苏若衍去。不为什么。就是因为她的顽劣根性。
“你！”墨卿说不出话来，抖着手，绕了几圈，吐了口气，“皇上会同意吗？苏公子愿意和你走吗？”墨卿说着，觉得是在商量东方千冉带谁私奔。
“你不觉的皇上在撮合我和苏若衍吗？”
“蛤？”墨卿有点懵。
“谣言你们去压了吗？”
“压了。”墨卿点点头。
“压下了吗？”
墨卿摇头。
“谁的手笔能这么大，连战王府都压不住？”
墨卿愣住了：“那为什么呢？”
“我总得有个归宿吧。国内的，低了配不上我，高了我就容易脱离他的控制，思前想后，位不卑又无实权的，也就苏若衍了。还能美其名曰，两国联姻。狩猎那一次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然后你就带他去？”
“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被塞过来。”
“哦对了，我还要再带个人去的，叫荀彧。就他和苏若衍好了。皇上那里你去说。”
墨卿抑制住想打人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这个东方千冉特别有“人味儿”——少年的顽劣：“清羽呢？”
“还没决定好。”东方千冉想了想，“带去吧。”
“清羽。”东方千冉唤了一声，“帮我洗漱。时间差不多了。”
墨卿看了东方千冉一眼，转身出门。
“记得，苏若衍！”东方千冉喊道。
“诶！知道了知道了！”墨卿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
清羽帮东方千冉梳头时，看着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说吧。”东方千冉对于她要问的问题清楚。清羽是习武之人，候在外面，自然听得见他们的对话。
“为什么不带我去？”清羽指的是东方千冉之前的犹豫。
“杀人是单枪匹马，战场是千军万马。”清羽是往杀手方面培养的人，不是士兵。
清羽默然。
“那为什么又决定让我去呢？”
“身边也还是要留个人，再说，你在这里能干嘛？白瞎了你的能力。不值得。那里多多少少肯定有你能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为了参加就职典礼，东方千冉，换了套藕荷色的衣裙，比起往常荼白色的衣衫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大气。
东方千冉到骊修书院的时候，恰碰上学子们上学的高峰期。门口停了一排排的马车，那场面，好不壮观。熟识的官家小姐公子们结伴而行。随从们帮着把书提上台阶，在门口止步，有几位年长的类似于管家的嘱咐几句，目送自家小姐少爷们进学堂。东方千冉掀开窗口处的帘子看着这一幕，突然想，假如，站在门口守望的是他们自己的父母，会如何？东方千冉微笑着摇摇头，到时候怕是这条路会彻底被堵了吧。
东方千冉微提着裙摆，微扶清羽的手下马车。周围有些人认出了马车上战王府的标记，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却无人上前。纵是权利滔天，可左不过及笄之时去绥靖小城，与他们这些生于京城、长于京城的人不会有过多的交集。即使费神认识，也不久就要别离，别说什么好处了。不是市侩，而是生在旋涡的自保。
也许是因为天生不凡，东方千冉一下车就遇上从旁边走来的顾家人。
“姐姐。”顾玫唤了一声。
东方千冉没有妹妹，所以她已经走自己的路。
“姐姐！等等我。”顾玫拉着顾玲小碎步跟上。不过短短几步距离，便出了香汗。
东方千冉依旧没有回头。
顾玫有点急，想伸手去拉，却被一直跟在东方千冉身后的清羽一掌拍开。清羽习武，即使收了力，却也让这位娇贵大小姐痛上一阵了。
果然，顾玫娇呼一声，引来不少人旁观。有刚到的，没看到已经离开的战王府马车。
“这位小姐，自重。”清羽冷声道。东方千冉带出来的人，性子和她有几分相像，是带冰的。
“我只是想叫一下姐姐。我叫了好几声，姐姐都没理我，所以……”顾玫略带尴尬地说道，双颊微红。
走在前面的东方千冉似后知后觉地道：“姐姐？你是在叫我吗？我怎么不知道我多了个妹妹？清羽，义父又收女儿了吗？”
“回郡主，没有。”
东方千冉看向顾玫，微耸肩表示无奈。
“你这样子未免过分！攀上权贵，就忘记自己的血缘亲人！”顾玲开口道。这一次她的措辞比较合适，只说是“血缘亲人”，没说是什么“养育之恩”。
“吾母云氏已逝，唯一的血缘至亲已然不在，至今记在心中。何来忘记一说？”东方千冉颇为好笑地看着顾玲。
“郡主。”顾玻拉了拉顾玲的衣袖，拱手微行了个礼，“你我都是顾家血脉，如何不是血缘亲人？”
“可，我姓云，入了皇家谱。”
“郡主。”顾玻微噎，“可这也不能改变郡主骨子里流的是顾家的血的事实。”
着顾玻是在说她是个假皇族吗？呵。
“可是这也不能改变我是皇家人的事实。我被皇家承认，却未被你们顾家承认。”第二句话前后两个分句互换，则证明她自己实力强。而现在的顺序，则说明顾家人有眼无珠。
“不是郡主不想入顾家族谱吗？”
“不是你们不让我入族谱吗？”
“当时祖母提出，郡主不是拿战王、皇家来压人了吗？”
“当时我来认亲，不敢奢求入族谱，不是被当叫花子了吗？还差点死于顾侯剑下。在宴后，叫我入顾家族谱，未免不把皇家放眼里。”
顾玻还想再言，“当——当——”的钟声响起，这是骊修书院的第一个铃声，示意各学子可以进入相应的房间，等待先生了。
“郡主跟我们走吧。免得郡主迷路。”
“我想，我们大概不去同一个地方。”东方千冉看见了从门口走来的一个人，好像是——君离觞。
“参见靖王。”众人行礼。
君离觞微微点头示意：“走吧。等你了。”
“嗯。”东方千冉不着痕迹地把手往后微撤，避开君离觞的手，对上君离觞的眼神，东方千冉礼貌地笑了笑。
就职典礼很快开始，她露了个脸，不需要发言，就坐在台上即可。听着院长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老生常谈的话，下面的学生即使昏昏欲睡，也依旧坐正了。男的想得到靖王的青睐，女的想入靖王的眼。
东方千冉坐在君离觞身边，人群后树荫下的白衣男子所吸引。好像是相国寺地窖窝在他怀中，好像是从华山寺匆匆赶回晕倒在他的怀里，东方千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为什么，心境略微起了变化。如一池水，微风掠过，点起层层涟漪。
东方千冉跟旁边的君离觞说了声，就从台的侧面溜向那棵香樟树，走向那白衣少年。
树荫下，少年不可思议地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女。
“苏若衍，你愿意跟我去绥靖吗？”东方千冉偏着头问她，脸上是少女最最纯粹的喜悦。东方千冉突然觉得，好像以前也这样子，在树荫下，嗅着香樟树的清香，偏头问一个人，愿不愿意和她走。
苏若衍愣愣地看着她，眼前的少女与一眼覆白绫的少女重合，和那个蹲在地上问她有没有事的女孩重合。苏若衍想拉她的手，问她，她到底认不认识他，问她，肯不肯和他走。
风微起，穿叶而过，飒飒作响。墨发微扬，裙琚微摇，四目相对，想穿越这时光，回到，那时。
那时，东方千冉是否忆起？苏若衍不敢问。
“好啊。”苏若衍微微一笑，刹那间天地失色，不为别的，单为那一展颜。
苏若衍知道为什么，东方千冉的过去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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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千多字，不好意思发。只能过一礼拜回来再写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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