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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朝阳还是一样的朝阳,春光还是一样的春光,行人还是一样的行人。都已经是卯时过了大半,羽林军营地里还是嘈杂混乱,军士们三五成群得慢悠悠晃荡进来,门卫也慵懒得毫无约束。虽然昨天的严令下达,各层将官们都照搬了公文,可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均是不以为然,认为法不责众、没有后患,仍旧如此散漫。

“赵幢将早!”常年踩点到达的顾队正,在辕门出恰巧碰到了上官。

“好!可曾用过早饭?”赵青雀笑容得回了个礼,颇为和蔼得关心起来。这便是此人的为官作风,对上头的话尽量配合、唯唯诺诺,对手下的人百般迁就、毫无主张,活脱脱一个窝囊受气包。就好比说他昨日压伏不住众队正,现在却还是表面上如此亲善,没有丝毫的血性。不过也得亏是这样,他才会在位置上坐得如此安稳。

“刚吃了点髓饼和酪浆。”顾队正凑近跟前寒暄着,仿佛两人间从未发生过不愉快。

和大批刚刚入营的将士一样,他俩还是迈着徐步、聊着闲天,从各军的队伍间穿行而过,很快就走到了自家军队的栅栏外。按照军制五幢为一军,每军都拥有可堪走马练兵的小营区,各军用木栅栏互相分隔开。小校场的左右两侧则有数间小木屋,分别是将官的居所和各幢的午休营房。

“幢,幢将,你看看前方是什么?”笑容满面的顾队正,刚刚一只脚踏入到校场中,就吓得差点没摔倒。

“那是,黄队正?”赵青雀的脸色也直接变了,傻愣愣得瞪着前方,半天没有后文。

却见其他四幢仍然是凌乱无序,他们自己幢倒是军容肃穆,整队站在小校场的西侧尤为显眼。五十名执刀带弓的配甲武士,带满了全副的作战装备和三袋羽箭,站在初起的晨光下纹丝不动,金黄的阳光沐浴在铁甲之上,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其他一些本幢的零散士卒,则或左或右得围绕在其周围,学着其样子带兵侍立。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赵青雀和顾队正所在意的,则是在校场的正中央,木头架子上绑着一个上身袒露的士卒,歪着个脑袋全身瘫软。其背后鲜血淋漓,并且还有条条骇人的伤疤,看起来刚受过严厉的责打。共事多年,他们光看对方的影子都认得出来,那正是昨晚拂袖而去的军中刺头,一贯桀骜不驯的老**黄队正。

“这是怎么回事,谁做的?”竟然欺负到了自家好兄弟的头上,顾队正稍作停顿后,就怒不可遏得冲了进来。他们都是世代军户出身,也算是行伍里的老资历了,这等人身侮辱从参军起就闻所未闻。

说罢顾队正也没等幢将发话,径自来到校场中央,伸手轻摇黄队正。熟料对方仍然毫无反应,好似是被打得昏死过去,耷拉着脑袋鼻息轻微,让他看得揪心不已。恶狠狠得环顾了圈周围后,他连忙开始解绳索。

“这是依军律处置,不得解开!”站在不远处的田端,于队列中厉声喝道。

“我偏要放了他,你待怎的?”顾队正闻言嗤之以鼻,对此警告浑不在意。

“无论是谁胆敢私放,按律一齐受罚,绝不姑息!”田端眯着眼睛冷笑着,指了指架子上的两根木棍,上面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这是谁的命令?你一个小小的伙长,安敢如此猖狂?”近距离闻到那血腥味后,顾队正的手立马缩到了身后,有此先例在丝毫不敢越界。不过他还是怀着满腹的怨气,抗声争辩了一句。

“奉的是赵幢将的命令!”田端拱了拱手,说得冠冕堂皇。

“啊,我的命令?”这时赵青雀才从门口处过来,被说得懵懂懂如堕五里雾中。

“正是!”没想到田端回答得更加斩钉截铁,说得二人都有点傻住了。

“原来是赵幢将来了啊!”正当此时,室内休息的阳祯闻声出来,笑呵呵得朝来者打了个招呼,顺着话解释道:“昨日议事,你不是说此事既然因我而起,便让我全权负责吗?事关全军的荣誉,小子不敢怠慢,于是严行军纪。”

“哦!”赵青雀如同当头棒喝,猛然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他是纯粹想推卸责任,也懒得去理那些琐碎的事项,于是把这劳什子的军演准备,委托给阳祯来管理。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在堪堪发布了严令的第二条,这小子就拿着鸡毛当令剑,堂而皇之得处罚起同级官员来。

“即便如此,黄队正也是军中的老人,你不过是个新任的队正而已,怎能轻易加以处置?”看到那位年纪轻轻就盛气凌人的同僚,顾队正顿时气得是热血上涌,哪里会真把这家伙的权力当真。

“是啊,阳二郎!你这样办事,可就缺乏妥当了,就算等不及问我,起码和你阿兄商量一下啊!元将军的命令说归说,可具体怎么执行,也是咱们自己人把控着,没必要搞得内部不和。快些把人放了,好好找个医馆养伤!”到了这步田地,赵青雀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也着实不能不承认是自己的命令,连忙充当着和事佬赔笑劝道。

“元将军的命令说归说!嘿嘿,赵幢将的这番话,我可是记下了。”没想到从屋子内,又钻出来俩人,其中的一个便是谁都熟悉的元廿九。他似笑非笑得踱着步子,可没把赵某人吓得半死。

“幢将,二郎的确与我说过,我也表示了赞成。”阳祐也走出来解释道。

“廿九郎,我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绝对没有丝毫的不敬,还请你明察!”赵青雀这时候可顾不上他,而是双眼含悲得望向元廿九,低声下气得恳求道。要不是此处围观者甚众,堂堂幢将挂不住面子,胆小如他都要跪地请罪了。

“哼!”元廿九懒得与其解释,拂袖避到了一边。

“赵幢将,昨日他黄队正当众违抗命令,甚至携裹上官喧哗闹事,已经严重触犯了军规。我今日卯时整就抵达军中,向孟监将汇报过此事,故而派人去捉拿入营,处置以一百军棍而已。其实他的所作所为,若是临阵都算得上是哗变,这样处理已经很轻了。”阳祯还是客客气气得施了礼,详细说了遍。

“好的,你做的很稳妥。”大早上吓出一身汗,赵青雀只能挤出尽量真诚的笑容,前倨后恭得夸奖道。

“顾队正!”阳祯也没过多理会,又提高了嗓门喝道。

“在!”形势比人强,好半天不敢吭声的顾队正,立刻挺直了身板,犹如接受检阅般。

“昨日议事散会时,我曾经提示过各位队正,必须带着自己的手下卯时准时赶到,难道你没有听到吗?为何还要迁延迟到?”面对这位同级,阳祯的语气就没有那么客气了,板着个脸厉声质问道。

“听到过!”顾队正心知不妙,脸上假笑得比哭还难看,对于后半句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求援似得望向了身旁的赵青雀,可是后者早已经是自身难保,干脆扭过头去当做没看见。

不必主帅任何示意,旁边的田端就知道要发生什么,熟门熟路得带领伙伴们抄起木棍,顺带着捡起了地上的绳索,面无表情得趋近前来。那昏死在木架上的黄队正,方才就是由他亲自带队处罚的。

“可是,各军各幢都如此啊!”目睹了同僚的惨状,顾队正的心理就先彻底垮了,哭丧着脸辩解道。

“的确如此,考虑到第一天的因素,我也会酌情减少惩罚。但是其他军、幢的做法,何足让我们效仿?”阳祯斜眯着眼,紧绷着脸神色肃然:“今日按照迟到的时间算,卯时四刻前赶到的暂时免罚,五刻到的领五棍,六刻到的领十棍,七刻到的十五棍,再之后到的二十棍!明日之后,任何迟到者均按五十棍算!”

这番处罚,也是阳氏兄弟商量许久才定下的,其实昨晚明明说的是迟到就处以五十军棍,当时赵青雀还拍板答应过的。现在这样做,既考虑到必然会产生的众多初犯,也考虑到重责会导致很多人的离心离德,所以干脆以折中的量来定刑。事实也正如所料,全幢卯时过半才到了堪堪三分之一,没人把他昨晚的命令当回事。何止是本幢,其他各军也都是同样的心态,他们仍旧是群不能被轻易驯服的骄兵悍将。

“区区十棍而已,队正请吧!”田端笑着伸出手来,很有礼貌得示意道。

一片茫然的顾队正,没再作任何言语和动作上的挣扎,任凭士兵们将自己扒去上衣。

“赵幢将,也请你领罪受罚!”阳祯再度迈向前方,拱手行礼道。

“我?难道我也得受处罚?”蓦然听到这话,赵青雀满是不可置信,他还以为躲着不出声就没事了,原本正开开心心得当鸵鸟呢。堂堂的一幢主将,难道要在校场当众受辱,丢人丢到家?听到这他是又急又气,可当着元廿九在场又争辩不得,只能蛮横得朝四周看了眼,倒是看看哪个手下敢上来。

“幢将,大家都看着呢,请你带头听令!不过是十棍,我也会手下有分寸,绝不会使劲的。”阳祐也看不过去,皱着眉头低声劝解道。说着他掂了掂顺手抓来的木棍,想要自己上阵替其解围。

“不去,我偏不去!”恼怒至极的赵青雀,耍赖一样得扭过头去。

哪想到对方这般不要脸,阳祯也是站在那苦笑不已,一时间也束手无策。毕竟面对的是顶头上司,他们几个总不能直接用强吧?而就算是元廿九支持,可他也仅仅是元乂的家奴私兵而已,在此事上也做不了主。

“不去甚么?赵青雀,你可涨了胆子了啊!”场面即将陷入僵持,孟威忽然从主将屋子里钻了出来,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立刻招呼手下的亲兵道:“去把这厮绑上,加倍重打二十棍,身为幢将还带头扛命,真是能耐了!”

绝境中的赵青雀哑口无言,只能羞红了脸任由处置。

“孟监将!”阳祯等人连忙躬身,带着些许后虑,感谢将军的帮助和解围。

“阳二郎,尽管和当时在龙门一样,大胆放手去干。元将军和我当初选中了你,就是为了能够这样严格军纪,否则难道是无端让你挑重担吗?我拨给你一伙亲卫,但凡再有任何挑衅不服者,全部从严处置!”孟威勉励得朝对方点了点头,又注视着全场的将士们,大声宣布道。

“谢元将军、孟监将信任!”阳祯高亢着嗓音,感佩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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