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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山高耸横绝,陇水呜咽未歇,秦川之右的六郡子弟,向来以能征惯战的勇武而闻名。在汉末乱局之余,南匈奴部众散居于整个三晋大地,鲜卑、乌桓则遍布于辽东及河朔,而氐、羌人则开始广泛分布于关中一带。在陇南的仇池山附近,氐族杨氏曾经屡次建立过蕞尔小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大魏统一北方时,对待大部分的亡国贵族都很宽容,相对于刘宋、南齐之辈尽屠前朝王室来说,做法是极其仁慈的。例如西凉的李重耳任弘农太守、安南将军,其后人李虎如今正在武川镇从军;冉魏的冉兴封安远将军、蒲阴伯,其后人冉华今在宫中为近侍;北燕的冯朗封为秦州刺史、辽西郡公,其女儿正是支持孝文帝汉化改革的文明冯太后。

与这些人的待遇类似,仇池国的大多数杨氏勋贵,迁入洛阳成为世袭的军将。尤其是赫赫有名的猛将杨大眼,悍勇无俦能使江东小儿止啼,是魏军中难得的一段传奇。只可惜他死后由于家产纷争,三个儿子都与后母为敌,挟私愤投降了南梁。后来只剩下最小的杨征南北还,现在正担任羽林左中郎将之职,续写其父的传奇。

“杨中郎!”羽林将佐们或多或少都见过此人相貌,见此情形赶忙行礼。虽然这转折来得突然,可是如此大官的到来想必非伪,且对方的士卒丝毫没有敌意,让人不得不信。今晚的事情波折太多,阳祯苦笑着站在人群中,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军务大事,哪有如此戏侮人的!”即便如此,心怀抱怨的人仍旧不少,以方才横冲在前的常善,还有牢骚不断的屈鸿为最。这些桀骜不驯的壮士,才不管对面的人物来头有多大,就是叉着腰满脸的不服气。

“常家小子,不要怕没有仗可打,将来的机会还多着呢!如若舍得去边地受苦的话,可以随我去徐州萧车骑的麾下,我羊侃保你五年可致军主!”那员抗住来者全力一击的将领,看着对方稚嫩的面庞呵呵一笑,仿佛是看到了当年踌躇满志的自己。当初他也是十八始从军,在东征西讨间闯出了赫赫声名。

“边地?江南算得甚么,我本来自代北六镇,那才是真正的苦寒之地!和蠕蠕人比起来的话,南梁的念佛皇帝简直就是个泥塑菩萨,一点威胁也没有。”没想到常善撅着个脸不为所动,对此诚挚的邀请还反唇相讥,实打实的年轻气盛。言语之间,他自然抹低了南朝大敌的实力,而夸大了北方的柔然人。

“羊侃?将军就是能在四丈高的墙壁上疾走,还可单手举泗桥上百余斤石人,号称是虎威尚书郎的羊侃?”熟知军中事宜的王渊,就好像是个百科全书似得,当场就把对方的成名事迹给一一报了出来。与杨征南的父祖之威望相比,这位名震一时的青年将星,在军中更加引人注目、轶闻颇多。

“诸位常在洛阳,难道也知道我的名字?当年在梁州随军平乱,某赚得些许微功,策勋得个小官而已。”毕竟仍是二十出头的青壮,羊侃听到这处难免有点得意,拈着下颚才长出来的短短胡须,脸上笑眯眯得。他现在担任的官职“尚书郎”已是五品,正是“木兰不用尚书郎”的“尚书郎”,算是非常年少有为了。

“我等慕名久矣!”旁边的阳祯亦是激动难抑,紧接着就答道。

“平日里还没和队正说过此人吧?”王渊看得尴尬不已,在心里暗暗嘀咕着,还以为阳祯只是随便客套,于是又赶忙接过话头道:“听说将军在车骑大将军的麾下,在千里之外的徐州驻防,为何突然就来到这里?难道是军演的缘故吗?”

“正是,我应军令而来!”羊侃答了半句,很识趣得侧脸望向杨征南。

“诸位将士,此番受惊了!太傅其实早就制定好了行军的军演之法,其实并不在于走得多快,关键就是能否牢固扎营。”被冷落了半晌的正主,无比威风的中郎将杨征南,这才感到心理好受很多。

夜晚野外的风冷天寒,于是乎杨征南挑着重点,十分简要得介绍了一通。这次乃是清河王元怿征询了宿将,并结合自身想法拟定了具体方案,此事是完全瞒着军中将校而进行的。之所以给了一个月的筹备阶段,为的就是秘密调遣羊侃等数只部队抵达待命,在三个方向上各自埋伏好。

所以军演的行军所考验的,一来是有没有中途违令散漫,二来是会不会贪图享受入城宿营,三来是面对百姓冲营如何自处,四来是对待突袭的敌军怎样应对。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可以摸清楚洛下军队的真正实力。眼下光是从羽林军这边来说,大半的队伍是不及格的,只有仅剩的三幢得以过关。

“赵青雀”幢,中途无一违令的事项,中规中矩完成任务。常善所在的“苟景蛮”幢,在行军路上曾偷懒乘车半日,但因为悍勇出击的良好表现,所以也得以通过考验。还有隔在远处的那支“连毋恤”幢,虽收容了伪装成百姓的敌军,可也坚守住阵地没有莽撞出击,功过折半也还算过关。除此之外,那群还在四散溃逃路上的军队,自然彻底失去了竞争资格,也不知道此辈在慌乱之中还会有多少误伤。

“中郎,其实我们做得也有错处。幢中的两队人马不听指挥,于临敌之际擅自逃窜,至今也不知道下落。”想到了方才的困境,阳祯抱拳请命,很想乘此机会讨个军令。那两个遗弃袍泽的队长,必须严厉得予以处分,这关系到全幢的精神气。

“暂且休提这些,你们做得已经够好了!数日来将士们风餐露宿,的确是辛苦非常,眼下快些带他们回悬瓠城,先好好地歇息上几日,军营我已经嘱咐当地人收拾好了。三天之后,我们再开始后续的事!”杨征南摆了摆手,已经是为麾下的成绩颇为骄傲了。

“谢中郎!”还没等阳祯再度开口,附近的将士们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

“归城!”睥睨三军,杨征南大笑着挥了挥手,颇有他父亲的出征威风。

军心如此,阳祯只得作罢,不过他何尝不是充满着喜悦。苦苦监督的付出,眼下终于得到了回报,他也很想躺在床上大睡数日,不用理会世间的任何烦心事。三幢人马迅速回营收拾行装,在不到半个时辰就急速收工、踏上归途,并且毫无倦怠得哼着歌脚步如飞,在黎明的晨曦时刻就抵达了悬瓠。

“他们怎么如此振奋,和打了胜仗一样?”早起的城门守卫,不可思议得看着这群大兵。

“应该是吧!”旁边的伙伴疑惑不解,来者明明盔甲光亮如新,一点血迹也没有。

“可是刚刚不是看到一群逃命的羽林进来,其中有些吓得连进城都不敢进,直接往北跑吗?瞧他们的打扮,应该是同一支队伍呀?”守卫想着想着更加不信,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们的确勘验了来者的文书无误,立即放行。

从地狱走上天堂的三幢羽林军,此刻正把“企喻歌”、“琅琊王歌”唱得震天欢,当然懒得理会这些小喽啰的眼神。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入驻营,各自按分派好的营房住下,舒舒坦坦得睡了个回笼觉,再也没有任何军规来打搅。此日一直闲散到黄昏时分,杨征南才派人来召唤,让几个主要军吏去议事。

“诸位,从南顿作乱起事的盗匪刘宣,目前盘踞于马香山一带,拥众三百余人,距此百六十里。他常游荡在我与南梁交接的地方,劫掠村寨、时降时叛,还暗地里受南朝的官职意图夺地,实属可恶。我之前请示过,当以能否诛除此贼,来作为军演的第二道考验。”在简要的山川地形图前,杨征南握着刀鞘比划介绍着。

“哦!”连毋恤意味深长得拖着语调,目光诡异得扫了眼竞争对手们。

“想什么呢?中郎必有布置,肯定不是让谁独自擅功。我等应当勉力合作,缉捕此贼比军演重要。”苟景蛮瞪了眼同僚,冷哼一声很不开心。他的姓氏十分古怪,据说是西晋名将苟唏的直系后人,至今称得上是延续两百年的将门世家。当然了,中原大族久经丧乱、族系散乱,怎么编族谱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是啊,大家还得好好配合才是!”老好人赵青雀,自然是赔笑充当和事佬。

“苟幢将说得对,所以我和杨将军议定了,应当悄悄对马香山四面合围,让此贼无从逃窜。除了各位之外,我也独领一幢参战,看看谁能够先行杀贼。”羊侃点了点头,在图纸上以手画了个圈,重重得敲了敲中央:“关键是能否急速合围,并且悄无声息得避开贼人耳目,这就需要大家延续行军的良好表现,严于律军。”

“如此一来,南面的责任最大!”阳祯叉着手搁于嘴边,若有所思。

“正是!贼人既然受了南梁的官职,大概率会试图向南面逃窜,因此这边的攻势最为紧要。除此之外,西侧也距离国境线不远,东侧则是可下汝水顺流退散,北侧面对悬瓠腹地最不可能。”羊侃赞许得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下对方的队正服色,很惊讶此子竟然能这么一针见血,反应甚快。

“那么敢问将军,如何分路?”跃跃欲试的常善,听到此处已经快要等不及了。

“简单的很,按照天运分路,谁也没有话说。”羊侃嘿嘿直笑,有点不好意思得从袍袖里掏出个东西来,伸到大家的面前。说起来他和杨征南为此苦恼很久,还是他灵光一闪得提议,才解决了这个难题。

“摴蒱!”看清楚了是什么后,在场的幢将队正们也不禁嘿然直笑,自然是毫无异议。要说在军中有什么通用爱好的话,握槊尚未在底层流行,马球还要等到两百年后,此时的摴蒱是通行九州四海的好玩意,由它定夺再合适不过了。

“杨中郎、羊尚书郎,再加上我的阳,杨、羊、阳字虽不同而谐音相同,真是个运势颇佳的巧合。易经有云,三阳开泰,今天的手气真是大吉大利,再好不过了!”阳祯忍不住摩拳擦掌,满怀着自信得暗自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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