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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尚在空,其实已经算是六月十四日了。

子时过三刻后,街上就只有更夫和巡逻的官兵之类,偶尔掺杂着几辆贵人的马车,或是几个酒鬼烂醉,长安城里能不受规矩的,也就这些人了,寻常的百姓,莫要乱出门,路过的大侠大盗可算是天灾,不是人祸。

时若闻的房间不在巡捕司的中心一带,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说是这处环境好,也确实幽静,从这处房间往外不远便是巡捕司的更时,每天晚上更夫的敲锣的声音会隐约传来,时若闻就听着这个调整作息。

更夫打过更后,时若闻心中默数了三百五十下,然后打开窗户翻了出去。巡捕司的换巡从四更开始,交接换巡皆是三百五十下为限,当然也并非没有例外,倘若负责值巡的是个酒鬼比如魏远书,那就要掂量着算了。

好在今夜一切照旧。时若闻穿好夜行衣,从窗户里轻身翻出去,贴着墙角,避开巡逻的火把,潜到了一处小院外。这一趟路程他练过多次,故而熟练。穆关陵的住处,毕竟需多加小心。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粒药咽下,倒不是病发,而是以防万一。这一粒丹药能保证他那烦人的内伤不在关键时刻捣乱。

他此行来这儿,是要保证穆关陵不在司中,依照他探到的消息,穆关陵今夜要秘密入宫,至于为了什么,就不是那个小太监能偷听到的了。

穆关陵屋子其实是没有什么防备或守卫的,这么多年来,虽说年年都在传,说穆关陵老死、病死、被人杀了、被皇上忌惮处决了,又有人说他老了不中用,武艺倒退的厉害,随便三两个一流高手就能杀的了这个江湖的叛徒、朝廷的走狗,然而却没有哪个真的敢来,时若闻也不敢,他活着有其他事情要做。

进到穆关陵院落里后,一切就简单许多,他依照过往来这儿的经历,轻车熟路的摸到了穆关陵的卧房。侧耳屏息,房内并无呼吸声,他壮了壮胆,打开一条缝,屋内漆黑,借着月光可见并无人影。心下稍定,时若闻合上房门,转念一想,今日之事必定事发,也需得遮掩几日,容我查明全部,再论其他。想到这儿,时若闻推门进去,好在正值六月十四,月明星稀,故而习惯屋内黑暗后,时若闻也看得清大部分东西。他仔细想了想,在穆关陵的茶杯中随意搓了一指灰,随后转身出门,刻意不把门合死,又将院子里的隐蔽处的杂草踩了几遍,翻身出墙。

穆关陵的院子和伏熊楼离得不远,自七年前他来这里就任指挥使后,就长住在这里。这一段路上夜里有三班巡逻,但时若闻排班时,刻意将最后一班排到了捕头黄真这里,黄真此人行事严谨,但时若闻要潜入这楼,也要靠他的行事严谨。他一下一下数着火把影子的个数,数到八时猛地转身冲出去,窜入伏熊楼侧面的暗影中。巡捕司十三班捕快共十三个捕头,只有黄真一定会带齐七人,且从无早晚之差,严格的令人发指。

准时是个好习惯。

走在巡逻队伍前的黄真,是巡捕司里最认真的捕头,律法等同他的行事准则,规矩就是他的呼吸血液,这样的人自然要一张国字脸和打理整齐的胡须,事实上,黄真也确实是这样的,他的两把配刀就叫“规矩”、“方圆”,只是方正近迂,太过规矩,终被时若闻用到。

黄真听得有风声入耳,亦是警惕地转身一瞧,却没有人影,又恰逢夏夜轻风,吹动落叶沙沙坐响,他转身不再多虑,继续前行:他要在丑时巡第三遍,这也是规矩。时若闻在大漠里锻炼出来的好身法派上了用场,他用力遏制住自己咳嗽的冲动,深深地调息片刻,从墙上的一个一尺多宽的通风口钻了进去。

这也多亏穆关陵把这儿改成厨房,在墙上乱开洞,否则真如同铁桶一般。时若闻看了看手掌上的灰,庆幸自己没有直接爬,而是用手掌撑着,靠轻功下来,否则身上沾上灰,就难办了。

他抖了抖身子,把夜行衣脱下,露出一身合体的官服,衣领上绣着的狴犴纹路,是巡捕司三个领事捕头的特有标志,护腕与腰带内侧,绣着时若闻的名字,而腰间配着的玉佩上,正刻奉天,背刻承运,这身衣服并不崭新,时若闻升任领事捕头也有三年了,但十分合身,显得时若闻精神了不少,用魏远书的话:这身打扮至少让时若闻年轻十岁。

时若闻自嘲似的笑了笑,眼角露出清晰的皱纹,好在还不算多。他把夜行衣小声地撕成破布条,塞到一处炉灶,这是他晚间瞧好的,这个炉灶里是些破烂衣服,用作生火方便。他的动作很轻,力求不留痕迹,也不吸引外面的人。他像大夫给病人把脉一般,仔细地清理来过的痕迹,这病人还算配合,故而时若闻很快就搞定。整理了一下衣服,时若闻擦掉几滴汗,转身来到楼梯口。

这二楼,江湖上亦有个说法,叫“长安不安”,说的是这二楼中藏着的一众秘档,若是捅出去,恐怕是天下大乱的局面,故而巡捕司得日夜看守着。其实巡捕司并未对伏熊楼如何严加看管,只因这伏熊楼和一众捕快换岗的地方挨得极近,又是总指挥使常住之所,若是长安巡捕司连这个都要严防死守,生怕别人惦记,也不用抓贼缉盗了。

而所谓秘档者,秘而不宣,与寻常卷宗一样分类列等,只是事关朝廷三品及以上官员时,以及那皇室隐私,才会归入秘档,至于江湖之中何事归入,那就要总指挥使决定了。依着规矩,乙类二等以上的秘档,留一份副本在二楼上,另一份在大内深宫,生人勿扰,其余的嘛,就只是在专司存放卷宗的山海楼里锁着。

时若闻心里默念着自己要查的人:周庭,前巡捕司总指挥使,前太子太傅,官居二品,事关谋反,依规矩,列入乙类一等。

二楼没有灯火,一片漆黑,只有木材的香味和防腐漆料的独特味道,倒不是夜色使然,这里本就刻意如此,如果时若闻没记错的话,伏熊楼二楼的墙可不薄。他上楼站定,眼前一片漆黑,在一楼时,尚且可以靠着月光慢慢摸上来,但此时却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时若闻侧耳听了听,并没有异常,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如在计划中。

他舔了舔嘴唇,从袖间掏出一个火折子来,却并不燃起,反而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他在等,等一个信号。骤忽,黄真洪亮的声音响起:“第三遍巡逻,列两队,走吧。”

“守规矩真是个好习惯。”时若闻心想,当即燃起了火折子。火折子只亮了一瞬,就被时若闻熄灭,但霎时间,伏熊楼二楼之中泛起了亮光,光芒温暖突兀,照亮了整个二楼,时若闻眯了眯眼睛,很快适应了这并不刺眼的光。看着四周墙壁与书架上镶嵌的夜明珠,时若闻纵使是第三次看到这景象,也不由得感慨造物之神奇。

夜明珠,天下一等一的奇珍,传言海外出产,实则不然,此物并无明确产地,是珍贵的宝物。寻常夜明珠,到葡萄大小就已价值不菲,而此处足足有六十八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嵌在四周,将这里照的清清楚楚。这种珠子坚韧通透,有一丝光源即可存光,随后可照亮周围两个时辰,到时骤熄。此举实则极为冒险,穆关陵若是在两个时辰内回来伏熊楼,时若闻就将面临极大危险,然而巡捕司规矩森严,今夜之举实已避过诸多风险,万无一失之时或许存在,但他等不到。

时若闻心想,最大的麻烦来了。他以往来过两次,大致知晓分布规律,二楼的秘档是依时间所分,故而找到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拆封秘档会损害火漆,每次开封都要登记,再由穆关陵亲自上漆。穆关陵虽是闲散慵懒,但每日午后还是要来查点秘档的。好在秘档并不浩繁,自这楼设立,搜刮前朝典藏加上本朝的大事记,也不过填满了三分之一的书架,剩下空荡荡的几排几列,预备着后来人填满。

太平盛世啊。

他沿着书架一排排搜索过去,从上一个戊戌年找起,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丁丑年,冬,建义七年,十月初一。他屏住呼吸,把这封秘档抽了出来,小声读了一遍档案外封的提纲:乙类一等,序七十六,周庭,谋反。

字迹赤红,是用朱砂掺血写上去的,巡捕司这个规矩甚是有趣,凡书写秘档,死犯以心头血作墨,若不是死犯,就取其余不致死的部位,多有趣,不过倒也不是全数都这样写,毕竟人血有尽,味道也难闻,除了开国时几个反王被活生生取尽血而亡,其他时候还是朱砂多一点。

时若闻仔细地看了秘档的外封,火漆印完好,秘档无灰尘,看上去穆关陵这份工作还算用心,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从袖口摸出一柄银制小刀,切开火漆。这个动作他极为小心,若是预想正确,这种秘制的火漆虽不坚固,但自己有把握切成完整两半,事后也好收拾,岂不料天不遂人愿,这火漆切到一半,碎裂开来,好在时若闻早用衣服下摆兜住。

时若闻暗骂一声,将火漆全数剔去,取出一个小香囊装入,配在身上,不再理睬。拆开秘档,几页纸被抽了出来。这种特制的纸粗糙难看,但配着朱砂映血,犹如古时竹简,所谓罄竹难书之罪,大多用这种纸,故而得名“罄竹”。时若闻努力忍住心头的激动,一字一句读了出来,声音微弱而坚定。

“周庭,山南东道,襄州南潭人士,年四十七,善武。幼时学艺于海州,澄明居士处。十五岁入襄阳巡捕司,十八岁经由十五州大选入长安巡捕司,二十三岁升任捕头,二十七岁升任长安巡捕司观行校尉,三十一岁任长安巡捕司副指挥使,四十三岁任巡捕司总指挥使。其年少时与绿林匪寇金自笑交好。”

“建义三年,周庭任太子太傅,建义五年中,匪寇金自笑入长安,面见周庭,以权财相诱,以珍宝利器蛊惑之,周庭不应,金自笑于是投毒周府,周庭始应,此为事初。”

“建义七年,先皇患病,周庭以金自笑所赠‘花影露’作药,献太子。太子献药,先皇宾天,周庭伏诛,抄家灭门,此为事发。”

“周庭与狱中供述,金自笑于宋州伏法,毙于陈州。”

“金自笑受靖王指示,犯下诸多罪行,另归于秘档。”

时若闻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紧紧捏住这几张纸,心中回忆着长安城里那一场大变:靖王,靖王伏诛于……戊辰年腊月十三。

他顺着周庭的秘档往下查找,然而周庭往下的秘档即是乙卯年的十月十三,依年号论,是皇上登基那一年的秋冬,这秘档亦不是靖王的,外封上明确写着:乙类三等,序七十九,淮阴秘宝之变。

没了?

时若闻心中猜到什么,他把纸翻到后面几张,却只看到“一应物证均存于内务府”几个字,至于是何物证、如何证明,全然没有说出,这与规矩大不相符。时若闻又从头读了一遍,发觉这些秘档与自己之前看到的秘档大相径庭,之前因查案翻阅过的两件案子,一件是河南府颍阳一件大案,事关隐世道门和当朝国舅,另一件更是与皇上息息相关,这两件案子都没有所谓避嫌一说,其中种种都录入秘档,虽说物证一样归属内务府,但是何物证、如何证明、何人发现都有说明,这类关乎天下大势的案子,都是如此。

而文末,是当今圣上的御笔批阅,时若闻取下玉佩细细对比,字迹无误。

夜明珠依旧在发光,把纸上的被二十年光阴消磨的字迹映的清楚。如果一桩案子什么证据都不敢给人看,那这桩案子牵扯的东西就太多了,如果事关太子,那一套毫无新意的故事情节就可以大致推定了。但这秘档的信息太少了,时若闻需要更多东西。他佩好玉佩,闭上眼睛,开始回忆二十年前,回忆丁丑年即先皇建义七年,回忆那一年里的一些反常,他不信有天衣无缝的案件,况且是这样一桩事关龙椅归属的案子,一定会有布局、有准备。

二十年,二十年是一个漫长的时间。二十年足够使一切褪色或变质,一个礼貌懂事的孩童可以变成紫泉宫里的魔头,一个江湖人人厌恶的娼妓也可以变成王孙贵族的座上宾,但二十年里,长安城的变化却不大,这座城市要保持一种病态的安稳,才能使居住其中的公爵王侯安逸地生活。

二十年前,时若闻十七岁,初入长安巡捕司。他回想这一切时惊讶地发现,时间抹去了很多他自以为一生难忘的事情,他忘记了长安城西那一家脂粉铺子,那里他第一次买礼物送人,他原以为会永远记住那个姑娘的眉眼,但现在回想起来一片模糊。他在回忆时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西域的时候,这有些太远了,他摇摇头,定神开始重新回忆那一年,并很快想到了一件案子。

那一年七月初二,襄州,有七情谷弟子死于鹿门寺外,后查实为紫泉宫门人所为,贼首伏诛。事后七情谷的人曾报,死去弟子身上有两味药不见了,一是半嵩子,二是绮罗香,这两味药是要送去鹿门寺长老处,给门下弟子治伤,十分珍贵,只七情谷里培育得出。

紫泉宫行事素来不走正道,故而此案并无太多问题就结了案,那两味药却没有下落,现在想来,那两味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尚无人知,凶手就被诛杀,虽事后上报说是负隅顽抗不得不杀,但时若闻与紫泉宫的人打了不少交道,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还真不多。

当时只道是件寻常的杀人夺宝的案子,现在看到周庭秘档中花影露几个字,心中有了方向,况且紫泉宫的门人又不讲骨气和脸面,时若闻办了二十多年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铁骨铮铮的紫泉宫的汉子,但若是灭口,就大有可能了。

今次之收获颇丰,时若闻心中却全无喜悦。他摇摇头,尽力不使自己臆断。若是案子牵涉皇上,那他二十年里的努力方向没有错,这案子确确实实涉及到大内深宫里的天下至尊,可若是案子牵涉皇上,只怕也没有什么物证了。

但时若闻亦觉二十年坚持没有白费,自己距离真相已经近了,他不奢求所谓平反,事实上,归入秘档的案子没有平反一说,但他要查清楚:当时太子势大,继承大统本是理所应当,靖王只是个闲散藩王,若是二人势均力敌,时若闻也许可以推定这是有人从中作梗扶持当今皇上,但太子已然代领朝政,且德行无亏,如何扳得倒?当朝圣上,二十年前的十三皇子,一个举世皆知的迂腐书生,莫非是假书生真帝王?

时若闻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的夜明珠,这些珠子依旧散发出冷清的光,他心想:快了。

他蹲下去,开始重新给这封秘档上漆,这项工作要小心,要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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