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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天光尤其微弱,只有两座军营的火把照亮,在夜色中遥相呼应,似乎在预示着这场长达数日的对峙,终要到两虎相斗的一刻了。而最终,有一方的火把要熄灭,数万的性命更要陨落于此。

一将功成万骨枯,留给世人叹息罢了!

烧着油灯的汉军指挥帐内,周亚夫正与邓峰低声交谈,长满老茧的手指在地图上来来回回地比画着。忽然,帐内的烛光被高叫着“急报”的传令官掀开门帘时带进来的风,吹得左右摇晃起来,映照着周亚夫紧皱的眉头和炯炯有神的一双虎目。

不等周亚夫问话,传令官就拱手禀道:“大人,吴军在我军营东南方向叫阵,声势浩大,急要攻营。不知大人可要下令增派人手防御?”

周亚夫看着地图上自家营帐的布防图,沉声说道:“前几日吴军只是叫战,这次战局并未有何改变,他们却为何突然来势汹汹?难道刘濞真是要被我们拖垮了,实在等不及要决战了?”

“吴军的粮草基本已经告罄,那刘濞也只能求速战才有一线生机。只是,两军交战,鼓舞士气固然重要,过度喧嚷却是愚者所为。而刘濞并非鲁莽之人,他们现在东南方向如此大张旗鼓地叫嚣,其中必然有诈。大人三思而行。”邓峰小心提醒。

“既然他们要打,我们也非怯战。如今吴军粮草断绝,又急于求成,正是破绽百出的时刻。我看,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周亚夫冷笑了一下,已然胸有成竹。

邓峰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不消多时,汉营众将领都集中于周亚夫营中候命。周亚夫环顾众人,随即喝道:“中军何在?”

“末将在!”身形健硕的中军,按着腰间佩剑出列一步,向周亚夫行礼致敬,等候命令。

周亚夫下令道:“命令全军做好应敌准备,以精锐主力部队埋伏西北方向。一旦敌军攻营,即全力回击。但要记住,我军万不可主动出战,以免落入敌军圈套。”

中军去后,周亚夫又命令护军赵涉带领两万人马镇守东南方向营地,做足声势,让对方以为他们是在竭尽全力应战拼杀。

“杀啊——”

在汉军军营东南方向,果然有一支军队在擂动战鼓。在吴太子刘驹的带领下,冲杀声响彻一片。由于夜色掩护,很难看清楚吴军究竟有多少人,但细数之下根本只有少数士兵在佯攻。

汉军将攻来的吴军纷纷斩杀,不消片刻,吴军就已败下阵来。那刘驹也不恋战,只是望了一眼西北方向。相比东南方,西北则要安静许多,一片无风无雨的祥和状态。

吴军将领潜伏在黑暗中,观察着对面的汉军营区。他隐隐听到有汉军高喊“西南营外有吴军攻进来了”,心想时刻已经差不多,便差人回去报信。

田录伯也向刘濞说道:“大王,一切准备到位。东南方太子已经带兵开战,此刻汉军营中已是手忙脚乱,疲于应付,正是我们偷袭的好机会!”

“好!命令大军即刻出击,给本王踏平汉军大营!谁若能取得周亚夫首级,本王加官进爵,赏钱百万!”刘濞鼓舞地挥动长剑,直指汉营。

吴军将士得令,借着夜色即刻向汉营冲杀了过去。

谁知还未靠近兵营,两旁的草丛中忽然射出数以千计的箭矢,冲击着毫无防备的吴军。冲天的喊杀声变成遍野哀嚎,惨叫震颤着丛林里躲藏的种种生物,冷不防有东西从身边乱窜过去,溅起了地上的鲜血。吴军士兵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刺鼻的血腥味浓郁得令人窒息。

混乱之中,吴国丞相慌慌张张地驾马返回到刘濞身边,急禀道:“大王,汉军有埋伏!”

刘濞朝前方望了一眼,战事正酣,他也顾不得许多,大手一挥,道:“丞相不必担心,汉军不过虚张声势罢了。这些兵力坚持不了多久,此番关键一战,要不惜一切代价攻入汉营。”说着,刘濞依然剑指前方,命令后面的士兵继续出击。

“大王……”丞相语重心长想要再谏,然而刘濞已经亲自驾马飞奔向了汉军大营,不容他多说一句。丞相仰天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旋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骏马迈开四蹄,朝着刘濞去的方向飞驰。

战火很快蔓延开来,整个汉军营内火把通明,准备充足的汉军将手忙脚乱的吴军打得节节败退。

副将快步走入指挥帐内,向周亚夫禀报:“大人,东南方向的刘驹军队已被我军歼灭,刘驹趁天黑逃亡,护军正带着一队人马追赶。”

周亚夫点点头:“吴太子刘驹能征善战,切不可放虎归山。”顿了顿,他又追问道:“那西北方向呢?”

副将底气十足地答道:“回大人,中军已打退吴军六次进攻,吴军死伤惨重。”

老将周亚夫精神为之一振,拔高了声调宣布:“诸位将军,时机已经成熟。即刻动员全军,天亮之前开始大反扑!这次要令刘濞尝尝跟大汉天子作对的滋味,定让这叛贼永无翻身之日!”

众将士气高昂地齐声应是,纷纷披上了盔甲,拔出武器,带领各自的军队做最后的准备。

黎明,淮北平原上已无鸡啼打鸣,杂乱的脚步声率先冲破了朦胧的天光,败兵在旷野上四散奔逃。紧随其后的是大批的汉军骑兵,个个手持兵刃。

当剧孟带领着汉军骑兵飞驰过旷野,只剩凌乱的马蹄印和大片吴军士兵的尸体。汉军正循着刘濞逃亡的方向,逼近淮水岸边。

一群忠心护主的死士,保护着刘濞跟丞相和谋士田录伯冲杀出重围,溃逃到了淮水边。剩余军士几乎已是丢盔弃甲,一副狼狈模样,再也辨认不出数月前意气风发的架势。

“大王,前面就是淮水了。”田录伯拱手禀告。刘濞喘了几口粗气,问道:“我军情况如何?”

田录伯脸色微变,支吾着答道:“回大王,大部分兵卒叛逃哗变,随从只剩千余人了。”丞相也紧跟禀告:“大王还是先带剩余众人渡河。我们转下江南,疾走丹徒,居守东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日后随大王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机会。”

刘濞却叹了口气,望一眼远方,道:“你们跟着本王许多年,如今兵败如山倒,本王已不求东山再起,但愿能保得大家一命!”

此刻,又一队汉军追杀上来。士兵与汉军拼杀起来,一群士兵簇拥着刘濞仓促过河,赶路进入丹徒地界。

天已大亮,微凉的晨风吹拂着熟悉的土地。风尘仆仆的刘濞放慢了脚步,眺望这一片沃土,心头陡升一股凄寒之意。想当年,他走在这条路上是多么威风八面!数不尽的财富攥在他手里,数不尽的人才向他俯首称臣,数不尽的百姓守候道旁只为一睹他的风采,就算是兵马最肥壮的侯爷也要给他几分颜面,当朝的天子也未能奈他如何。可如今,残兵败将,流寇般逃窜,何其凄凉!

“大王,不远处就是铜山。”丞相看见刘濞慢下脚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因而也颇有几分感慨地说了一句。身为跟随刘濞多年的老丞相,他很清楚这个地方对于刘濞的特殊意义,不免也有些心酸。

刘濞看向丞相所说的方向,叹息了一声:“唉,再回去看一眼吧。自今日后,这铜山怕是再也不属于我吴王刘濞了。此后还想见上一面,难于登天!”

“可是如今后有追兵,臣以为,我等还是先护着大王逃命要紧!”田录伯谏言。

刘濞摇了摇头,眼中涌起无限怅惘:“本王能有昨日之富贵,多亏有此铜山啊!想当初,本王的金钱遍及全国,日夜享用不尽。有需要者,但凡开口,本王一律恩赐,连账都不计。我吴国百姓无任何赋役,出钱雇人代己当兵,世间豪侠都知本王求贤,纷纷前来投奔。若没有铜山赋予的财富,本王如何能得到这些人的拥戴?我刘濞岂不自知,这手中的金钱,才是驱使这一切的万能之物。只可惜这一切,转瞬已成过眼烟云,怎叫本王不感痛心?”

丞相见刘濞如此感伤,连忙宽慰说:“大王不必悲伤,千古英雄,都是留得后世英名足矣。”

刘濞沉默片刻,忽然仰天大笑:“后世英名?我刘濞有何英名?如今早已给本王扣上乱党贼寇的罪名,成王败寇,古之真理,本王亦不能逃过。想本王曾大权在握,仗着高祖的封地赏赐,可随意开挖境内铜山,想要多少钱就铸多少钱,到头来却是落得这般田地。呸!本王可算明白,这钱就是王八蛋!要是没有这么多钱,本王又怎会利欲熏心,筹划起事?这都是被金钱蒙蔽了心智,自以为金钱是万能的呀!”

丞相皱着眉头,继续劝解刘濞,说:“大王此言差矣。此战分明是那晁错蛊惑皇上,想要瓜分我封地,欲置我于死地,与我吴国铸币何干?”

“丞相啊丞相,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晁错惑君不过就是七国起兵的借口。你跟了本王这么久,还不知道本王的心吗?本王明白你不愿承认主子的过错,你这一生都为我吴国尽忠,倒是本王连累了你。想来本王这一生,起落无定。二十岁时,高祖初封侯,就视本王有反相,本王便对高祖承诺,同为刘姓,永不谋反;四十岁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误杀我儿刘贤,本王心中虽有怨恨,但先帝对本王多加体恤,本王也就未曾反叛;今本王已六十有余,始有反心,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刘濞边说边摇头叹气,说话间已是双眸含泪,却不知是悔恨还是愧疚。”

“大王……”丞相也老泪纵横。他心知刘濞所言,只是身为人臣,自然指望着主子好,何况吴王这一代枭雄已落到这般田地,他又怎么忍心指责于上?

刘濞喟叹一声:“拥有铜山富矿,铸钱富比当朝,又有东海之水为盐,国力强盛,万民称颂,便不免心智膨胀,被浮云遮蔽双眼啊!”

“钱与福祸相依相存,可惜大王如今才明白这个道理。若不然,我吴国也……”丞相心酸难忍,再说不下去了。

主仆相顾无言,一行人上了铜山。

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昔日熔铜的腾腾热气,如今只剩弥漫的硝烟。未熄灭的战火还在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吴、汉士兵身上无精打采地燃烧着,发出焦臭的刺鼻味道。每一具尸体几乎都是躺在散落的铜钱上,染着血水的铜钱,更是肮脏不已。

这一切都让刘濞触目惊心,一边走一边慌乱地寻找着活人的气息。

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从死人堆里传出,吸引了刘濞的注意。两名军士护着刘濞,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披头散发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那声啼哭,正是他背上用布条绑着的婴儿发出。饥饿的孩子啼哭不止,简直让人肝肠寸断,好不怜悯。

“大王!”衣衫褴褛的汉子一见刘濞,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脸上的血污已然模糊了五官,让人有些难以辨认,单眼皮的双眸里凝聚着灼灼泪光,血水顺着他挺拔的鼻梁从鼻尖儿滚落下来,看上去颇有些瘆人。

丞相对着那汉子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铜铁官英卓?”

汉子没有答话,兀自抽噎着。

刘濞也认出了眼前人,一把上前将英卓扶起,吃惊道:“卓儿,是你……”

“大王,请杀了卑职!卑职辜负期望,没有保护好铜山,卑职该死!”英卓咬牙切齿,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刘濞连连摇头,叹息说:“大势已去,本王岂能怪罪于你?对了,你背上的婴儿,可就是你夫人近日诞下的孩子?”

“劳大王费心,还挂念着卑职一家。大王恩情,卑职无以为报。”英卓噙着泪,点头说道。

“你夫人可还好?”刘濞环顾四周,并不见旁人,心下已有不好预感。

英卓果然眼眸一黯:“诞下犬子时遭遇难产,已经……”

刘濞连拍着英卓的肩膀,宽慰道:“节哀顺变。斯人已去,你要将孩子好好抚养长大才是。倒是本王,家中夫人怀有身孕,本王却征战在外,未曾得见。如今吴军大败,以周亚夫的性格,决计不会放过本王家小,本王这辈子,怕是已无缘得见本王那还未出世的孩儿……”说着,刘濞竟有垂泪之势。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一代枭雄吴王刘濞?在场者闻之无不动容,或是想念家中亲友,或是感慨乱世战败将身首异处,纷纷抹起眼泪来。

“对了,卓儿,你可已为孩子取名?”刘濞追问道。

英卓摇了摇头:“乳儿出世不久,尚未来得及取名,铜山便遭巨变。上上下下五千余人,或死或逃,卑职奋力拼杀,才得以保住小儿性命,却终究是无法挽回败局。”便又叹息起来。

“既然如此,你若是不介意,不如就让本王赐这孩子一名,如何?也算是了却本王一场做父亲的心愿。你我相识多年,本王早当你是一家人,这孩子,便也当如我刘濞自己的亲人。”刘濞似是想到了自己那未见面的孩儿,心中感慨,因而提出这要求。

英卓自当是悲喜交加,连声道:“承蒙大王不弃,是卑职的福分才是!还请大王为犬子赐名!”

刘濞沉吟了一会儿,悠然念道:“世人道,卓然超群,俊朗无双。你既名为英卓,那不如就叫这孩子英俊吧!愿他日后能够模样俊俏、身姿俊逸,承你这做父亲的风范。”

“谢大王赐名,惜承吉言!”英卓拱手一拜,又被刘濞扶起。

丞相见得时间紧迫,出来说道:“大王,此处不宜久留,我等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英卓也连连称是,自冲到前头去给吴王开道。

一行人刚逃下山脚,便望见远处一记快马奔来。刘濞的侍卫已经摆好保护的架势,只是那快马在距离数米之处就一个踉跄跪下双腿,将马上的人摔了下来。

刘濞等人这才看见,在快马之后,还跟着十几名追赶的汉军骑兵。刚才奔来的快马和马上的小厮,都被箭矢射中。而滚落下马的,正是刘濞眼熟的家仆。

此刻英卓眼见追兵逼近,迅速从怀中摸出几十枚铜钱,狠用腕力飞撒出去:“童子撒钱!”

战马上的汉军士兵们应声倒下,喉口一道血痕。

那家仆滚下马后,护着怀里的东西滚了两圈,才被刘濞截下来。“黍儿,你怎么样?夫人们呢?”

家仆吃力地说:“府中遭到汉军屠杀,夫人……夫人都被杀害了。这是三夫人豁出性命,让奴才带出来的……三夫人不久前刚……刚诞下的……”话未说完,家仆头一偏,再不吭气了。

刘濞看见家仆怀中紧搂着一名被襁褓包裹的婴孩,明白了家仆的意思,霎时之间怆然泪下。

一大批汉军又追了过来,亲信们纷纷冲上前与之搏杀,却不免有漏网之鱼冲撞,刘濞怀抱婴儿,一不注意便被刺中了胳膊。

英卓见状,跳将起来,大喊一声“金刀刻模”,顺势举剑划出一个圆圈。时间仿若有刹那凝结,围杀的汉兵都钉在原地不得动弹,半晌之后,各自脖子上血水飞溅,倒地而亡。

趁着汉军还未反应过来,英卓和众将士护着吴王逃窜进一旁的树林,且战且退,一路好不艰辛。眼见前路越发困窘,刘濞忽然停下了脚步,抓住英卓的胳膊,道:“卓儿,看来本王气数已尽,如今那汉军要不了本王的性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本王老来得子,舍不得这怀里的一根独苗,不该让他为本王的糊涂赔命。如今只有你我分开走,才能给你和孩子一线生机。你若是还能看在本王当初在你困顿之时接纳你为门客的份儿上,替本王保住这根独苗,本王即便下了阴曹地府,也要向阎王说情,来世报答你的大恩!”

“大王说哪里话?若非大王收留,卑职幼时便已命丧黄泉,又岂能有这长久的安宁日子?这么多年来,卑职斗胆将大王视若养父,现今正是报养育之恩的时候,怎敢枉承大王之恩?请大王尽管放心,只要有我英卓活着,必誓死保住小公子!”英卓说着,从身后儿子的脖子上摘下专门为保平安铸造的“洗儿钱”,用力一掰,将钱币分为两半,将红线也一分为二,分别给两个孩子系上,以示决心。

刘濞紧握住英卓的手,沉重地拜托:“这孩子若命大能活下来,你定要让他好好效忠汉室,不要与大汉为敌,重蹈他糊涂老爹的覆辙啊!”

“属下……记住了!”英卓双眼含泪,咬牙答应。

刘濞重重地点头,看着远处逼近的汉军,随即用力地将英卓往后一推:“走!”

英卓踉跄地后退两步,几乎被几丛茂盛的灌木掩住。他迟疑地看着刘濞,男儿的一腔热泪盈在眼眶中,迟迟没有落下。

刘濞用复杂的眼神最后盯了他一眼,似乎是在重复着刚才的嘱托,然后带着护卫朝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奔去,引开追兵,替英卓和孩子争取了宝贵的逃命时间。

看着刘濞被汉军追杀的落魄身影,英卓满心惆怅。一代枭雄,强盛之时是何其风光?奈何名利伤人,却落得如此下场。英卓虽几次想回头来帮忙,可怀里的孩子沉甸甸的,让他提不起步。

吴王这般牺牲自己,不就是为了保全刘家这棵独苗吗?若是自己连答应了的这点事都做不到,还谈何效忠,谈何报答大王当年的恩情?想着这些,英卓闭上眼替吴王祷告了片刻,然后找了条小径奔逃。

谁知剧孟率汉军追杀过来,在林中兵分几路搜索,其中一队人马很快发现了英卓的踪迹,一直将他追到了一个悬崖边。

带着两个孩子一路狂奔的英卓,见汉军寸寸逼近,心急意乱,前方又突然无路,待他想折返时,汉军已追至身后,一字列开,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所有空当堵住,根本不给他任何夺路而逃的机会。英卓情急之下,长剑一挥,与群攻上来的士兵兵刃相接,顿时火花四溅,令人眼花缭乱。而英卓的长剑就在乱中突围,剑身一横,扫过之处皆是汉军哭爹喊娘之声,血水都喷溅在了英卓的脸上和怀中刘濞之子的襁褓上。因是三夫人在混乱中舍命保住的孩子,那襁褓本已肮脏不堪,如今又被浓烈的血腥气玷污,被裹得透不过气来的孩子,顿时撕心裂肺地哭闹起来。

英卓又要顾着孩子,又要对付汉军,一时陷入了无比被动的局面。刚才那一招“淬火熔铜”太过凶狠,耗费了他不少气力,却仍是难以突围,眼看着已陷入了绝境。

没想到竟还是保不住这个孩子啊!英卓心里万分懊恼,出招也越加凶狠,力气更是飞快耗尽。英卓抬头仰望着晃眼的天光,眼前模糊一片,连那明晃晃的大刀直冲着他的前额劈了下来,他也没有看得真切,更没有力气躲开了,只能硬咬着牙抬起一臂,用利剑抵住大刀之力。

死亡已经降临在英卓的头顶,他却面不改色。孩子的哭闹声越发地刺耳了,可英卓的心,却是万般归寂。人生在世难免一死,他英卓当然不怕死,只是可惜恩公交代的任务,没命去完成了,只能在心中一叹:“大王啊,你对卑职的恩情,卑职只能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记快马从远处狂奔而来,马上的战将向这边高喊着:“住手!”

汉军士兵们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条侯周亚夫手下大将——侠士剧孟,是而纷纷让开了道。

剧孟身为汉军一将,非但没有对英卓这个刘濞的残余部众恶语相向,反而施之以礼,道:“英雄可还记得在下?”

“你是……”英卓半眯眼眸,思忖了片刻,继而眸光一闪,“大侠剧孟?”

“不敢当!承蒙当年英卓兄救命之恩,在下特意赶来奉劝英卓兄,万万不要再与汉军抵抗了。那吴王刘濞霸山铸铜,占海为盐,借口起兵欲乱社稷,这种不仁不义之举又有何值得英卓兄你舍命效忠?”剧孟在马上言辞恳切地向英卓劝告了一番。

然英卓只将下巴一抬,道:“在下与大侠各为其主,当年吴王也曾救过我英卓的性命,如今他落败有难,我如何能背信弃义?何况,他占山铸铜,在下便是他手下首席铜铁官,若朝廷真要因之而罪,在下也断没有清白脱身的理由。如今我已为败寇,要杀要剐,全凭大侠处置了。到了地下,在下也好带着孩子,与家人团聚,倒也不负皇天!”

剧孟见英卓如此决绝,忍不住使出杀手锏,道:“方才我军已收到急报,吴王刘濞已被东瓯王诱杀,东瓯王已向周条侯献上刘濞首级,你真是犯不着再为他流血牺牲了啊!”

“什么!”英卓虎躯一震。这铁铮铮的汉子,竟然当场屈膝落跪,双泪长垂,对天呼号起来:“苍天哪!你为何如此残忍?大王啊大王,你的恩情,英卓只能来世再报了!黄泉路上,也要等一等卑职,让卑职继续为你保驾护航,不受牛鬼蛇神宵小之辈的侵扰才是!”说着,就地磕了三个响头,悲戚至极,连剧孟也颇有些动容。

“英卓兄切勿悲痛过度。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更该懂得珍惜才是。就算英卓兄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刚出世的孩子想一想啊。在下听说嫂夫人为了诞下贵子,不幸香消玉殒。我想,嫂夫人在天有灵,也定是希望英卓兄你将这孩子好好抚养长大啊。难道,如今就要为了你的愚忠,牺牲掉嫂夫人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孩子吗?”剧孟继续劝说英卓。

这番话说完,英卓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怔愣良久。

剧孟想,大概是他的话戳中了英卓的软肋,只要他继续往这个方向游说,定是能够说服英卓。于是他又趁热打铁,抛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只要英卓兄你愿意,念在当年你对在下有救命之恩的份上,在下愿意一命换两命。只要你交出吴王孽种,让在下能对条侯有个交代,便可让英卓兄和你的幼儿离开!”

英卓又是浑身一颤,抬起头来又是惊诧又是纠结地看着剧孟。

旁边还有汉军士兵,对剧孟所说有些异议:“将军,这……条侯可是下令,要将吴王余党一并歼灭,若是放走了此人,恐怕条侯那边……”

剧孟扬起手掌,示意说:“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条侯那边,本将自会请罪。若是条侯当真要怪罪,本将也不会连累你们!”

那士兵见剧孟如此坚决,既是不敢违抗将军之命,又有些为剧孟的豪气所折服,便不再多言。

剧孟见英卓还在犹豫,便晓之以利害:“吴国叛乱,条侯奉命围剿,下令要斩草除根。在下身为人臣,军令如山,还望英卓兄体谅。这刘濞的孽种,留待日后必成大患。在下今日,必须除去他!”话里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硬生生地将一个难题抛给了英卓。

此刻英卓还跪在地上,耳边萦绕着两个孩子的啼哭声,那剧孟的话却是字字入耳。事到如今,他已无退路,要么带着孩子一起死,要么答应剧孟的条件还能带一个孩子活下来。想他英卓一生光明磊落,从未做过有愧于良心之事。吴王刘濞当年于他有救命之恩,方才又在危难之时饮恨托孤,他信誓旦旦地答应,只要有他英卓一命,便会誓死保护小公子。可如今剧孟却给他出了这么一道难题,他还能够怎么做?英卓的心仿若被重鼓捶着,胸腔里一声一声的擂动,简直震得他发慌。

“英卓兄,时不我待,还请快些决定,在下也好回营复命!”剧孟催促起来。他也怕英卓真会选择鱼死网破。毕竟是有恩于自己,剧孟真不愿看到那样的场景。若是让他手刃恩公,那他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英卓干裂的嘴唇爆开一道道血丝,两片唇都颤抖着,好久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若是我答应你的条件,那大侠可否再答应在下一个不情之请?”

“兄台但说无妨。”剧孟见英卓终于肯松口了,心头一阵欣喜,自是耐着性子听他下文。

“世人都说吴王是反贼,可对我英卓来说,他是我的恩公,甚至慈父。我英卓自小被吴王收养,吴王待我恩重如山,我本不该恩将仇报,可如今我孩儿的性命也在你们手里……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我也不能让我的孩子无辜牺牲,故而只能愧于大王。但他临终前郑重托孤,我实在不忍让你们将这孩子带走处死。可否恳请大侠,让在下亲手结果小公子的性命。日后到了阎王殿,在下亲自向大王请罪,来世,我再完完整整地还报这份亏欠吧!”英卓说着,泫然泪下,哀戚的语调与那山崖峭壁间呼号的山风融为一体。

剧孟毫不犹豫地答道:“好!只要英卓兄下得去手,那就由英卓兄去处置吧。这里这么多双眼睛作证,在下也不怕向条侯解释不清。”

英卓感激地点点头,脸上却无半点被应允之后的喜悦。因为无论剧孟答应还是不答应,他将面临的,都是一场惨烈的悲剧。他就好像一把被烧红了的铁器,在浑身淬火的时刻,突然被摁进了水里。痛疼就是那滋滋叫嚣着的热气和水泡,让人难以忍受。

英卓将怀中的婴儿放在地上,又慢慢地取下背上的孩子,跟先前的吴王之子并排放在地上,一左一右,仔细端详了许久,眼里是深刻的眷恋、不舍与痛苦。

“大王啊,英卓对不起你。你在九泉之下等着卑职。有朝一日,英卓总要来向你请罪的!”他喃喃自语地说着,双手颤抖地抱起了右边的孩子,站起身脚步蹒跚地走向了悬崖边缘。

每走一步,他都听见孩子的哭喊声,好像是在求饶。每走一步,他都感觉到孩子的眼泪,正灼烧着他的心肺。每走一步,他的步履都在颤抖,期望着能够有什么奇迹发生。他向上天祷告了千万遍,可上天却没有回答他一句话,有的只是那怒号的狂风,卷起层层云雾流岚,变幻莫测,吞噬一切。

终是没有奇迹。希望的光犹如被吹灭的烛火,霎时泯灭。他高举起了啼哭不止的婴儿,闭上双眼,想象着手中并非一个鲜活的生命,一遍遍地说服自己。好几次,他都想收回双臂,将那孩子搂进怀里,好生呵护,可是后面的汉军虎视眈眈,他是丁点儿办法都没有。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不能舍弃这个孩子,便要连累更多。只是他的双臂就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久久地下不去手,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了小树林中吴王托孤的画面。

“卓儿,看来本王气数已尽,如今那汉军要不了本王的性命是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本王老来得子,舍不得这怀里的一根独苗,不该让他为本王的糊涂赔命。如今只有你我分开走,才能给你和孩子一线生机。你若是还能看在本王当初在你困顿之时接纳你为门客的份上,替本王保住这根独苗,本王即便下了阴曹地府,也要向阎王说情,来世报答你的大恩!”言犹在耳,故人已逝。这一切的一切,真如过眼云烟,留不住的沙,扬了也罢!

终于他紧咬牙关,振臂一抛。一刹那,世界忽然变得安静无比,只听见他泣血的哀嚎,响彻山谷。

“啊——”

这是对命运的怀疑,对上苍的质问!为何,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对他?这一世英名不足挂齿,他也根本不屑,只是从此以后,他再也无法面对夜深人静的时候发自心底的声音。那一声声飞快没入山涧中的啼哭,将会永生永世萦绕在他耳边,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犯下的罪孽。

英卓向着那深不见底的山涧痛哭流涕,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耳光。每一个巴掌下去,他的脸上都会浮现出五道鲜红的指痕,直到一整张脸都浮肿了起来,他才趴在地上干嚎起来,好像泪也流干了,力气也用尽了,他的身体里就只剩下寂静流淌的血液。

也不知过了多久,汉军早已离去。“哇”的一声啼哭,将英卓从恍惚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他看了看躺在地上挨饿受冻的婴孩,便将孩子抱了起来,紧搂在怀里取暖。

可是看着孩子那天真无邪的面容,英卓不由得想起被自己狠心抛下悬崖的无辜生命,伏在襁褓上再一次放声大哭,口中又忽然喷出鲜红的血液,将孩子身上本就沾了血的襁褓染得透红,就好像开出了一朵奇异的赤子之花,迎着严寒顽强生长。

此刻的英卓绝不会料到,怀中这朵赤子之花,会在很多年以后,成为助一代明君建立万古功业的擎天巨擘,并开创大汉天朝自“文景之治”后的又一个春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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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世界冒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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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念
普通人林天获得了一次奇遇,电影世界穿越系统与他绑定在一起,从此他需要去各个电影世界完成任务,而每经历一个电影世界他都会随机获得一样电影人物的能力或物品。 他是《速度与激情7》中轻松破解肖的阴谋和进攻拯救大家的神秘东方人。 他是《美国队长》中与队长一起奋勇杀敌的好兄弟。 他是《食神》中让史蒂芬周啧啧称奇的后起之秀。 他是《环太平洋》中驾驶神秘机甲击败外星怪兽的英雄。 他是林天,他是电影世界冒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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