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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淙以能吏之名升任临安府通判,自然不会像另一位通判那样,只求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到退休,但求平安无事而已。他还是希望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做点什么,以改变临安城内的一些不足之处的。

只是,即便他身为临安府的第三号人物,而上头的知府韩仲通因为还兼任户部尚书,而将府衙的大小事务交给了两位通判,可他想要在这临安城内做点什么,也一样是束手束脚,难以施为。

一方面是临安城现在毕竟是大宋事实上的京城,天子和朝廷都居住于此处,可以说这座城市里发生了什么,都会第一时间落入官家和朝廷大臣们的眼里。一旦事情稍稍出现了波折,不管官家和朝廷都会对临安府施加压力,务求京城人心的安定,这就是临安府事情难做的缘由之一。

另一方面,临安府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都,官府不管做什么也要注意点自己的形象,不可能如地方州县那样,动不动就使用朝廷所赋予的权力令百姓无条件的服从,而不用去考虑什么补偿。昔日东京汴梁想要修一修城墙,为了让城墙下的百姓搬家,还平均赔了每户173贯的铜钱呢。

因此,想要在天子和朝廷大臣的眼皮底下干成些什么,除了施政不能引起太多的民怨之外,就必须手里有铜了。周淙觉得自己勉强可以做到前者,但对于后者却是无能为力。虽然临安府衙因为管理着酒库和城内诸多公房而获得了大量的租税,但是这些租税的大头都用在了宫内的支应和朝廷交办的公务上,真正能够令府衙自由支配的钱粮其实并不多。

所以上任临安通判前抱着雄心万丈的周淙,上任后才发现这临安通判几乎就只剩下了断理都内诉讼的权力,至于其他方面的权力,大约还不及他在州县任官时更自由些。面对这样一个限制重重的职位,周淙也正渐渐感觉疲惫而无力。

不过眼下沈敏递过来的这张图纸,终于激活了他想要做事的心。对于临安城的扩大,他上任之初就已经有所思考,思考的结果也和沈敏差不多。毕竟城北香积寺一带已经形成了一个上千户的集镇,宛如一个中等县城,因此设置了城北厢公事,以管理当地的百姓。

如今的临安城共有十厢,城内有宫城厢、左一厢、左二厢、左三厢、右一厢、右二厢、右三厢、右四厢,等八厢;城外有城南左厢、城北右厢。钱塘、仁和两县在临安府城内的权力,几乎被府衙所侵夺无几,也只能管理下城外的乡村事务了。

因此临安城的扩张,相对来说也就是府衙权力的扩张。可是这种城市的扩张,是需要大量金钱来支持的,于是周淙也只能在脑子想想而已。

现在沈敏递给他的这张城北新城区规划图,除了极符合他的心思之外,更重要的是提醒了他,还有置换城内土地以扩张城市的办法。他又不是那些不喜钱粮琐事的清流,在州县时也是办理过诸多实务的亲民官,打破了脑子里的盲区之后,很快就在心里计算出了把城内土地置换出来的大致收益。

这个数值之大,也是令周淙心中大为震惊的。如果不是沈敏还在他面前站着,他都忍不住要起身手舞足蹈,以抒发心中的兴奋之情了。

不过现在么,他还是压抑住了心中的兴奋,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向着沈敏试探着说道“按照你这份城北新城区的规划,我倒是还有两个疑问。

第一,这图上的新城区为何要分为工业区和居民区?城内的厢坊街巷之间可早就没了限制,这么做会不会让百姓感到不方便?按照这个规划,府学未必要第一个迁出啊。

第二,既要拆除城内的居民区进行重建,又要对城外的新城区进行规划建设,唔,还要考虑对这片新城区建立城墙以做保卫,你有没有计算过,需要往里面投资多少钱粮?城内这块土地获得的收益足够支付吗?”

沈敏胸有成竹的回答道“通守,下官以为村落、城镇的形成都是有着其必然的规律的,如果不研究这种规律,只从自己的良好意愿出发去做事,即便想法是正确的,事情也未必能够成功。

乡村的形成,总是和村子四周有着适合耕作的土地分不开的。故农耕民族才会在田地周边定居,聚众而成村落;而游牧民族则是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住,并无村落之概念。

有了乡村之后,解决了温饱问题的村民必然试图交换另外一些生活所需的物资,比如铁农具、家具等,这便就有了集市的需求。故民谚云五里一集,十里一市。这就是为相邻村子交换收获和生活物资而产生的,更大一些的人口聚集点。

村落和村落之间的物资交换,以集市为中心。那么东海之盐,蜀地之茶,广南之糖…这些地区的特产想要进行交换,自然就需要更大的城市作为交换中心。因为只有这些大城市才能提供足够的人口,把各地运来的货物进行装卸、拆分运输和再加工,从而把外地运来的商品输送到前面所说的小集市中去销售,并将小集市中收来的本地物产出再运回到城市中来。

所以一座城市所需要的不只是人口,而是能够提供给大部分居民的工作。过去汴梁之所以能够养活百万之民,正是因为汴梁还是天下财货的汇集和交换之所在。所以我们如果想要让城内的居民接受迁移到城外去,就得给他们工作,而不是简单的在城外修筑一间房子。

但是,光有工作也还是不够的,想要吸引更多的人前往新开发的城区,我们自然就要考虑满足这些居民的需求。纵观临安城内最繁华的几个所在,其共同的特点也只有这样几个,娱乐和商业。后者只需要足够的人口聚集,商人们自然会跟进来。

而对于前者,想要把娱乐带入新城区,莫若把那些娱乐业的常客搬迁去新城区。只要有了市场需求,自然就会出现解决需求不足的提供者。对于临安城内的娱乐行业来说,府学和太学的学生们正是它们最好的客户。

只要新府学在城外建立起来,自然会有青楼想着迁移过去,从而在城北形成一个新的区域中心,而周边的居民自然也就会安定的居住下去了。

至于新城区里,工业区和居民区分开的原因,一是为了防范失火,一是为了让居民区的居民们能够稍稍远离那些作坊里传出的难闻气味。

而整个计划的投入,估计要数百万贯。城内土地的收益扣除支出后,应该略有盈余。”

周淙眼神有些怪异的看着沈敏道“你出于义愤,想让府学的学生们远离青楼妓院,才要求迁移他们去城外。现在又以府学学生们为诱饵,引诱城内的青楼迁到城外去。你不觉得,不觉得这个说法有些说不通吗?”

沈敏脸色不改的回道“迁移府学,让府学学生们远离诱惑,这是出自一名朝廷官员的良心。以府学学生为诱饵,诱使青楼和商人去新城区开发,这是作为一名朝廷官员的责任。下官以为,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周淙沉默良久,决定还是不再同这位沈提举谈什么良心和责任了。他岔开话题说道“城内的土地收益扣除计划的支出外,只是略有盈余,这恐怕不是实话吧?你想让府衙推动这个计划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也不能让府衙替你挨骂,然后把收益都放到自己的口袋中去吧?”

沈敏稍稍抬起视线,同周淙的目光对视了数秒之后,方才迅速的说道“如果能够说动府学迁移到城外去,下官会划出80亩土地用以建设府学,另外二十亩用于修建住用以供府学教授们居住,一切费用皆由土地盈余中开支。

另外,为了保证通守能够说服同僚,城外修建的房屋中,可以拿出30套2号房型和10套1号房型给与府衙分配。另外下官还备下了10套1号房型,给韩太守和通守大人各五套,以用来打通朝中关节。至于府学搬离之后,旧府学或是改建,或是推到重建,下官都愿意供奉10万贯的建设资金。”

老实说,沈敏给出的条件已经差不多达到了周淙的心理上限。而且这件事要是能够办成了,他也就算是在临安府衙站住脚了。一个能够给上司、同僚、下属带来好处的官员,自然是会受到热烈欢迎的。

在这件事里,府衙上下官吏,朝中相关部门的官员和代表宫内的沈敏都获得了好处,受到损失的不过是府学的学生和宗阳宫边上的那些百姓而已。在官员和百姓的利益发生了冲突的时候,官员们的积极性总是很高的。

因此周淙毫不怀疑,这个计划会不成功。而在数百万贯的收益面前,自己这个根基不深的通判也是无法抵挡住那些从中渔利官员的攻击的。应该来说,沈敏能够首先找上他,已经算是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他自然不会把这样的机会推出门外。

当然,通过这份计划,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使臣能够获得官家青睐,从而被官家指名提举期货市场的事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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