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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阡陌有些惊讶的是，当她再次见到傅云的时候，对方正抱着一坛酒，眼神空洞的看着庭院中盛放的鲜花。
她静静地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迈步走入了傅云的视线。
看到她之后，傅云明显愣了一瞬间，然后小心地将怀中的酒坛放在案几上，起身迎了出来：“是你。”
“未打招呼就来拜访，希望我没有惊扰傅公子。”阡陌礼数向来周全，哪怕现在面对着的是一个她并不是特别喜欢的人。
傅云不在意地摇头：“姑娘就是不来寻我，我也会想办法去找姑娘的。”
“哦？傅公子找我有何贵干？”
傅云不语，只是把阡陌请到了屋子里，摸出两个酒杯来。阡陌看着他轻手轻脚地倒酒，那对待酒坛的态度，倒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之宝一样。
阡陌伸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清澈的酒液，乍一入口，只觉得清凉，细细品尝之后，就感觉到了蔓延开来的甘甜。但就当想要更清楚的感受那抹甘甜的时候，却只留下了苦涩。
这酒……阡陌讶异地看了手中平常的酒杯一眼。只一口，她就好像看完了自己的一生一样。
或许……是她多想了吧。
“姑娘……傅某想问你一些事情。”傅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再次看向庭院。
“傅公子请说。”
“就在今天早上，我伏在书桌上小睡了一会，然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个梦以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相遇开始，又以那两个人的分离而结束。而我，却一直做了那个不相关的局外人，看着她每日强颜欢笑，尽管内心已经千疮百孔，却还要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面对我。
“更可笑的是，我还以为她所有的感情都是对于我的，喜悦也好，关心也好，深夜时候的黯然神伤也好……却没想到，她所为的，一直都是那年已经离去的那个人……”
听着傅云几乎是自嘲的语气，阡陌哪有听不出他所梦到的，分明就是今早素华记忆的道理？
不过，至于为什么傅云也通过梦境的方式了解了这一切她倒是不明白，但紫弦琴向来神奇，本来，能够看到过去的回忆这一件事情就足够让人惊讶了，再出现什么闻所未闻的事情，也没什么无法接受的不是？
“既然如此，所有的答案应该都在傅公子今日所做的梦中了才是。那傅公子找我，又想问什么？”
傅云猛一转头：“梦……那个梦，是真的吗？梦里的事情，是不是不可信？”
见傅云一副抓住稻草的希冀表情，阡陌觉得又揪心又好笑：“傅公子内心分明已经有了定夺，又问我作甚？”
她好心情地看着傅云灰败的脸色，唇角忍不住地上扬：“傅公子，何处是梦境，何处是现实，想必你经此一事能够看得很清楚。既然有了看清事实的机会，又为何要再自欺欺人？”
素华走后的那段时间，她一个人坐在九歌之中想了很多。她见到傅云之时，对方神色惊慌的那几句说辞更是被反复推敲了数遍。但无论她怎么想，一心为傅云着想的素华，都完全不可能表现出对傅云不利的想法来。
既然如此，那么傅云的说法，就很有可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了。
再看如今傅云难看的脸色，她更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听了阡陌这一席话，傅云好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瘫坐在了椅子中，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来：“她现在……还好吗？”
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素华。
“你觉得呢？”阡陌不答反问，“你应该知道她是一个桃花妖，那么就应该明白，你亲手砍去的桃树对她来说是什么意义。”
“我……那不是我的本意。她做错了事情，我只是想要将她带回正道而已……”
“事到如今，”阡陌语气凌厉地打断他的话，“你还想要骗自己骗到什么时候？”
傅云尤不死心想要争辩，但挣扎了许久，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最后，他只能捂着自己的脸，压抑着颤抖起来。
“是……是我的……错？”
见此，阡陌有些不忍心地叹息一声。她对于这件事情的真相并不了解，此刻对于傅云的咄咄相逼也是看不惯他自欺欺人的态度。但当她真正把他骂醒，却又不觉得不能逼得太紧。毕竟无论如何她都是一个局外人，就算傅云有错，也不该由她来审判。
见她没有反应，傅云翕动着唇，半晌，缓缓道出了真相。
“那天，一位僧人寻到了我，直言傅宅中有邪肆之物。
“彼时我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哪能承认？所以就想说两句话把这事遮掩过去，可谁知那僧人，那僧人转念又道，我命中必有一死劫。这一劫凶狠异常，自我五岁时已有体现，告诫我定要小心。
“这事让我上了心，但五岁时的记忆哪能那么容易就想起来？我思来想去，似乎那一年，只有一件事情不同寻常。
“那一年，我第一次遇到了她。”
阡陌听着，心里已经知道了那个僧人恐怕就是她第一次来傅宅时看到的那一位。不过后来她发现靛骨化作的那位老妇人手腕上的那串菩提珠，与那僧人手中的珠子是一模一样的，由此，她赌了一把他们二人都是由靛骨所化，而那菩提珠，则刚好用来隐藏她身上的妖气。
所幸，她赌对了。
既然那僧人是靛骨，那么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定然都是为了设计素华。
而傅云，此刻也想起了当时僧人对他说过的话。
“傅施主此劫因一妖物而起，那妖物心怀不轨，为施主祖先留下的一件宝物而来。但因为施主体质特殊，可以被妖怪炼化所用，所以，她待在施主身边这么多年，所为，只是时机成熟，取施主生魂，为她提升修为而已。
“包括十七年前，施主身边发生的那一场祸事也是那妖物所为。
“傅施主若是不肯相信，那贫僧也无话可说。只是，傅施主平日里可多留意一番那妖物的一举一动，自然就能知道贫僧所言是否属实。
“我与施主有缘，所以再透露一件事情与施主知晓。不久之后，那妖物将会试探着对施主出手，施主彼时定会被污秽之物缠身，身体虚弱。
“到时候，那妖便会假意献药，实际上，那却是能够让施主无声无息之间消失的毒药。
“贫僧言尽于此，施主，好自为之。”
那僧人的话，他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但怀疑的种子终究已经被种下了，之后他看素华的每一个动作，都觉得别有所图。
直到，他无意中看到她半夜里偷偷进入书房之中，翻看那里的书籍。
他清楚的记得，他的爷爷曾经告诉他，傅家主宅之中，藏有傅家秘宝。
素华此番，是不是真的为了秘宝所来？
他开始不信任她了……又或许，一直不信任她的他，终于找到了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想。
更加要命的是，三日之后，他莫名其妙的感染了风寒，看起来虽然不太严重，但却一直不能大好，反而让他的身子越来越弱。而素华出去一趟之后，为他带回了一坛桃花酿，说是对他的病情有好处。
这一番动作，让他彻底相信了那僧人的说辞！原来素华真的对他不怀好意，原来这么多年在他身边的陪伴都是别有所图！原来……原来她从未真正关心过他。
他明明就该知道的，她的眼中，一直都只有他的那个小叔叔而已……
不过，这点尚未明朗的心思，都被他深深埋藏在了对于素华莫名的恨意之中。
有了恨，做一切事情就都有了理由。所以当那个僧人再次找到他，说只要砍断桃树做柴薪，剥出新芽做药引，不但他的病能够好起来，素华也能够得到超度。
而那一句“从此之后，忘却凡尘往事”更是让他心动。
于是，他几乎是鬼迷心窍一般对素华出了手，将僧人提供的药物放在了素华的杯中，邀请她与他共饮……然后，趁她昏睡之际，毫不犹豫地下了手。
“……糊涂。”听了傅云的叙述，阡陌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可不是吗？这件事情处处都透露着违和，而眼前这人，却因为他人的一面之词，亲手结果了陪伴了他十七年的人的性命。
“我不想的……我以为……我以为她以后会……以后还会回来……到时候……到时候……”
就只会记得我了。
这么自私的想法，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看着几乎崩溃的傅云，阡陌摇了摇头，再没有谈下去的兴致。她真心为素华感到不值，真心对待了十七年的人，竟然转身就对她下了黑手。
不过，她也不准备越俎代庖，代替素华为她讨回公道。而且，就算她什么都不做，让傅云从此活在愧疚之中，也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
阡陌想着，起身准备离开。
“姑娘！”身后的傅云突然起身喊住阡陌。
阡陌顿了顿步子：“什么事？”
“她……真的……”身后的声音欲言又止。
没来由的，阡陌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凄凉。其实，无论是素华还是傅云，都只是可怜人罢了。
“死了。”
阡陌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两个字，再也不管身后那人的情况，迈步走了出去。
傅云双目无神跌了回去，颓废地靠在案几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下去之后，他微微闭了闭眼睛。
他恍惚记得，在他尚小的时候，曾有一次出门玩耍，半路却遇到了妖物的袭击。
当时他又惊又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凶神恶煞的妖灵朝他扑过来。就当他以为自己一定逃不过去的时候，却有一个人义无反顾地挡在了他身前。
那人一身红衣，神情是熟悉的温柔浅笑，一如初见。
“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这一句话，他一直都以为是对他说的。却不知……她心中的那个人，早已经离去多时了。
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再入她的眼，更遑论那颗早给了别人的心？
他现在只后悔，因一己私欲，竟害得他，再也无法见她一面。
终于，一行清泪，悄然滑下。
桃花酿的苦涩，也终于在口中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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