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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杂人等,速速让道!”小卒朝人群怒喝,抬手握刀在人群中推出一条道来。

举臂高呼的豪情侠客、推搡挤攘的文人墨客以及扯颈呐喊的下人奴仆皆止住动作,朝园口处投去目光。要细究的话,园中真正有钱财有学识的占不到三成,更多是大字不识一个,拿把剑号称行走江湖游手好闲的侠客,来此大饱眼福一番罢了。

漂泊无居的江湖人士哪会管什么正二品大官,只知康贤会坏了众人的兴致,昨夜因这位参政知事花登魁已是停演了一夜,今夜这人还不罢休?不少人当即不悦,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这般大个园中也不怕他康贤听着。

“这死胖子不好好在家为他那儿子守丧又来作甚?”一听便知这是个外地慕名而来的看客。

“鬼知道这康贤要闹哪样,这花登魁也没到他儿子坟上奏乐呀!”

“诶诶诶,这康伯德真真是惹人恼!又来这儿闹个什么劲?”

“兄台有所不知,在下听闻康和厚与如今颇盛的姽婳曾是老相好,康贤在城中搜不到康和厚,当然得来找姽婳。”

“哦?这又是哪门子小道消息?在下怎听闻姽婳的老相识是这康贤?”

“二位所言差矣!在下家中有个当官的兄长,听其言这诸多事系皆是那姽婳挑起,康伯德这是寻仇来了!”

“不会吧?前日那姽婳可是得南延世子三万两赏银呀!”

“诶,兄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中缘由,且听在下细细道来…”

园中越来越多人议论纷纷,议论的人一多索性也就无人再怕,皆高声言语起来,更似晨时早市的哄闹,人声鼎沸。

康贤一袭丧服,面色憔悴发白两目深陷发黑,头发蓬乱披肩,若不是那大肚子挺着的话,乍一看更像闭关多年刚刚出关的世外高人。左右两队小卒二十人护着,在人群中嚷声开出一条道来供其前行,当中的康贤微伛偻着背,垂首两目上翻犹如厉鬼,直向圆心姽婳所在的岩台。

楼阁中李桢皱眉看着园中唯一空隙间显得沧桑的人影,抬起手中的茶盏轻轻啜了口,缓缓放回圆桌上,朝身旁早已站起的几位将军说道:“元亮、茂典,你二人前去姽婳姑娘那处,若康参政有何过激之行,务必拦下。”

丁魏虎背熊腰,豹须环面眼珠瞪得滚圆,一掌怒拍桌面站起,“早就看康贤那坨肥油不爽,元亮,走!”

翟光亦是火冒三丈,这些日莫不是李桢一直从中阻拦,几位护城将军哪会容康贤那般大闹不止。

“莫动性子。”李桢赶忙劝道,“你二人不得对康参政无礼,倘若他出手伤人拦下即可,知否?”

楼中其余几位将军亦是一脸窝火憋气之颜,可李桢说了话众人哪敢不听,就连粗暴性子的丁魏都只得狠狠地喷出几息怒气点头答应。

李桢回头看向园中,“去吧,莫动性子。”

二人领命大步下楼。

“雪见,这步师父可有安排?”梁秀面如止水。

赵雪见亦看见园中朝姽婳行去的人影,抿了抿嘴说道:“陈先生说李先生会处理。”

“哦?小师傅会如何做?”梁秀皱眉想了想,看向澹浜摇头苦笑,“以小师傅的性子,这康贤得捡回半条命。”

此时丁魏与翟光两道壮如熊罡的身影已出现在园中,正以一手扒开四五人的蛮力穿越人群,澹浜撅了撅嘴,示意梁秀朝园中看去,笑道:“我看未必,师父竟然让茂典前去。”

“元亮、茂典二人同去,那二十个小卒可不够打。”梁秀俯视园中,淡然一笑。

此时园中大数人已发觉康伯徳此来目的,不少前日听到世子赏银的人纷纷替其摇头叹息,当然亦有不少自持博学的书生大叫不同。

“诶,你等对庙堂知之甚少,莫要认为康参政必会惹恼南延世子。”

“兄台同道中人,鄙人亦认为梁王府不会因区区一风尘女子而伤一南延命官。”

“哎呀呀,兄台知我也!在下觉得,拿一商女来平息正二品大官的怒火,梁王府定会只观不语。”

“哟,兄台高见也,性情中人!”

“同矣同矣!”

“去你的吧,同你个鬼。”一旁牛高马大的粗汉受不了这二人的惺惺作态,“扯着你的脖子看看,翟将军和丁将军已朝姽婳姑娘那去了!”

奈何园中嘈杂不止,姽婳至始至终都未曾抬过一次眼,纵然身旁人群在议论的是自己与康贤的事也不曾表露半分惊讶,仍是低头看琴。

听得那小卒嚷嚷声愈来愈大,想是康贤就要到来,姽婳嘴角浅浅扬起,衬着这凉秋的夜,竟有几分与深秋相当的凄凄。

公子是南延世子,公子让姽婳给康贤敬酒。

想罢姽婳余光瞥向琴旁早已斟好的酒,伸手拿起。

“姽婳姑娘这是要酒敬何人呐?”大年说道。

大年一身朴素黄袍,好不容易才从记账先生那头挤出来,此时正挺立在姽婳身后,捋着胡须满面笑容,似两耳未闻周旁所议般。

姽婳回头一看,朝大年浅浅一笑,轻声道:“世子殿下让姽婳向康参政敬酒。”

大年想了想,挥手笑道:“不必不必,姑娘留酒敬公子呐。”

姽婳陡然愣住,拿着酒盏的玉手颤了颤,不由缩到胸前,半息后笑着点头。

“姑娘莫怕!”丁魏那粗犷的嗓门嚷着,一把抡开身前的几人,走至岩台前。

姽婳稍稍一愣,在清乐楼时也曾有幸见过丁魏、翟光二人几面,微微躬身敬道:“姽婳见过化怀郎将,见过翟都尉。”

二人朝姽婳颔首致意后转身面朝人群,昂首挺胸一手叉腰一手按刀,大将之威瞬时迸发而出,颇有一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不多时身前人群被康贤的一众小卒喝散,为首那小卒低头抬手推搡,用力一摁愣是推不开身前的大汉,抬头怒喝:“大胆…胆…胆…”

话音由怒转恐,推搡的手不禁打颤,这推的不正是军中以性子粗暴得名的化怀郎将丁魏吗?

丁魏豹须环面,两目瞪着小卒狠狠喷出鼻息,一手将小卒高举过头,再重重摔在地上,环视一众小卒,怒吼道:“何人敢伤姽婳姑娘?”

康贤被这一喝给吓楞了神,抬头瞧见那豹须环面的粗汉深邃眼眸中掠过一丝狰狞,顿了顿沉声说道:“本官的事,何事轮到化怀郎来管了?”

康贤在苏州当官多年,与护城将领丁魏不说朝夕相处也算常有碰面,但自古文武相轻,二人关系一直不算融洽。康贤不屑与一无实权的小将做朋做友,丁魏等武将亦反感康贤这些年在苏州城的惺惺作态,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些个武将平日里也不敢触参政知事的霉头,今日若不是李桢下令,纵使是性子暴躁的丁魏,恐怕也只得在楼中干看康贤入园大闹一番。

丁魏气不从一处来,正要发怒时被一旁的翟光拦下,翟光按刀前踏一步,望着如圆球的康贤冷道:“今日我二人乃奉梁王府李先生之命前来。”

听到梁王府三字时康贤心中稍稍一惊,两眸上翻直勾勾地看向比其高出一个头的翟光,沉思片刻后自嘲地笑笑,“好一个梁王府,康某替犬子讨公道的机会都不给了?”

“休得猖狂!”

丁魏哪受得住气,大喝一声就要握拳揍人,还好翟光眼疾手快一把拦下,否则丁魏一从五品的化怀郎将出手伤正二品的参政知事,怕是得就此葬送了前程。

“哈哈哈,康某替儿讨公道,莫说区区你两位泼皮小将,来个大将也不好使!”康贤狰狞大笑,突然定住神,冷声大喝,“凡阻挡办案者,全数拿下!”

虽说康贤此时看上去癫狂不休,可毕竟是庙堂老道,言语间就把头脑简单的丁魏、翟光二人摸得透彻,二人所得命令并没有权利对自己出手,那还不趁着下道指令到来前速速了解欲杀之人?

二十个小卒这些年在城中对丁魏、翟光两员武将多多少少有些接触,一时间眼角相瞥犹豫不下,深知自己这点身板绝不是那二人的对手,上前也只有自讨苦吃的份。康贤见此状霎时火冒三丈,再是猛然大喝,小卒这才硬着头皮握刀上前。

翟光躬身一把将前冲的小卒给翻到脑后,再顺势提鞘打在另位小卒的腹部,亦是怒不可遏,朝康贤大吼道:“康参政,莫要太过无理取闹!”

一旁的丁魏早就跃跃欲试,还未等几个小卒冲过来倒率先踏出几步,先是凭蛮力将几人撞翻在地,随后又是一番牛奔虎跃对冲来的小卒拳脚相加,打得鼻青脸肿才肯罢休,丁魏这会儿正打得热火朝天哪还记得来时李桢吩咐的是阻拦,一路往前十数息就将十几个小卒全数打翻在地,个个要不是左脸被重拳打得发肿就是右脸被肘得变形,畏缩在地叫苦不下。

丁魏站在康贤身前,气势汹汹地喷着鼻息,两眼瞪得滚圆,就这般俯视着犹如一个肉球的康贤。

“茂典休得无礼!”翟光抡翻最后一个小卒,扭头一看丁魏那气势似要活吞了康贤般,心中大叫不好,赶忙大喝朝前奔去。

“噗哧——”

翟光这一喝,丁魏回头看的一息间,康贤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深深刺入丁魏的腹中。

丁魏面容愕然,口目皆开,一脸不可置信。与此同时翟光一把将其向后推开,生怕丁魏对康贤大打出手,可这一推时翟光才发现那把深陷腹部的匕首,一时目瞪口呆。

康贤似局外人般静立,望着缓缓倒下的丁魏忍不住放声大笑,扭头望向四周胡言乱语道:“诸位都看到了吧?诸位都看到了吧?是他欲对本官下手,还把本官的护卫全数打倒,本官这算是自当防卫吧?算吧?哈哈哈哈哈。”

四周围观的人群亦是被康贤这手阴招惊得倒吸冷气,未曾想到这康贤竟如此阴险狡诈,趁丁魏不注意间抽刀偷袭,且心狠手辣直插腹部令其瞬间失去力气,见癫狂的康贤看来时皆纷纷回避,不与其对视,这人已是疯魔,敬而远之的好。

“快传大夫!”翟光朝四周大吼,一手摁住丁魏腹部鲜血如注涌出的伤口一手将其抬起,往吟芳园外走去。

“哈哈哈,翟都尉这是去哪儿啊?”康贤望着心急火燎的翟光更是心中大快,“要不赏个脸随康某选个雅座赏赏这花登魁?”

翟光抬着丁魏的身影忽然停下,要说心里不为此愤怒那是不可能,可翟光比丁魏要理智许多,深知此时不是向康贤讨说法的时候,此事更不是回头将康贤揍一顿出气这般简单,深吸几口气强行让内心平复些后翟光扭头瞥了眼康贤,冷哼道:“自断前程。”

楼阁中众人亦看到这番闹剧,二层雅阁中几位将军气得直跺脚,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前去将康贤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愤,李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古井无波地盘算着康贤究竟是何想法,不时回回头叮嘱几个将军莫要鲁莽行事。

“康贤阴险狡诈,深知此事若上衙门辩论也是其占了理儿,元亮忍住脾气不对他出手,这事处理的好。”梁秀微微颔首,嗅着觥筹中黑杜酒浓浓的香味,“让康贤这一闹,倒成他没错了。”

一旁的澹浜摇头叹息,“哎,茂典太冲动了。”

“小师傅深知茂典性子还让茂典前去,你如何看此事?”梁秀笑道。

梁秀这么一问把澹浜给问住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师父是想借丁魏的手杀了康贤?”

梁秀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品了口黑杜酒后笑道:“小师傅心里所想我猜不透,但大家都想康贤死,借刀杀人,再好不过。”

“有点意思。”澹浜笑道。

细细想来,李桢这法子确实妙得很,当今庙堂中大家翘首以盼梁王府对康贤出手,康贤这些日行事作风颇有犯上,梁王府当然也不可能全然放任其一概胡闹下去,但毕竟是正二品的大官,不可能随便找个借口就抓人。正日思夜想该以怎么个法子将康贤拿下最佳,倒是李桢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下了一道除死康贤的命令。

梁秀手指揉着杯沿,数息后两眸放光,一脸茅塞顿开之色,笑着点头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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