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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催动内力，依老人法门，替慕秋水疗伤，约莫半个时辰光景，慕秋水体内四处乱窜的真气，慢慢稳定下来。慕秋水武功极高，“千竹千痕”的功夫又另辟蹊径，此时受了内伤，体内真气不受挟制，我以自身真气，输入她体内，强行压制，实如两军交锋，好容易压它下来，自己也累得筋疲力尽。
我睁开眼时，天色已亮，却见希儿在我两丈开外，手里握了根枯枝，紧盯林外，我舒了口气，轻唤道：“希儿。”希儿一回头，扔掉手中枯枝，一瘸一拐的奔了过来，兴冲冲的道：“好啦？”我看着她的小脸，心中感动，道：“哪有那么容易。拿根棍子干什么？为我赶大虫，捉坏人么？”希儿脸上微微一红，道：“你跟个老僧入定了似的，我拿根棍子，自己防身。”我笑了笑。慕秋水低哼了一声，也睁开了眼睛，一双如烟带雾的眸子，在我脸上一转，又在希儿脸上一转，轻轻一声叹息，甚么话也没说。
我道：“天已经亮了，咱们没了最好的掩护，只盼林子外还是一个人也没有。”慕秋水道：“只要不是应天龙，还有那个戴着鬼模鬼样面具的人来，见一个杀一个。”希儿奇道：“他俩个为甚么不杀？”慕秋水道：“因为现在打不过。”
我不禁失笑，道：“这会子精神头儿好些了，娥皇大宫主的气派又出来了。”慕秋水道：“娥皇的宫主？嘿！好了不起么？”说着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叹息，“只怕世间从此再无娥皇。”希儿道：“昨夜歪桃峰打得稀里哗啦，要不了一时三刻，江湖上便会闹得沸沸扬扬。”我道：“咱还是先想一想，怎样才能把小命保住罢。”
说话之间，三人走到林子边缘，我在希儿耳边低声道：“出了林子，你这便去罢。”希儿道：“不。”我道：“见着应松，只说被我撵了去。”希儿摇了摇头，我道：“我救了慕秋水，后患无穷，你跟着我，吃苦不说，小命能不能保，都在两可之间。”希儿还是摇头，见我一脸迷惑，才道：“老爷把我送了给你，我自然跟着你。”我道：“那是假的，当不得真。”希儿道：“我不管，反正是跟着你。”我道：“这可奇了怪了。”
希儿眼眶忽然一红，嘟着嘴道：“夫人在世，怜我没爹没娘，心里疼我惜我，一心一意待我。后来夫人走了，老爷待我也好，可我到底只是个丫鬟，是个下人，老爷为了自己的大事，说把我送你便送你了。公子背地见我，更是毛手毛脚，惹急了就骂我，说：‘一个捡来的黄毛丫头，吃我家的，用我家的，仗着有老爷护，猪鼻子上插根葱就装象，天天登鼻子上脸，真拿自己当千金小姐啦？老爷能护你一辈子？知不知道灯下黑？老爷看不见的时候多了去了？能躲到甚么时候？若不是瞧着你还有几分姿色，对老爷伺候得也算尽心，早大棒撵了出去！若是从了，穿金戴银，府里自然不敢有人再跟你啰嗦，若是不从，总有一天要你好看！’哼，好了不起么？我偏不！一个小丫头怎么了？我虽说只是个小小的下人，却也不会跟辛三娘一样，被人想怎样摆布，便怎摆布……在应府十几年，没一个人像南生哥哥一样，不把我当成个小丫鬟，吆喝来吆喝去，更没有一人像南生哥哥一样，真真地替我想……不管哥哥是不是真拿我当妹妹，只要哥哥一天不厌烦我，我便跟着哥哥一天，如果有一天，哥哥厌我了，嫌我碍事了，就一脚把我踢开好了……”说着肩膀一耸一耸，抽泣起来，白皙水嫩的小脸上，一幅倔强模样，眼中波光闪动，已分不清哪里是泪，哪里是雨？
我低声道：“但教我楚南生多活一日，便多一日照顾希儿，若违此言，人神共愤！”我二人说话声音虽低，却还是被慕秋水听了去，只听她轻轻一笑，道：“哥哥要照拂妹妹，妹妹要帮衬哥哥，也不急在这一时……”话没说完，忽然伸出右手食指，按在了在唇边。须臾便听得林外有人说话，听脚步声，大约十人有余。
听一人说道：“这一夜把人折腾的，骨头都散了架，别说慕秋水，楚……楚南生没找着，便是慕秋虫也是一条没挖住，楚南瓜也是一个没摘到。估计早跑远啦，谁会傻气直冒，坐这儿干等，叫咱们来杀？堂主听那个戴个面具、装神弄鬼的小子瞎掰，可把咱兄弟整惨了，山前山后跑断了腿！”
另一人“嘘”了一声，道：“雷兄弟慎言，莫说这番话对堂主不敬，便是传到那位公子耳中，他要杀你，也就跟捏死个蚂蚁一般。他为堂主立此大功，堂主未必护你。”那姓雷的不再说话，显然深以此人所说为然。我转头见慕秋水唇角的笑越来越冷，“慕秋虫”三字，显然惹怒了她，生怕她一时忍不住，便要出去宰了那个唧唧歪歪的家伙，忙伸手拉住了她右手，摇了一摇，她手一甩，我以为她要发作，忙又握紧她手，另一只手更捂上了她嘴。
只听又一人道：“这边事了，雷老弟去找你那个阿兰，让她那兰花小手，给你捏上一捏，解解闷，消消乏。”又一人道：“阿兰一上手，只怕雷三哥那几根骨头，更散得厉害啦。”响起一阵笑声。又听另一人道：“这一夜刀光剑影，死了那么多兄弟，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大伙儿在堂主他老人家的率领下，虽说历经千辛万苦，可也终于是扳倒了娥皇这座大山。”众人一阵唏嘘，我想起昨夜高台旁的惨状，心头也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
听那人又道：“堂主有令，不要说能抓到他们，便是发现他们的去向，都是大功一件。都把眼珠子擦亮，好生瞅着些。”此人是这拨人中职位最高的，他一说话，其他人都闭上了嘴，他话说完，其他人齐声应道：“属下遵命！”
这拨人四下里草草看了看，便离开了。慕秋水抽出被我紧握的手，推开我按在她嘴上的手，瞪我一眼，恨恨的道：“不知死活！”我道：“我怎地不知死活啦？这几人功夫低得紧，你要杀他们，自然易如反掌，只不过这样不就露了行踪？青龙门好手追来，咱三人个个有伤，哪里抵得住？更何况还有应天龙，面具人这两个大高手？”慕秋水道：“又没说你，自作多情。”从怀里取了块方巾，擦了擦嘴，又道：“你的臭手脏也脏死啦！”
一夕之间，在她身上的变化，实在是天翻地覆，此时又只能偷偷摸摸，躲躲藏藏，心中恚怒异常，发一通脾气，逮住个人数落两句，也无可厚非。我不禁苦笑：“我的手果然臭臭的。”希儿见我苦着一张脸，笑嘻嘻地瞅了慕秋水一眼，悄悄伸手在脸上刮羞，见我瞪她，吐了吐舌头。
三人见那拨人走远，正要出林，又听到有人说话：“公子爷，回去歇着吧，累了一晚上了，若有消息，自会有人禀告。”希儿轻声道：“是小六子！”却听另一人道：“不回。”正是应松，“希儿这死丫头果然胳膊肘往外拐，一点暗记也不留下来。”我与希儿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霎那间仿佛心意相通，希儿好似真是我嫡亲的妹妹一般。希儿冲我做了个鬼脸，随即脸色黯淡下来，怅然若失的样子。
听小六子陪笑道：“爷，您等等小的，小的方便方便。”应松骂道：“快滚你的臭鸭蛋，就你屎尿多！”小六子腆脸笑道：“劳爷大驾，您受累。”便听见脚步声往树林里，一路小跑而来，我示意二人往里退退，躲藏起来，希儿见我手势，立即轻手轻脚后退。
慕秋水却如石像般站在那里，绝世而独立。仿佛仅仅因为这么个姿势，我便恍惚明白了“娥皇宫主”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也从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我读出了如山一般高的不甘，如海一般深的悲愤。
无声叹了口气，压着脚步，走近她身前，因吃了回亏，不敢拉手，只捏着她衣袖的一角，轻轻一拉，她无声无息发出一声哀叹，正要放下娥皇宫主的自尊，往后退时，听得“咔嚓”一声响，却是希儿无意间踩到一根断枝，几乎同时响起的，是小六子那一声惊呼：“谁？”
我苦笑摇头，一夜风骤雨促，山峻路峭，雨中人费尽气力，耗干心思，蹒跚前行，找那不是路的路走，讨那不能吃的苦吃，却因这一声“咔嚓”，全然付诸流水。慕秋水唇角微扬，脸上又现出那种让人又觉得亲近，又觉得疏远的笑容来，这一瞬间，她又变成了高贵优雅、大权在握的娥皇大宫主。
“来人那！”随着一声大叫，小六子已经疾步奔来，蓦地发现慕秋水，虽早有准备，还是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道：“慕……慕宫主……你老……老人家在这儿？”慕秋水笑道：“你叫甚么名字？”小六子呆望着慕秋水的笑靥，眼睛一眨不眨，一向能言善辩的他，变得口吃起来，道：“小的叫陆……陆小山，人家都……都喊我小六子。”慕秋水点头道：“小六子，你是来捉我的？”小六子点了点头，立马又摇了摇头。
慕秋水笑得更娇艳，问道：“慕秋月呢？娥皇三友呢？四大护法呢？”小六子吞了下口水，说话才利索了些，道：“四大护法死了，娥皇三友也死了，慕秋月被那个面具人抓了。”慕秋水淡淡的道：“好，死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