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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正是素有江南寡仙子之称的陈茯苓,与初见时穿着相似,一抹红装素裹,面若天成无疵,青丝绾成盘丝鬓,秀唇一影浅红衬着两笔柳叶眉,妩媚而不尘俗,举手投足间自成轻灵之气。

“见过陈巾帼。”梁秀颔首笑道,看似古井无波,实则晏然自若,内心早慌作一团,多少有些做贼心虚。

陈茯苓白皙玉指缓缓一撩眉前青丝,两眸似含一眼泉水般荡漾,望着世子浅浅一笑,微微低垂着头柔声道:“世子殿下安心养伤。”

陈茯苓此话换他人来听自然不觉得有何猫腻,但传入梁秀耳中,那就是别种滋味了。

“借陈巾帼吉言。”梁秀似笑非笑,心中盼着赵雪见与大年快些赶来。

要说素有“江南寡仙子”的陈茯苓姿色绝非园中九流尘女可比,在此处现身应当引得一片沸腾才是,可不知是梁秀的错觉还是怎的,自陈茯苓出现至此园中竟无人上前围观,身旁高呼的汉子依旧高呼,匆忙走动的打杂依旧埋头苦干,谈笑风生的文人墨客依旧举杯相论,好似陈茯苓未在园中一般,园中众人哪怕瞄一眼都未曾有!

“世子殿下可是要回府了?”陈茯苓柔声道,两眸秋波荡漾仿佛一眨就可坠出水来,白皙的脸蛋如玉脂般完美无瑕,凉风轻抚画上一缕绯红,仿若吹弹可破。

梁秀哪会说自己要去见老酒鬼,可仅是与那双眼眸对视一息愣是把已到唇前的“是”字给生生咽下,一时间竟觉得这双眼眸会说话,好像在告诫自己“莫说谎”,不禁心底一寒。

“小女所修魅道,还请世子殿下恕罪。”陈茯苓歉然一笑,好似早就看破梁秀心里所想,朝世子屈膝行礼。

果真一笑生百媚!

奈何梁秀用上浑身解数也无法将目光从陈茯苓身上移开,心中暗暗叫苦却也毫无办法,人毕竟是榜上人,倘若要真是为其妹陈苘芷的事报仇而来,自己早就被杀得渣都不剩了。

反正这等人物若真是来报仇的自己想不死都难,干脆开门见山问个清楚,想罢梁秀斗胆问道:“不知陈巾帼为何事而来?”

陈茯苓秀唇一抿,稍稍想了想才道:“小女是有一事相求于世子殿下,不知该说不该说…”

该不该说?谁敢拦你啊…

梁秀苦笑道:“但说无妨,若能帮上忙定会相助。”

虽说从一开始梁秀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但陈茯苓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言语礼尊还是恰如其分,丝毫没有冒犯世子殿下的意思,虽然看似一言一行都是以礼尊世子为上,实则还受着绞痛的世子是处于被动的…

“小女斗胆…”陈茯苓顿了顿,忽然抬起头与梁秀四目相对,“请世子殿下放过顽妹。”

果然还是知道的!

梁秀心中霎时翻起惊涛骇浪,这才知道跟随师父苦学心性是多么重要,暗暗感激师父多年疾言厉色的教导才使得自己在此刻保持面不改色。

虽说陈茯苓这语气和神情看上去确实是求人不假,可那双投来的双眸哪有半分求人的意思?仿佛是在说“若是不答应就杀了你”,仅是一对视就让梁秀打了个寒颤,幸好多年苦修心性这时尚可保住几分沉稳。

“若…”陈茯苓见世子未答,秀口轻吐。

若?没得若!若就没命了!

“陈巾帼哪里话,我与苘芷也算竹马之交的。”梁秀立马回道。

“顽妹命苦,许是与小女贱命相连,竟也成了寡妇。”陈茯苓淡然一笑,那欺霜赛雪的面容竟黯淡了几分,似欲融入这深秋的夜凉。

梁秀做贼心虚,被陈茯苓这话堵得语塞。陈苘芷成寡妇可不正是败自己所赐,这会儿说几句好听的安慰安慰?人家明摆着知道真相,说声对不住?先杀后悲惹人恼,搞不好把人搞得反感了一抬手自己不得尸横车厢?

沉默几息后,陈茯苓轻叹口气,仰起头朝世子嫣然一笑,顺势叠手屈膝行了个满礼,“那小女先行告辞。”

那一笑竟使梁秀忘了回话,再一回神时,眼前已是婢女赵雪见。

“世子?”赵雪见抬起玉手在梁秀眼前摆了摆。

“诶…嗯…呃…大年叔呢?”梁秀晃了晃脑袋,竟沉得难受,“许是今夜酒喝得有些多了,脑子有些沉。”

赵雪见轻轻为世子揉着颞颥,柔声道:“下次莫要喝这般多了,陈先生会不悦的。”

梁秀心虚哪敢还嘴,讪讪地笑了笑,听得车厢外响起大年的声音,连忙高喊道:“大年叔,往北口走。”

“好呐!”大年道。

世子闭目沉思,婢女在旁为其揉着颞颥。

细细回想此前所发之事,这一想更觉可怖,安耐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道:“大年叔,刚刚你可有感知到陈茯苓在园中?”

梁秀这般问是怕此前所见到的陈茯苓并非真实,毕竟整个园中竟无一人注意到陈茯苓的出现,这使梁秀不得不怀疑或是自己幻想的事。

“有,那女娃子找公子说了些什么呐?”大年道。

梁秀稍稍一愣,“陈茯苓知晓我杀了康和豫的事。”

梁秀没想到这事大年竟是知晓,换做他人还好说,但那毕竟是江南第七高手,虽说也大致知晓大年是个高手,但在梁秀心里还真不觉得自己这老奴能达到与榜上人媲美的程度。

“陈小姐定是只晓的。”赵雪见轻声道,“那夜您在巷中杀人动静虽不算大,但瞒不住陈小姐的。”

梁秀对江湖高手的理解还仅仅是停留在道听途说及书纸记载,此番仔细一想才只觉好笑,能当得榜上人,这点本事怎会没有?到底还是涉世未深,对江湖仍是一无所知呀。

“那她为何不出手相拦呢?”梁秀皱眉默念。

“陈氏本就不喜康和豫做女婿的,公子能瞧见‘封香案’一事,以都指挥使陈都司的权势查到应是不难,再之,陈小姐在苏州城中,这等事欲想知晓对她而言不难的。”赵雪见缓声道。

梁秀恨不得狠狠敲一敲脑门,原本对自己的步步为营颇为自信,这才发现只不过是大家立场不同,而非真就是所谓的天衣无缝。

“若陈小姐真有报仇之意,也绝不敢对世子下手的。”赵雪见接着道,“陈氏世代为臣,纵使陈小姐武功深不可测,陈氏,也仅仅是为臣。”

都指挥使陈铤非庸人,就算真知晓其女婿是被自己所杀又如何?会为了一个不算满意的女婿与江南世子结仇?于族于官,都不足以相提并论。

梁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公子,到城口了呐!”大年喊道。

婢女挽扶着世子走下马车,梁秀扭头朝大年道:“你先回府吧,晚些雪见再扶我回去便是。”

大年扭头望了望角落处破旧不堪的茅舍,驾马离去。

苦了婢女那薄弱的身子,一手拎着坛尚温的黑杜酒一手挽扶着世子,怕是担着全数的重量,倒没气喘吁吁,仅是略显吃力地朝前走去。茅舍的门可有可无,随手一推即开,赵雪见顺手将那与茅舍破旧相当的木椅拉来,扶梁秀坐于椅上。

木桌上除了一盏苗火摇曳的油灯再无它物,甚是寒碜,赵雪见将酒坛放在桌上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找不着点东西来斟酒,奈何身怀精湛手艺也无从下手。

入门时还听到里屋断断续续传来鼾声,这会儿老酒鬼已被酒香扰醒,一个鲤鱼打挺坐得笔直,喊道:“哟,小酒鬼又拿了甚酒来孝敬老夫哇?”

“今夜去赏了会儿花登魁,雪见煮的黑杜酒,带来给你尝尝。”梁秀笑道。

老酒鬼对赵雪见并不陌生,往前梁秀不少让赵雪见带些酒肉过来看望,老酒鬼所居茅舍就这般大,说来倒也不怕惹人笑话,活了半把年纪竟还靠吃百家饭过日子。

老酒鬼那伛偻的身躯眨眼间已移至桌前,毫无半分礼数,抓起酒坛子仰头就喝,只听得喉间好几声酒滚入腹的声响连连传出,梁秀对此见怪不怪,笑道:“问你个事儿,你可晓得魅道?”

老酒鬼一口气喝了近半坛酒,小腹微微涨着打了个饱嗝,似口中尚有余香,闭着眼回味了好一会这才舔了舔唇说道:“老夫哪懂甚魅道,你要修哇?”说着探头定睛仔细打量着梁秀,过了好一会儿才撇嘴摇头,“俊是挺俊,但你这娃娃没得修魅道的潜质,身边这小女娃都比你合适。”

梁秀一时哭笑不得,“我可不想成天不阴不阳的,只是近日见了位魅道大成的高手。”

老酒鬼皱眉一想,问道:“可是陈家那小女娃哇?”

梁秀点了点头,老酒鬼虽身在不问世事的古城,却对江湖一闻一行摸得清楚。

“那女娃生得百媚容,乃是绝佳的苗子,你哪比得了哇。”老酒鬼端着酒坛想了想,“老夫曾与翰庭那小子饮酒,那时见过这女娃一面,没想到那小子竟生得出如此天赋绝佳的苗子,啧啧。”

梁秀静静听着,待老酒鬼话止才接声问道:“魅道修的是双眸?”

“双眸仅是其中之一,以眼传神是修行魅道必练的伎俩,仅算是入门皮毛。”老酒鬼摆手说着,“魅道高手总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迷人心智,惑人观感,此时的敌人与待宰羔羊无异,若是想杀,随手即可。”

老酒鬼这么一说使梁秀想起今夜与陈茯苓想遇时的景象,还好陈茯苓并无杀人之心,若想杀自己那不跟捻只虫般轻而易举,不禁吓得头皮发麻,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接着问道:“是否也可魅惑身旁的人?或者说,使人无法看见?”

“若修到一定程度,也未尝不可。”老酒鬼仰头叹了口气,“修行的事,若非身临其境,很难说哇。”

天下修行者千千万万,所修大道亦千奇百怪,自古以来各式各样的高手层出不穷,眼花缭乱的花样更是在江湖中络绎不绝地绽放,好比剑道修至大成可御剑飞行、人剑合一,武道修至小成可力拔铜鼎、倒握杨柳,此些事迹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当然,能有幸亲眼见到者甚少。

除了十八般武艺,不少旁门左道修至大成亦可独步一方,谁也不敢说歪门邪道便无高手,就好比多年前曾有人悟得水道,可落滴水成千石之重,亦有异人修得蛊道,能一啸使得万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等等,总之大道还真不是一言两语就说得清的东西。

梁秀点了点头,淡然笑道:“也是,天下第一还是个文弱书生呢。”

“他哇,除了名字带个‘若’字,书生再无它弱。”老酒鬼竟显露出几分怅惘,不甜不淡地感慨了句。

梁秀似想起了什么,问道:“近日可有剑痴的消息?”

自然是问婢女,赵雪见摇了摇头道:“自前些时日剑痴一日破金蝉后便再无音讯,江湖上有传言说苏运剑一日破金蝉不假,但也是拼得伤痕累累,想必这些日子还在养伤的。”

听得一日破金蝉老酒鬼老眼一亮,想了想欲言又止,抬起酒坛大口吃酒。

“老酒鬼,又想起什么了?你也能一日破金蝉?”梁秀打趣道。

老酒鬼还真仔细想了想,这才严肃道:“不好说,但那和尚老夫定能打得过哇。”

梁秀仅是句玩笑话,哪里晓得老酒鬼还当真了,但听得老酒鬼说能打赢江湖榜第九的佛僧立马放声大笑,想是老酒鬼喝糊涂了,又要开始胡言乱语了,接声戏道:“不好说是能是不能?”

一见梁秀质疑自己的实力老酒鬼就来气,当即一拍大腿正色道:“能哇,但老夫所修又非武道,干嘛要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哇?”

梁秀听得云里雾里。

“虽说那和尚修的是佛法,其实与武道极为相似,皆是以炼体为本。”老酒鬼缓缓道来,“也不晓得那些个和尚是否敲木鱼敲坏了脑袋,竟去练这种没法打人的招式,仅是坐着挨揍,你说这是何苦?”

“金蝉号称天下最难破的防招之一,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梁秀道。

“倘若将剑痴换做除修行武道以外的人,纵使是实力相当乃至技高一筹,怕也难以破掉金蝉。”老酒鬼边思边言,“金蝉这招式不仅耐揍还玄乎,坐着挨打,打他的人竟会受到反噬,打着打着能让对手吐血身亡,除了那些修行武道钢筋铁骨的莽夫外,也就不要命的苏小儿敢这般跟金蝉打。”

听到此梁秀才对金蝉才算有所理解,若老酒鬼所言为实,那此时江湖上的传言应该是真。那佛僧实力高坐江湖第九,想来与苏运剑相差不会太多,如此境界的对敌苏运剑自然讨不到太大优势,想必赢得也十分不易。

深秋夜里凉风微醒,吹得灯盏摇摇欲坠,婢女静静站在世子身后,听着小酒鬼与老酒鬼讲着江湖事。

一个乳臭未干涉世未深的江湖后生,一个胡言乱语口出狂言的江湖老辈,说着说着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梁秀欲与老酒鬼说些庙堂事,还未开口就让老酒鬼摇手止住,“打住打住,今夜兴正当,甭说庙堂那些不中听的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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